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迅速走完流程去監獄的路上,夏佐罕見地保持了沉默。

他還在因為剛剛的震撼而久久無法回神,此刻正持續震驚中。

夏佐原本的設想:拳打警衛隊腳踢執行署,在不傷害他人的情況下被判定違反法令,因情節嚴重而入獄。

好隊友的做法:順手拿走了即將售賣的假貨並自首,並反手舉報他無證經營。

“所以西澤……”仗著兩個人單獨待在囚車的角落,又是輕刑犯沒什麽人在意,夏佐可憐巴巴地小聲說道:“你讓我去賣毛衣,就是為了舉報我無證經營?”

黑發少年認真地說:

“不然呢?”

夏佐:“……”

原來這家夥挖坑能挖得如此自然!

黑發少年微垂眼眸,似是有些無奈地說道:“我翻閱了聯邦我們現在可能用得上的幾乎全部法令,在那裏麵能夠在監獄裏待得久一點,又不讓你內心難安,可以做得自然的罪行,隻有這個合適。”

——在等級達到二級及以上的區域的中心街道經營,需要執行署下發的經營許可,否則將進行中額罰款和一周的拘留。而如果無法繳納罰款,則將進行一個月之久的拘留。

時間到了後,就可以刑滿出獄。

這是他在看過很多本厚重的法令才選好的,為夏佐量身定做的“罪行”。

如果不是他閱讀的速度出奇的快,隻憑借這兩天的時間,還真不夠他看完這些書。

夏佐連連搖頭,急忙解釋道:“不,我不是說有怪你的意思,西澤,隻是讓你這麽費心,我有點……不太好意思QAQ。”

說這話的時候,他也是依舊擋在西澤爾的身前,大麵積地擋住了其他人窺探的目光。

而他話音剛落,一道粗獷的聲音就插了進來:“喲,剛才沒看,這裏還有兩個小白臉呢!”

隻見不大的囚車上,一個滿身橫肉的中刑犯不懷好意地望向了夏佐的方向,說著還想要湊過來,伸出手去觸碰他。

聽到他這句話,褐發少年整個人都懵了一瞬,身體自帶的危險反應功能卻讓他下意識反擊,隻是轉瞬之間,壯漢已經被他踹到了車廂的另一邊,甚至甩到了其他兩個也正在蠢蠢欲動,想要去分一杯羹的人。

夏佐再怎麽麵對過世界的惡意,也沒遇過這種事,甚至在反擊之後都是有些茫然的,隻下意識覺得對方讓他很不舒服。

他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看西澤的表情,卻發現自家好友的神情冰冷異常,那一瞬間甚至讓他有些冷得徹骨,就連之前讓他感覺到不對勁的微笑,也沒有此時的危險。

“……西澤?”

直覺告訴他,西澤爾的冷意不是針對他的。小少年想到剛剛那個男人的冒犯,又看到西澤爾難得一見的表情,眼眸彎了彎,小聲說:“謝謝你,西澤。”

……說實在話,他真的很少接受過這麽……含蓄又溫暖的善意。

就連生來的遲鈍,也無法讓這樣的善意被隔絕,更不用說,他向來更容易感受到這些。

而那個男人此時的狀態就不是這麽好了。

他其實是個慣犯,被再度抓捕起來就是因為組織搶劫,平時也色癮嚴重,更因為之前在監獄裏待久了,染上了一些監獄裏某些男人惡心的習性,上了囚車不但沒有絲毫悔意,反而興致勃勃地搜尋起可以供他玩樂的新“獵物”。

而這次兩個幹幹淨淨的小少年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監獄裏的少年其實並不少見,但這麽幹淨的可就少有了,幾乎一瞬間就引起了他的興趣,於是在觀察了一會兒之後,他大膽地在囚車上就準備出手了。

畢竟這樣兩個是湊在一起的少年人,顯然缺乏安全感,好拿捏,穿的又是輕型犯的衣服,就算暫時被言語——甚至動作欺負了,看到他們的體型和實力差距,大概也是不敢聲張什麽的。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外側少年的一瞬間,一股劇痛從手臂上傳來,與此同時,他的腹部狠狠中了一腳,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他頓時疼得冷汗淋淋。

身後駕駛室裏也傳來警衛警告的聲音:“嘿!都給我安生點!!”

