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剛剛休息了一會，盤腿坐在地上的漆南劍感覺到身下地麵的微微顫動，暗罵了一句，他立即縱身躍起，右手手心落下兩顆石蓮子，渡送真氣輕輕一捏，爆碎成無數細碎的石粉。
“化泥為石！”
灰黑色的腐殖土被洋洋灑灑的石粉覆蓋後，原本遍布孔隙鬆軟的泥土立即充斥著一股青眚色的法力波動，漣漪似的蕩漾開去，青翠的野草紛紛失去活力，枯萎的枝葉灑落在堅硬的岩石上麵，很快便被一陣微風吹到了遠處，泥土漸漸轉化成了石頭，由地表向下緩慢又不可阻擋地蔓延，地底偷襲者們感覺到危險的降臨，連忙停止了挖洞的計劃，招呼一聲，掉轉方向狂奔而走。
一次隱秘的偷襲無疾而終，漆南劍慶幸自己沒有失去警惕，不過連續施展了兩個大耗法力的‘術’，讓他額頭眉心微微有些刺痛。幸好與那頭野獸達成了和解，能臨時借用它的法力，不然的話，連續施法保準會傷及根基。
這個世界太危險了。漆南劍歎了一口氣，為了積蓄真氣法力，他毫不猶豫地施展出枯萎之手，將血肉精華汲取之術發揮到了極致。
抓破一頭昏睡獒犬的頭顱，施展秘術，源源不絕的生命精華被強行抽取出來轉化成血紅色的法力，漆南劍不敢將這些異種法力存入丹田，而是送進識海深處，任由那頭野獸吞吐。
接連殘殺了十幾頭血氣旺盛的猛獸，指爪之間的黑氣漸漸濃密了幾分，那些是生靈的怨恨，對於生人來說幾乎沒有作用，不過對於鬼物或者修士來說，則是猛烈的劇毒。漆南劍有些特殊，雖然他頂著修士的頭銜，會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術法，不過他的根源依舊還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隻是利用一些手段取巧得到了武師層次的真氣修為，身體受了滋潤，因此顯得有些不凡。
頭頂的橘色太陽放射出微微暖意的光輝，那不是真實世界的陽光，漆南劍對眼下身處的世界有些疑惑，在積蓄了足夠法力後，他向天空拋灑出大蓬新鮮鋸末，接連施展了十幾次‘任意門’，接著身體鼓蕩真氣，倍加身法穿越那些門戶，反複穿行了數次後，他才停頓下來，雙手扶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借此平息嚴重透支法力帶來的疲乏。
好半響，他才緩和下來，漆南劍站起身，開始呼喚識海深處的野獸，‘老師，這次必須借助你的大能才能突破眼下這個不穩定的世界了。’
漆南劍的要求非常簡單，而且很快就得到了回應。
一潭幽水的眼睛深處，金黃色的火焰開始熊熊燃燒，獸性的十字豎睛慢慢張開，從一條縫隙彌漫到了整個瞳孔，漆南劍緩緩合上眼睛。漆黑的濃霧從鳥爪似的左手手掌漸漸延伸到了整條手臂，並不可遏製地彌漫纏繞整個上半身。黑霧中細小扭曲的人臉不停地發出哀嚎，它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末日的來臨，此起彼伏地惡毒詛咒從心靈深處響起，但這一切都沒有阻擋住野獸的計劃。
散亂的黑霧漸漸凝聚成形，那是一條擁有三對火焰羽翼的巨蟒，盤踞在漆南劍的上半身不停遊走，猩紅色的眼珠裏充滿無盡的狂亂和暴戾。
叮！所有的異象隨著漆南劍的睜眼收斂一空，有形的黑霧蜿蜒遊走，聚集到漆南劍的左手小指，黑色的霧氣不停壓縮，那根蒼白的手指泛起了金屬色的烏光。
‘一根手指就夠了！’野獸冷哼一聲，左手筆直伸出。
“少商劍·死亡一指！”
漆黑的劍氣突破左手尾指少商穴噴射而出，這道劍氣帶走了漆南劍體內所有的真氣，還將枯萎之手凝集多年的怨魂和死氣統統發射出去……
嗞嗞嗞！
無形無質的空間被尺長的劍氣切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頭頂的太陽扭曲著失去了所有的光輝，原野上弱肉強食的各種猛獸意識到極度的危險，不約而同地產生了混亂互相廝殺，血與肉混雜著如雨水一般落下，泥土的芬芳和淡淡的草腥味漸漸被滑膩的血腥味替代。
漆南劍正想跨進那道缺口離開這個世界時，頭頂天空的深處，突然劈下一道胳膊粗細的黑色閃電貫體而入，將腳下硬如花崗岩的地麵轟成一堆焦粉。
岩石尚且如此，何況是個真氣耗盡的‘常人’。
為了確保寄神所在的肉身安全，無奈之下的‘野獸’隻好將那道天譴之雷全數承受。幸運的是這個世界還不完整，天譴神罰之雷沒有徹底泯滅它，拖著千瘡百孔的意識，潮水般退回識海深處養傷的野獸沒有察覺漆南劍嘴角邊的那絲微笑，任由浮屠將它重新鎮壓，陷入長久的睡眠中開始養傷。
