第三十章
淤積千年的怨恨不會片刻時光就宣泄一空，漆南劍一行人自朝歌正門進入，沿著中軸線一路挺進的途中，發現了不少新鮮的戰鬥痕跡。便是最早進城的金冠道人，使用的手段極為單一，任由阻礙者上前，一記神念鞭子橫掃過去，輕者支離破碎，重者灰飛煙滅。
不過，即便是這樣，源源不絕從朝歌各個角落冒出來的妖鬼、戰魂，依舊將道人拖在原地不能寸進。
追尋著前者的足跡抵達戰場附近的漆南劍等人，看見金冠道人橫掃四方卻又被迫止步的窘迫，多數皺起了眉頭。
成千上萬有了一定火候的妖鬼，被法力衝突的無形波動吸引，仿佛鯊魚嗅聞到了血腥味，紛紛自發趕來。這些妖鬼的形態已經半實體化，遍生鱗甲的上半身筋肉虯結，黑黝黝的薄薄皮膜下，粗大的血脈如走龍蛇，雙腳的漆黑煙霧中無數扭曲人臉此起彼伏，尋常人若是目睹這等恐怖容貌，生魂必定被硬生生拖出體外，為妖鬼吞噬。
好在漆南劍等人都不是凡人，或是脫離凡人層次的修士、或是氣血熾烈如火的武人，天生對這些惡鬼有極強的抵抗甚至是震懾，因此五人所站的地方，那些妖鬼甚至不敢過來打擾。
“這金冠道人的神念兵器很是不凡，那八十四道符印也很是眼熟，可惜的是我如何也想不起來，仿佛這段文獻記憶被人刻意做過手腳，上麵籠罩迷霧，總是一片模糊的樣子。”漆南劍喃喃自語，他的說話同時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鳴。
“不錯，不錯！這種以神念構造的兵器，若非有原本的真品實體作為觀想模仿的參照，那是萬萬不能構建成功，並源源不絕自本體借來部分威能。”屍道人首肯，他對那條鞭子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過很莫名其妙的是那個名字好像被天道遮蔽，又像是被大神通者封閉，便是連他也無法一口喊破。
居恩和尚搬著手指，默默數著三千年以降的神兵中，關於形似鞭子的兵器。
‘驅山鐸算一件，縛妖索也算一件，散瘟鞭既是法器也是兵器，四象塔也可以算是一件鞭形神兵，而且形態幾乎與金冠道人手中的兵器一致……不過還有一件鼎鼎有名，甚至威震四方四維天上地下十方世界的鞭子，竟然回想不起它的名字……’
‘明明知道它的名字，竟然說不出來。這件神兵的來曆極為非凡，恐怕是牽動了極大的因果，命運之力為它作掩飾？看來不能再深究了，不然反噬隨時都會降臨。當下身處地宮，來的不是天災，那麽就一定是人禍，也就是人劫……’
居恩和尚守住心猿縛下意馬，蒙塵的心靈輕輕拂拭而過，恢複了原本毫無煙火味道的清淨。
妖鬼不是聽從命令便始終奉行，直到戰鬥至死的機關人，接二連三地被屠殺，而敵人卻絲毫無損，已經讓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妖鬼們打起了撤退的小算盤。相比而言，死於戰場的遊魂，和在戰鬥中不斷轉化而成的戰魂卻趕赴一場盛宴似的，前仆後繼衝殺。
金冠道人殺到這個地步，也稍微有些厭倦了。他揮了揮手，趕走蒼蠅似的輕微動作，卻在平地刮起一陣狂風，霎時間，灰黑色的旋風卷起古老的塵埃，弄得周圍煙霧茫茫，伸手不見五指。
“烏煙瘴氣！這道人在搞什麽名堂？”漆南劍手太陰肺經列缺穴中的風元素神阿卡狄震動背部的羽翼，頓時便有一股無形的法力波動擴散開來，驅散旋風，澄清煙霧，甚至連細小的灰塵也緩緩沉澱落地。
眾人便在視線恢複的時候，看見金冠道人施展縮地成寸的神通，一步跨出百丈，轉眼消失在重重破敗腐朽的宮台樓閣裏，再也看不見身影。
“那道人必定是往鹿台去了。妖都朝歌的舊日支配者舉火葬身在鹿台，身軀化成煙灰，因此沉寂了千年。前朝煬帝為了掌握朝歌，重建鹿台，舉行血祭，無意中喚醒了妖都的舊主，死灰複燃，李代桃僵獲取了權柄。此刻，這位曾統治中土的一代雄主必定在利用煬帝的庫藏重新塑造朝歌，恢複它上古妖都的舊貌。”說到這裏，漆南劍頓了一頓，狡黠地笑道：“我估計，那一代雄主的所在眼下必定極為火爆，發生在彼處的戰火，保證比旱魃的屍火還熱。”
屍道人聽罷惡狠狠地盯了漆南劍一眼，卻看見身體長開來的綠袍少年刻意地眨了眨眼睛，頓時領悟過來，收住了準備繼續前行腳步。
