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夏佐想象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

在確認了伊斯維特現任典獄長的確姓克萊斯特, 而他的出現正對應著克裏斯汀的消失的時候,夏佐就意識到可能會有這麽一天。

但他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 如此讓人猝不及防。

——快到即使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也還是不受控製地僵硬在了原地,無法移開視線。

而厄休拉的狀態比他更不好。

他好歹還和克裏斯汀相處了一段時間, 可厄休拉已經整整一年都沒有再見過西澤爾了, 最近的一次記憶, 是無力地目睹了西澤爾的死亡。

黑發女孩瞳孔震顫地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的身軀在微不可查地發抖, 但她卻完全沒有意識到。

“西澤……”

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聲音卻很輕很輕,透著微不可查的茫然、緊張和委屈。

如果不是熟悉她的人的話, 根本就沒辦法從這一句話裏聽到任何東西。

就像是警衛隊察覺到她想要向前的意圖, 立刻重新戒嚴了起來,生怕她對典獄長做些什麽,哪怕是礙於典獄長的命令並沒有輕舉妄動,那種戒備和殺意還是影響了對情緒無比敏銳的厄休拉。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 氣氛竟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哎呀,這不是我們的兩個新麵孔嗎?”

突然之間,一道含著諷刺笑意的聲音幸災樂禍地響了起來:“這是誰……殺人了?”

紅發男人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地來到了他們附近——準確來說, 不是沒有受到阻攔,而是以他的實力, 如果不想讓別人發現他, 實在是太簡單不過的一件事。

而偏偏亞隆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夥, 從他的天賦中就能看出來, 他喜歡周圍的環境變得痛苦而混亂,他會因此愉悅。

“如果是殺了人的話,還被典獄長親眼撞見,那麽在伊斯維特就應該要有伊斯維特的規矩——”紅發男人見沒有人理他,也不尷尬,而是嘻嘻笑著開口:“典獄長大人~準備怎麽處置這件事呢?”

“確實如此。”

典獄長平靜而悅耳的聲音不徐不緩地響起,和往日並沒有任何差別。

夏佐金瞳驟縮,直直看進黑發典獄長的目光裏,卻從中察覺不到任何特殊的情緒。

那雙他本該無比熟悉的霧藍色眼眸中,沒有淺淡而模糊的笑意,也沒有氣定神閑的淡然,有的隻是霧氣凝結了一般的冰冷,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隻是讓人看著就頭皮發麻,甚至疑心自己在他心裏,到底是人還是一具屍體。

這樣的目光讓夏佐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漫上一層寒意。

西澤是在表演嗎?他一向最會演戲了——

夏佐剛剛這麽想著,就察覺到身側已經把頭垂下的黑發女孩扯住了他的衣服,身體微微顫抖。

她再次陷入了那種幾乎要失去理智的狀態。如果不是潛意識裏她不要違背【西澤爾】的想法,她根本不會再在這裏好好呆著,而是直接朝黑發典獄長撲了過去。

“我確實該按照伊斯維特的規矩處理這件事。”

黑發典獄長的聲線沒有分毫起伏:“2512罰一周監禁,2511每周工作時長再增加三個小時。”

“以及2271,擅自離崗……”

亞隆笑意不變:“哦,典獄長大人,人有三急,暫時離開工作間都不行嗎?這可不是伊斯維特的硬性規定。”

黑發典獄長根本就沒有被帶著走,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下一句話:“並且在典獄長表態前擅自開口。”

亞隆臉色終於一變。

該死,怎麽把這事忘了?!

伊斯維特鐵律之三,當初白蘿莉就是因為違反了這條鐵律,才被直接砍去了雙腿,殺雞儆猴。

黑發青年看著他,聲音中帶著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笑意,仔細聽去卻又分明是詭異的平靜,割裂感無比鮮明。

“那麽,你想失去你的舌頭,還是哪一部分別的肢體呢?”

他甚至還有些錯覺般的友善。

亞隆冷笑:“原來在典獄長大人的眼裏,無視伊斯維特規定去殺人的懲罰,還不如隨隨便便說一句話的高。”

這已經是明明白白的嘲諷了,可黑發典獄長還是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微微偏頭,說道:“你能明白這一點,我很欣慰。”

亞隆:“……”

黑發典獄長繼續平靜地說:“無論是伊斯維特的鐵律,還是伊斯維特的規矩,核心都隻有一個,2271。”

紅發男人自然而然地聽懂了典獄長的言下之意。

鐵律又怎麽樣,規則又怎麽樣?這一整座監獄都是典獄長的,他的話就是絕對的真理,絕對的鐵律。

他想要誰生,誰就能生;他想讓誰死,那麽誰也逃不掉。

“哈……”

亞隆的眼底閃過濃鬱的戾氣和凶光。

典獄長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會分析別人的心理,精確地踩中他們最厭惡的東西,然後在地上狠狠研磨。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真是抱歉,典獄長大人。我自願將今天的工作時長延長到深夜,不知道您是否滿意?”

典獄長:“啊,隻有今天嗎?”

亞隆的笑容已經快能吃人了:“……持續一周。”

等到紅發男人離開,典獄長才微微偏過頭,看向一直沉默到現在的兩個小孩,聲音聽起來溫和而平靜:“那麽,你們還準備看我多久?”

“……”褐發少年抿了抿唇,再次開口時,聲音有些幹澀沙啞:“典獄長大人……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典獄長大人欣然同意,“畢竟你們和真正的罪犯還是有所不同的。”

夏佐吐出一口氣,不躲不避地直直看向黑發典獄長,語句清晰地問道:“您認識西澤爾·克萊斯特嗎?”

他沒有錯過黑發青年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疑惑。

還不等驚喜的情緒席卷而來,青年帶著些困惑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我的名字就是西澤爾·克萊斯特。”

“你在找我麽?”

夏佐臉上的表情已經僵硬了。

他從來沒想到,黑發青年會這麽理所當然地承認。

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比他之前設想的任何一種情況……都要糟糕。

他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聲音裏的情緒:“……西澤。”

西澤爾·克萊斯特平靜地看著他:“你認識我嗎,先生?”

他的目光移向厄休拉:“如果我剛剛沒有記錯,這位小姐也呼喚了我的名字。而伊斯維特的典獄長的名字,可並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或者我應該說——”

黑發青年模樣俊美,那雙能夠模糊情緒的霧藍眼眸本該是溫和的,可他說出這句話時,竟然隱隱像是一把利刃,殺人不見血的利刃。

“我們,認識嗎?”

空前的沉默再一次降臨。

像是有人被利刃刺傷了,貫穿胸膛,流出來的不是血,是比血更讓人胸悶的一些東西。

黑發青年眨了下眼睛,也不再願意花時間在這些根本沒有意義的事件上糾纏,轉過身便要離去,卻聽到身後的少年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篤定地說:“那你怎麽會知道我們的到來,還派人去接我們?”

“你讓我們一個人在亞隆身邊,一個人在維拉瓊卡身邊。這不像是、這不可能是隨手所做的安排……你了解我們。”

“……你是記得我和厄休拉的,是嗎?”

哪怕是不回頭,典獄長似乎也能感受到,那雙正在看著他背影的金瞳中,該是怎樣的情緒。

“……無論是克裏斯汀,還是西澤爾,我所認識的,都是一個心軟的,最好的朋友。”

他重複。

“我認識西澤爾,厄休拉也認識西澤爾。”

“我們、是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