跨進那道空間缺口後，漆南劍恍惚之間來到了一座彌漫草藥味道的殿堂麵前，他愕然地抬頭看著殿堂的牌匾，那熟悉的大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平複躁動的心情。
“百草殿！”
竟然接連貫穿第四層，第五層，第六層地宮，直接來到第七層，漆南劍想為自己突兀出現在這裏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卻怎麽也想不到答案。他掙紮起身慢慢挪步進了殿堂，一路上不少黑色的焦灰從他的身上各處撲簌簌落下，掉在地上竟然形成一條扭曲的藤蔓軌跡。
就在漆南劍離開那個奇異的世界後，一位身穿描金大紅壽衣，頭戴魚皮冠冕看不清楚麵目的怪人從地麵上緩緩升起。
看著那道緩慢合攏的缺口，地上那團黑粉似的劫灰，怪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將剛剛離去的漆南劍打上與居恩和尚等同的極度危險人物標簽。
這時，遠處的睡眠符記少了法力的支撐，已然走到了崩滅的盡頭，眼狀邪徽爆發出黃昏前的最後輝煌，才戀戀不舍地冷寂下來重新化為木粉。
怪人驚異地轉過頭，正好碰到一束催眠光芒，腦殼發暈，忍不住打了個趔趄，有些昏昏欲睡。
“什麽鬼玩意，竟然連我也中招了。”
生性小心謹慎的怪人連忙喚出黑蓮棺材與身合一，遁地就走。不過他的內心對漆南劍的危險程度，立即加上了幾個層級。
睡了不知道多久的歐陽千葉蘇醒了過來，他坐起身呷著嘴巴，頓覺口齒清香，吞了一口口水，如飲甘泉。滿意地笑了笑，伸了個懶腰起身後，他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一邊走一邊解開衣袍袖帶，扔下貼身多年的各種暗器，叮叮當當一陣亂響，最後連衣褲都完全地舍棄，直至赤身**。衰老不失健壯的身軀站立在天地間，一陣寒冷的輕風吹過，寒暑不侵的身體竟然感覺到有些涼意。
歐陽千葉停住腳步陷入了沉思，從年少時與族中兄弟一起習武的場麵，漸漸地回想起許多腦海深處快被遺忘的陳年舊事，與朋友們馳騁天下比鬥技藝的點點滴滴，登上族長位置，苦心孤詣統帥偌大家族的艱辛，直到臨危受命肩負重任入地宮探查……
記憶的碎片不斷地泛起，逐一連貫地串聯起來，宛如散亂的珍珠被絲線串成項鏈。歐陽千葉突然明悟過來，族中秘典上的記載，往昔歲月的清晰回憶正是他告別凡人的層次，意誌直麵天地的前奏，那是遠超宗師之上，濃烈的生命升華到更高層級的預兆。
這一刻，他無限接近武道聖者的境界，可惜由於身體的拖累，他無法盡情轟開那道門戶。不過就算如此，他也算是大有所得，那瞬間的接觸，讓他領悟出一些奇妙的東西。
“吼！”
武道聖者的怒吼，頓時轟開了種種不可思議的障礙和壁壘，麵前的空間蕩漾開漣漪似的透明波紋，一圈一圈波動震蕩過後，獨身而處穩定的小千世界再也無法繼續維持下去，開始粉碎性地崩潰開來。
歐陽千葉用力地吸了一口大氣，平坦的胸口高高聳起，裏麵是馴服的如臂使指的海量真氣，“吼吼吼！”一連三聲怒吼，世界的崩潰速度再次加快，小如拳頭的黝黑洞口驀地擴大十數倍，露出人許高的渾圓缺口。
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麵前，緩緩走進一座殿堂。歐陽千葉哈哈大笑，慢步跨進了那道缺口，腳下一空，落在了羊脂白玉石階上。往後瞥了一眼，那個不穩定的小千世界退入黑暗中不知所蹤，歐陽千葉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沒有走進百草殿，而是坐在殿堂的門口守護著那道藤蔓似的扭曲軌跡。
‘看來小劍也在生死關頭前突破了，他的天分不過中人之資，原本以為靠著外物頂多就是個宗師便到頭了，想不到竟然和我一樣都達到了半步武聖的境界。有他的幫助，進入妖都朝歌不是一件難事。’
赤身的歐陽千葉震動彌塵幡，瞬間消失在原地，也不知道他往哪裏去了。
黑暗深處，悉悉索索的碎語聲頓時停了下來，幽冷的青光從無數依附在潮濕岩石上的夜光苔蘚撒落，照亮了整座百草殿宮群，這是一座無比巨大的洞窟，渾圓一體，天然生成，大自然的神奇，鬼斧神工的造化之手，在這一刻顯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