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天羅地網

“話不能這麽說,往日的昆侖虛確實來去自如,可是畢竟此地乃神域,仙道法力處處受限。山麓三千弱水環繞,鴻毛不浮,千仞火山焦炎燃起,飛鳥不渡。神道禁製重重疊疊,別說禦劍淩空,就連提氣縱雲,也是萬分艱難。依我看,這昆侖虛怕是降下神通廣大的地祇,甚至不下玉虛真人。不然的話,玉虛峰的門人怎會一個都不曾見?”紫髯公的話卻也不錯,幾個處處留心的修士左右環視,都發現不妙。

“雷光繞北鬥,此乃天兆。大劫的殺機,為期不遠。”鍾離泉出身天河門,又是真傳弟子,自是曉得不少秘聞,掌門隻身入洞府,閉關苦修,長老忙於采藥煉丹,開爐溫養煉魔的法器,一副如臨大敵的態勢。

“我輩仙道修士,當奮勇精進,成道路上,披荊斬棘,爭那一線生機。”還是西昆侖散人石鳴,無門無派,不入大教,心氣卻高,異乎尋常。

‘連這個廝混日子的散人都如袋中錐子,急欲出頭,我輩豈能落後。’修士們互相觀望,少許不快、憤懣便化為熊熊鬥誌。

“奇哉,怪哉。石鳴,怎麽你的雲光帕開了個偌大的口子,那頭化蛟的虹鯢怕是破開禁製走脫了。”眼尖的紫髯公突然開口提醒。

黃袍修士低頭一看,小周天雲篆煉成的法器,邊緣的角落果真破開米粒大的豁口,他意亂心慌地解開禁製,卻見雲光帕落下栲栳大的嶙峋怪石,隨後一道七色彩虹從石縫深處飛起,轉眼破空飛走。

“好一頭決斷的靈物,竟然硬生生中斷化蛟的良機,恢複原身,趁機化虹飛走。”鍾離泉訝異極了,臉上驚容還在,手下卻不慢,天河法力運使先天一氣大擒拿手,卻受昆侖虛神域禁製幹擾,讓虹鯢走脫,遁逃雲空深處。

“非也,非也!必定是它將微弱蛟性噴出,撕裂雲光帕的禁製,蛻化不成,退回原身,隻能化虹逃命。”紫髯公不愧是老牌陽神真人,眼光、見識都是在場眾多修士中拔尖。隨後他又安慰散人石鳴,“天生靈物,有德者居之。你德行不夠,如之奈何。須知,蛟性也是龍屬,呼風喚雨,吞雲吐霧,雲光帕怎能將其克製。況且,你所習小周天雲篆也不齊整,缺少關鍵的真解,隻有一絲道韻。擒捕蛟性萌發的靈物,還需道律凝練的枷鎖,方能套上樊籠,收為己用。”

石鳴現已知曉紫髯公仗義執言不為私利,便信他三分。隻是兩件法器,照妖鏡寶氣暗淡,雲光帕更是殘破漏洞,他頗為心痛。而且在東西昆侖修士麵前,丟人現眼,即便涵養再好,臉上也掛不住。

先出頭的椽子,總是先爛。況且散人石鳴還不算是椽子,隻是一根不起眼的下檻,剛剛踮步離開牆角,現在該輪到頂梁柱露臉了。

東昆侖的天河派二代真傳弟子,站在眾多修士的麵前,即便是紫髯公也不沒二話。其餘庸庸碌碌之輩,焦頭爛額之徒,眼看衣袖飄飄,神完氣足的鍾離泉,再不甘心,也得低頭。如羽附翼,方能展翅翱翔,願附驥尾,蚊蠅才致千裏。都是能屈能伸之輩,神情尷尬片刻,很快有說有笑,都拿西昆侖散人石鳴打趣。

北鬥星君的山祇化身還在收拾大為改觀的‘廢墟’,續懸圃浮現,鎮海神鐵貫通幹涸的泉眼,順勢將海眼封堵填滿,靈氣不再泄露,以昆侖虛的根基,很快便有泉水噴湧,起初隻是普通的凡水,慢慢地恢複幾分靈韻。

東南西北,春夏秋冬,四季時節,各有秩序,在坍塌的昆侖虛頂端伸手一指,化泥為石,升起巍峨的宮殿,柱石林立,殿堂深深,內有王座。威嚴的神禁在山祇手裏編織成型,向周圍彌散便成天羅,鋪撒向下便是地網,重重疊疊,不知道有多少層。

天羅禁製,幹擾仙道法力,修士便不能禦劍飛行,地網禁製,多以呼地成鋼、斥水成冰為主,禁止土遁、水遁之類的五行遁術。至於弱水,焦炎,罡風卻是昆侖虛古來自有之物,據說上古時,某位國主便是通過三重考驗,拜見昆侖虛山主取得不死藥。實情是伐毛洗髓,脫胎換骨,將凡夫俗子在塵世沾染的汙垢全數洗去、焚燼、吹走。不死藥便是神食,青春的生氣,注入行將枯朽的國主體內,返回年輕力壯的青年,至黃發垂髫的童子,真正奠定神祇不朽的根基。即便國主死後墮進地府,也成一方神靈,國雖不在猶有餘威,綿延至今仍有靈驗。