男人沒有說話。

他低垂著頭,不敢再抬眼,甚至連牙齒都有細微的打顫。

疼痛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在被踹出去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一直藏在外麵那個少年身後的,黑發少年的眼睛。

那雙霧藍色的眼睛本來應該是朦朧柔軟的,那一刹那落在他身上時,卻活像是一柄含毒的剛刃。

冰冷異常。

沒有戾氣,沒有恨意,沒有怒火,有的隻是無盡的冰冷,仿若極北之地的冰原,荒蕪而可怖。

……如果以後落在他手裏,是絕對會死的。

男人腦海中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

此時他隻能慶幸,雖然來的時候是一起押送的,但是在監獄裏麵,輕型犯和中刑犯的管理區域並不一樣,也就是說,以後他根本不會有機會遇到他們。

他極力將恐懼埋在心裏,在接下來的路程中,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

押送的路上發生的事情隻是一件小小的插曲,西澤爾和夏佐兩人似乎誰都沒有把它當成一回事,至少他們下車的時候,表情都十分正常。

知道車上發生了什麽的警衛還特地觀察了他們兩個一眼,發現其中那個黑發少年,不是麵無表情就是禮貌微笑,無論是這其中哪一種表情,都透著一股詭異的平靜,而他微笑的時候,那個笑容弧度簡直就像是焊在他臉上一樣。

不是不好看,而是那個神情與其說是“笑”,反而更像是一種充滿了技巧性的麵具,沒來由得讓看到的人心底一寒,而再次去仔細觀察的時候,感受卻逐漸正常了起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錯覺。

警衛也不想再多看,匆忙移開了視線,同時對可以和西澤爾正常交流的褐發少年,產生了些許微妙的敬意。

並不知道自己此時正在被人尊敬著的夏佐,還在擔憂地和西澤爾說著注意事項:

“……我經曆過人體實驗,那裏被投放的競爭者好歹還是孤兒,這裏的人可都是犯了罪才被關進來的囚犯,一定比他們要危險多了,西澤,你一定要小心……”

“……如果再有剛剛的那種人不長眼地來找你,你就告訴我,看我不——”

注意到一邊的獄警的視線和西澤爾似笑非笑的注視,夏佐嘴裏的話硬生生轉了個彎:“——去好好和他友善交流一下。”

夏佐:夏式乖巧.jpg

西澤爾眨了眨眼睛,他似乎感覺,夏佐在他身邊跟久了之後,好像也被他帶壞了一點。

雖然像是有一些腦子了,可無形之中陰陽怪氣、隱形威脅的頻率也增加了呢。

他搖了搖頭:“不用擔心我。”

黑發少年的目光依舊很冷靜:“既然你知道監獄的危險程度,我也不再在這方麵多加叮囑。”

“不過,記住我告訴過你的事情,在這所監獄裏,不要怕麻煩纏身,也不要怕傷害他人。”

——不要有任何顧忌。

——你有機會傷害的也並不會是無辜之人。

除了別有目的,隻有死不悔改的家夥,才會在監獄裏去惹是生非。

夏佐點點頭,滿口答應:“我會的,西澤。”

被分到同一個牢房是最理想的情況,可最大的概率,是他們進去之後處於不同的地方。

果然,在分配牢房的時候,西澤爾在東,而夏佐在西,正好位於對立的兩邊。

於是西澤爾頂著夏佐充滿擔憂的目光,十分淡定地戴著手銬進了屬於自己的牢房,順便觀察著這裏的環境。

顯而易見的,二級監獄的待遇比三級監獄要好了不少,至少這裏就連輕型犯的鎖開起來都要費上他一些時間,個別地方還安裝了監控攝像頭,正在亮著正常運行的紅點。

“……輕型犯牢房那邊的位置不夠了,這個牢房是屬於中刑犯的,”帶路的獄警目光中帶著點同情,似乎在惋惜這樣的少年馬上就要被那些人渣摧殘了,“你的刑期隻有三個月,忍忍就過去了。”

根據聯邦法令,原本按照西澤爾順走的那件首飾的價格,他的刑期要長得多,可因為那件首飾後來被鑒定為假貨,價值大減,他又是自首,還舉報了另一個無證經營、在聯邦剛剛頒布這條法令就頂風作案的人,於是檢查組就酌情減輕了他的刑期。

“謝謝。”西澤爾朝獄警笑了笑,然後就抬腳走進了牢房,沒有半點懼怕與猶豫,平靜到讓人覺得異常。

進去之後,他按照習慣,先觀察了一下幾個可能不會相處太久的“舍友”。

整個牢房除了他以外一共有三個人,都是中刑犯,而其中的一個尤為熟悉,正是之前在車上起過衝突的那個。

黑發少年站在那裏,似乎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也沒有多做什麽,安安靜靜地走回了自己的床位,看樣子是準備先閉目養神了。

