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道途

?山中氣象多變,連綿細雨驟至,猴兒便在傲徠峰玉簾洞府盤桓三日,待天色放晴,碧空如洗,打算告別新相識的好友,繼續遊曆。恰在此時,一隻信鴿撲扇翅膀自洞頂一線天降落,收起熒白如玉的翎羽,在石桌上走來走去,發出“咕咕咕”的叫聲。

“師父的法信!”少女原本端坐洞府大門,俯仰吐納氤氳水汽蘊含的靈機,聽見熟悉的聲音,連忙睜開眼睛,起身箭步走到石桌前,右手掐決一指,白鴿的尾翎立即浮現四個鳥篆。

“速至青離!”

從袖子裏掏摸片刻,抓出一小把黃澄澄的鴿糧丸,赤豆大小,五穀雜糧碾磨成粉後添水糅成,能滋長禽鳥的力氣。信鴿小口小口啄食,弄地少女掌心發癢。

“師父相召,定然有事,小妹不敢拖延,須即刻啟程前往青離山。臨行匆忙,勞煩大兄為我守護洞府,莫讓山林野獸進來搗亂。”

猴兒突然心血**,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同去同去,承蒙你款待幾日,談及道法自然,別出機抒,本想擇日拜會令師,如有幸開得門徑,能拜在他座下,你我也算同門。”

“也好!小妹我隻是凡骨濁體的俗人,蒙恩師青眼相待,才拜入門下,習得伐毛洗髓的道訣,隻是生來愚鈍,至今還在辟穀服氣蹉跎。大兄天生道胎神體,資質超凡脫俗,若窺得門徑,想必進境一日千裏。”

猴兒連忙打恭作揖,也不開口辯解,少女捂嘴淺笑,與大兄出了玉簾洞府,蓮足輕頓,門口立即升起一麵石牆,又伸手攝取一團水汽,掐決一指,化為雲枷霧鎖將洞府遮蔽。

兩人走過石橋,來到山澗青溪,少女忍不住開口詢問:“此去青離山,宜速不容緩,我馭氣排空,全力施為自然快捷,不知大兄腳力如何?”

“你隻管去,我隨後就到。”本性不壞,又在塵世曆練,猴兒此時虛懷若穀,即便底氣十足,也沒有妄下狂言。

少女聞言暗喜,雙袖灌足山風,身體輕盈地仿佛幽穀蘭蝶,倏忽之間升至傲徠峰頂,佇立回望,壑穀清溪旁不見大兄,她靈覺過人,忽聽破空風聲,連忙回頭,山巔積雪雲皚,熟悉的身影已至。

‘大兄踏雪無痕,躡空而行的本事,真是不凡。’畢竟少年心性,知道相識的好友有如此本領,存了比試的心思。

兩人你追我趕,一時在雲端並肩漫步,一時在草尖上飛馳,半日不到,便抵達青離山地界,少女稍頓身法,落在一株百年老樹上歇息。猴兒隨後趕至,路上全憑天賦,此時渾身氣血沸騰,手搭涼棚眺望青離,隻見霧鎖煙籠,簇簇幽林。

“往日須在此處落腳,自山麓石階步行上山,隻是恩師法信急召,我不想耽擱時辰,免不了要破一次例。至於大兄,還是安步當車上山為好。”

“既然山規如此,我自當遵行。埋頭趕路半日,即便我天生寒暑不侵,多少也出了一些薄汗,倉促登門未免不美,正想尋些清水洗卻身上的風塵。”

少女確實嗅聞到一股淡淡的汗味,有些嬰兒稚子的馨香,暗自尋思:‘大兄天生道胎神體,點塵不染,果然真實不虛。’方才她說要破一次例,卻也沒有淩空虛度,直入玄英洞府,而是沿著山道禦風而行,片刻過後,身形忽隱忽現,沒入山腰一處草木繁盛的所在。

‘連氣息都消失不見,仿佛踏進神仙所居的福地洞天。’猴兒縱身躍下大樹,天生青蓮道胎,身上哪會有汗跡留下,隻是平複體內激蕩不停的氣血,便拾階而上。

一步邁出,猴兒頓覺陰風呼嘯,腳下屍山骨林,直如冥土陰曹,又有血海滔滔,漫無邊際,他置身其中,腳踩蓮舟,浮沉不定,卻是有驚無險。

‘幻象!’他驚疑莫名,片刻脫身出來,發覺前腳踏上石階,後腳還沒跟上,‘世人常說,道業艱難,要入得門徑,須接連過關,考驗本性,以試其誠。莫非小妹的尊師知我來意,問我求道之心。’

他心思已定,便不疾不徐地繼續前行。

不多時,山風忽起,林海如濤,鼻尖突然聞到一股甜香,‘百果酒,猴兒醉。’他忍不住咂了咂舌,卻毫不在意。體內僅存的一絲猴性漸漸消失,本性卻越發清晰。

猴兒又複前行,轉過山勢平緩處,看見一座碧波蕩漾的小潭,幾個身穿輕衫薄紗,體態輕盈仿佛鴻毛的妙齡女子在水中嬉戲,冰肌玉骨,雲鬢蓬鬆,一時珠浪翻波,衣衫半解,露出欺霜勝雪的肌膚,玉體橫陳膚色若凝脂。一舉一動皆有靈韻,氣機交感,勾動天雷地火。

即便不懂風情,也要被這天女舞所迷,隻是猴兒一雙看破表象的神目,輕易穿過幻景,瞧見一群玄鳥翔集,燕尾剪水輕掠,水紋激蕩,碎金點點:“一、二、三、四、五、六、七!”

“呀!”被他瞧破行藏,碧波潭裏戲水的天女便瞬間消失,不知去向。

附近不遠處,旁觀多時的白狐雙眼微眯,也不返回巢穴,徑直走到山路石階必經的鬆林,青藤紫蘿縱橫交錯,就地一滾,幻化成白衣女子,摘下右耳環,迎風晃動,變成一枚金錢,澄黃發亮。輕輕吸了一口氣,念出秘咒,祭在半空。

“饒是你如何英雄好漢,在‘一文錢’下,終是要受厄難。”

幻象既去,真相浮現,猴兒瞧那潭邊有塊岩石,刻著濯塵泉三個大字,突然心血**,便解開雲水道袍,整齊疊折放好,下水洗了一遭。

“好涼快!”

潭水常年受地氣滋潤,異常清冷,並非凡人可以享用,猴兒兀自不覺。這時一陣怪風刮起,沙石迷眼,他便沉入潭中,片刻浮起,卻見雲水道袍不翼而飛。

‘糟!定是被山風卷走。’猴兒立即起身上岸,水珠滾滾而下,片刻就已幹爽。他一雙神目左右掃視,良久才看見衣裳垂掛在深穀鬆枝,原本打算折返下山,卻及時醒悟過來,繼續舉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