昆侖虛山祇圓睜虎目巡視山下,一眾修士不知內情,偏偏取巧過了風、水二關,隻是稍稍火煉,不見真金。

“盡是受不起風霜吹折的枯枝敗草,也就一臉紫玉參須的木靈有些用處,餘者返本歸元,充作昆侖虛複起的基石。得之天地,而今返還,也是正理。”

山祇化身雙手合掌,念出北鬥星君真名,默祈片刻,神力隨後而至。雙掌緩緩拉開,現出一把七星劍,上有貪狼吞口、巨門為夾、祿存為齶、文曲為鐔、廉貞為脊、武曲為刃、破軍為鋒,甫一現世,便有殺氣衝起,旋即被天羅地網封禁,漸形內斂,鋒芒不顯。

前路盡是坦途,修士們步履輕鬆,走到山頂。原本九層土丘,巍峨雄峻,被山祇頓足踩塌,便不複舊觀,隻是四周有銅牆鐵壁升起,高有百丈,環抱一圈,將昆侖丘嚴加守護,密不透風。

受了教訓,西昆侖散人石鳴便不欲做那出頭鳥,反正東昆侖天河派的高弟在前麵,天塌下來,自然有他頂著。

鍾離泉曲指在銅牆上敲擊,“叩叩叩!”連串悶響磬音,顯然不是幻術,而是實在牆體。伸手摩挲觸摸,銅火未退,入手仿佛粗砂磨礪。

百丈高的牆壁,若是沒有禁製幹擾仙道法力,等閑梯雲縱身法也能踏牆翻越,更別說禦劍飛行,尤為從容。

“分頭尋找,必定有出入口。”

修士們大眼瞪小眼,眉目示意,都不想動,唯有石鳴和紫髯公挺身而出,一左一右分道而行。過了片刻,西昆侖散人高聲呼喝,傳言發現一座城門。而紫髯公則聲息具無,似乎還在尋找。

精鐵城門高十丈,上麵遍布拳頭大的青銅泡頂,左右兩個虎首銜環,眉目栩栩如生。

鍾離泉率眾上前,抓住門環,其重若千鈞,意外地墜手,便暗自施展九牛二虎之力,用力拍打三下。

“哐哐,哐!”

稍待片刻,沒反應,也沒動靜,天河派的高弟略微皺眉,微微用力前推,兩扇大鐵門竟然輕而易舉往裏洞開。

幾百年盜獵珍禽異獸、挖掘奇珍異寶、移植靈株嘉禾,毫無人煙的昆侖虛漸漸沒落,變成一座廢棄的荒山,眼下卻芳草萋萋,綠茵遍地,大為改觀。

昆侖虛上,一座浮台懸圃離地三丈三,流水潺潺,水珠叮咚,仿佛一曲高山流水的泉籟,雖無往昔鳳鸞和鳴,龍吟虎嘯,卻也恢複幾分風采,令人不勝神往。

一眾修士剛往前走了幾步,立即陷身驕陽鑠石的地界,片刻過後,汗流浹背,不得不舉袖遮麵。不遠處,春意盎然,陽光明媚,地上草木茂盛,又是另一番景觀。鍾離泉靈機忽動,回頭舉目眺望,果然如他所料,秋風和熏,碩果累累。而在昆侖虛的對麵,寒風凜冽,霜雪飄飛,定是嚴冬。

‘這等神妙手段絕非仙道,以咫尺方寸之地,演化天南地北、海角天涯,容納四季節氣,獨占一片天地,互相統屬,而各不相擾,使得時節井然有序。便是掌門的常春仙園,循環流轉不息,也不可同日而語。紫髯公曾言,此地降下一位神通廣大的地祇,不下地仙真人玉虛,恐怕並非妄言。咦!他自去尋找門徑,此後便悄聲無息,久久不肯現身,莫非聞到味道,一人獨自下山,或是潛藏在附近。’鍾離泉提起丹田沉滯的法力,稍稍運轉,感覺禁製之力無處不在。

“哼!一群惡客,不請自來,莫非欺我昆侖虛無主?”一頭木石魍魎拱土而出,人立而起,口吐人言,其狀如羊而四角,是為土螻,屬墳羊類的精怪。

“這頭背主的夯貨,是我家走脫的奴仆,待我伸手擒來。”一位素淨白袍的修士排眾而出,從手臂褪下一個銅圈,上有四個陰刻的神禹鬼篆,大夏魍魎文,勾連成一副凶煞的人臉,專門攝取山精水怪的靈性,使之馴服。

鍾離權也不作聲,隻是冷眼旁觀,‘正要尋一個投石問路的棋子,他跳出來,將將好。’

一眾修士都是心高氣傲之輩,表麵上暫服天河派的二代真傳弟子,其實誰都藏著自己的心思。

“著!”役獸銅圈祭在半空,化為一道火流光落下,繞著土螻細長脖子一轉,首尾勾連成環,套在它的脖頸上。素淨白袍修士喜不自禁,右手隔空伸掌,曲指攝取,那頭口吐人言的土螻便四足拔地而起,落在他的手上。

‘莫奈何,竟讓他搶了先手。嘖嘖,一個陰神小成的孬貨,真個好運道。’幾個修士眼紅欲狂,都摩拳擦掌,準備大肆搜略一番,入寶山而空回,可不是他們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