“那道人身上負有特殊的使命，他是來確定一些東西的，未必與我們有衝突。”久久未開口的歐陽千葉，一語驚人，惹來漆南劍和屍道人的側目而視。
“諸子世家的底蘊實在可怕。有傳聞說諸子世家之間曾經簽訂過以祖先聖靈為見證的世代盟約，因此這些千年世家代代傳承彼此交好，千百年來互相扶持，將無數鮮為人知的黑暗秘辛記錄在家族的典籍中，由族長和長老掌握。”同樣來自世家門閥的荊無命本是荊山黃氏一族分支家族中的嫡長子，自然也在偶爾之中聽聞過諸子家族的一點內幕。
想不到歐陽千葉很爽快地點頭應承下來，他考慮了一會，才清咳了一聲，道出納金冠道人的身份。
“那道人姓薑，來自上古分封眾神排定諸神秩序的太公望一族。薑氏族人代代隱居昆侖山，守護天帝下都。這一代入世的應該是景字輩，持有那條神鞭，看來是道德之士。嗯……估計他還有一匹坐騎，大概是麋鹿。還有一個半妖徒弟，雙手掌心天生石母苔文，能發磨盤飛石。”
雙手一攤，歐陽千葉聳肩道：“我老人家知道的就這麽多，別的說多了，怕你們不信。”
其餘四人麵麵相覷，漆南劍疑問道：“這麽說來，那道人是練氣士中的拔尖人物了？神念兵器？看來這個古老的家族也並非徹底與世隔絕，善於學習吸收世間諸多道統的精粹。”
屍道人哈哈大笑：“小兄弟，我看你是忘記了，這個家族的創始人算得上是兵家的始祖。兵家是最擅長學習，取長補短的一脈道統，薑氏一族在兵家傳人之中的地位之高，遠超凡人想象。曆朝曆代諸多武人，統帥，將軍，軍師，廟算者，手錄的兵法兵書傳遍天下前，必定交給薑氏一族過目。上佳者，舉火焚之以入英靈宮、戰魂殿。憑此立言一書，可獲死後不朽。千年積累下來，這個家族的龐大積蓄底蘊，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聖地。屬於兵家的聖地！而且，每隔十年，這兵家聖地便會派遣入世修行的族人挑選合格的候選人入山，學成之後，這些候選人便成為兵家的種子。天下太平時，乖乖做個將官，一旦風雲際會，王朝革鼎，要麽為真王開道，殺戮天下，要麽投入真龍的麾下，成就一番開國功臣的偉業。你說，這千年積累下來的人脈，該是多麽的可怕。”
漆南劍聞言悚然，使勁吞了一口口水，半晌說不出話來。
走了金冠道人，那些妖鬼各安其位，繼續在宮室樓台之間遊蕩，至於那些戰魂，發現沒了目標，便鳴金收兵，投入各自巢穴，繼續在廝殺中蛻化。
身後不遠處，是華光真人一行人的腳步聲，不能再等待下去，那麽便唯有繼續前行。
漆南劍打頭走在前麵，左手持著一根細小的旋風鞭，不時淩空爆鳴，將擋在路上的碎石、朽木絞成灰塵，右手食指射出一道尺長火刃，周圍遊蕩而過的妖鬼，兜頭斬成兩半。
‘這些妖鬼真是大補，斬殺不過十頭，少商劍·死亡一指已經填充近半了，不若將其餘五劍都充滿。這可是難得的機會，錯過未免可惜。’
漆南劍的大發神威讓其餘四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眾人在旁邊觀摩綠袍少年運用穴竅神明的能力，倒也有些收獲。尤其是歐陽千葉，一個重要穴竅中的諸子，蒙在麵上的銀紗去了一層，身後爆發出三千道紫氣，在頭頂聚成慶雲，開始凝聚道德之力。
這位諸子即便是在眾聖殿中也有極高的地位，號稱諸子之長。他的凝聚具有不可思議的能力，歐陽千葉感覺到強行喚醒的其餘九個穴竅漸漸穩定，諸位聖賢也開始爆發出各種光輝，遍照小周天內世界奇經八脈三百六十穴竅。
而在屍道人和居恩和尚的眼中，歐陽千葉的體內不吝是成功點燃十個太陽，那種熾烈的光芒交融在一起，無數道統經義文字編織成一篇錦繡文章，融匯貫體而入的妖都法網律令，甚至反過來沿著網絡向源頭侵襲。
朝歌的律令都是妖魔文字構成，承載著神人混居的蠻荒時代神裁的義理，是上古茹毛飲血的先民處於蒙昧時代的產物，與現世的人道格格不入，甚至受到一定的壓製。因此爆發出諸子光輝的歐陽千葉不僅能夠身免妖都的束縛，還有反擊的潛在能力。
妖都朝歌之主似乎被什麽事情拖住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匆忙之間也沒有辦法，隻好以壯士斷腕的手段，切除割下部分律令，收束法網的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