那個在車上就吃過虧的中刑犯鬆了一口氣,可另外那兩個,一看到是個黑發少年,長得還漂亮非常,擁有一張幾乎不像是凡人能夠擁有的臉,頓時就按捺不住了起來,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準備隨時去和這個新來的獄友“聊聊天”。

洛克心裏癢癢,不住地看向少年的床鋪所在的位置,與此同時還觀察著喬治——已經第三次進來的他們牢房公認的老大的動作,卻發現對方低著頭,甚至也早早地躺在了**,根本就不給他一個眼神。

洛克有些疑惑,以前遇到這種事情,喬治總是最積極的那一個,他們要是擅自動手,對方甚至還會不高興。

那今天他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不舒服嗎?

明知道喬治的表現有些異常,可眼前的黑發少年實在是太美了,美人在前,又是一個少年犯,他壓根就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站起身就往他的方向走去。

“小美人,認識一下?”

洛克有些興奮地說道。

而他口中的“小美人”卻並沒有動靜,背對著他休息著,根本無動於衷。

他頓時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侮辱,抬起手就想往少年的肩膀上抓去,卻發覺眼前銀光一閃,下一瞬間劇烈的痛處就從手腕處迸發,他低頭一看,大片大片的鮮血,透過血管噴湧了出來。

洛克甚至連尖叫都無法說出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往外流,然後才手忙腳亂地撕下囚服想要給自己包紮起來。

“抱歉,趕路實在太累了,就割得淺了一點。”

直到少年幹淨的音色平平淡淡地傳了過來,他才如夢初醒一般下意識抬眼看過去。

進來時看起來無比無害瘦弱的黑發少年,此時正漫不經心地垂著眼眸,坐在床邊隨手轉著指尖的染血的銀色刀片,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不像是誤入歧途的輕型犯,反而更像是一個誤入此處的,徹頭徹尾的理智瘋子。

這一瞬間,洛克終於明白為什麽喬治始終不願意與他對視了。

他渾身發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骨骼都在咯吱作響,一種對於天敵一般的恐懼深深壓住了他的內心,哪怕眼前的少年看起來再虛弱,甚至有可能沒有力氣再完成下一擊,他也再也不敢有一點點的放肆。

——會死的。

這隻是個警告,他想。

——如果再去招惹他,他真的會毫不猶豫地,殺死自己的。

黑發少年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說道:“不要這麽緊張,先生,你不是想來找我聊一聊的嗎?”

他的視線掃過對方仍在流血的手腕,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你的手怎麽流血了?是不小心被刀具割到了吧?”

“——獄警,這裏有人受傷了!”

黑發少年突然提高了聲音,朝牢房外麵喊了一聲。

“……!”

洛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大腦一片混亂。

什麽不小心被刀具割到了?這明明就是眼前這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少年親手劃的!而且他喊獄警做什麽?他就不怕受到監獄的懲罰嗎??

“媽的,誰又惹事了?給我等著!”

外麵傳來了獄警大聲的回複,與此同時,腳步聲快速朝這邊移動過來。

就在獄警朝這裏移動的間隙,黑發少年笑著說道:“像你這樣的犯人,就算一開始來的時候被沒收了管製刀具,後麵也一定是有自己的門路,重新獲得的吧?”

洛克瞳孔一縮。

“自己解決,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黑發少年的聲音霎時間冷淡了下來,那其中藏著的無盡的冷意幾乎讓洛克當場汗毛直豎。

他再一次無比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惹了個絕對不該惹的人。

很快,獄警就來到了他們身邊,粗聲粗氣地問:“誰受傷了?怎麽回事?誰搞的?”

洛克滿頭是汗,疼痛和恐懼幾乎將他淹沒,而他卻還硬撐著回答道:“是我,警官,是我!”

獄警懷疑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當看到他手腕處慘烈的傷口時,狠狠皺了皺眉,說道:“這是誰幹的?是你們牢房的嗎?”

聽到你們牢房這幾個字,洛克頓時一個激靈,連忙否認道:“不是!!不,不我是說,不是我們牢房的其他人幹的,是我今天在……在把玩我藏起來了小刀的時候不小心劃到的!!”

他小心翼翼地用染血的雙手從口袋深處翻出一把小刀,臉上的表情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您看,這就是我私藏的刀具,真的是我不小心劃到的……”

“……”

他自己都這麽說了,縱然有懷疑,獄警也隻能作罷,視線在屋內掃過了一圈,最後停留在了西澤爾身上,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謬,嫌惡地看了一眼洛克,說道:

“跟我走吧,去處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