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夢還鄉
夏日炎炎,蟬鳴聒噪,正晌午的時候沒有一絲風。
麥冬搬個小板凳,坐在大門底下和奶奶一起剝毛豆。
毛茸茸的豆莢鼓鼓囊囊,拇指和食指在豆莢頂部稍微用力一捏便露出圓溜溜的青豆,正是吃毛豆最好的時候,清煮或炒菜都帶著一股鮮味兒。
奶奶年紀大了,說話有些含混不清,“冬冬”都叫成“龍龍”。耳朵也不好使,跟她說話得用吼的才行,麥冬一邊剝著毛豆,一邊用比平常大出幾倍的聲音說著話。
“……放心啦,會跟同學好好相處的……不用帶那麽多東西啦,大城市裏什麽都有賣的,到時候再買好啦……這不叫浪費,掙了錢就是要花的嘛!”
說話間,鯉魚戲蓮的白瓷盤已經堆了半盤青豆,背箕裏還有一堆沒摘的豆棵子。
廚房裏傳來“咚咚咚”的剁肉聲,過了一會兒剁肉聲停了,麥媽媽從打開的木頭格子窗探出頭,手裏揮著菜刀,菜刀上還沾著肉絲,中氣十足地朝她吼了一聲,“冬冬,去菜園子摘點菜去!”
麥冬放下豆棵子,抬頭問:“什麽菜啊?
“茄子、青紅椒……”麥媽媽一一數著,“再薅兩棵蔥,對了,看看花椒有紅的沒,有紅的也摘一把!待會做燒茄子和麻辣魚!”
麥冬早就餓了,一聽都是自己喜歡吃的菜,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快活地答應一聲,跟奶奶打了個招呼,提著菜籃就出了門。
時令正是盛夏,天氣就像小孩兒臉,說變就變。
方才還是豔陽高照,蟬鳴震耳,突然西邊山頭飄來一朵烏雲,沒幾分鍾就占據了大半個天空。風也起來了,吹得門前大槐樹上的葉子“娑娑”作響。蟬鳴漸弱,有蜻蜓高高低低地飛。
麥冬看看天色,知道待會兒八成有雨,腳下步伐加快,很快就來到菜園
。
農村人幾乎家家有菜園,一年四季吃的菜都是自給自足,很少在外麵買。奶奶家的菜園就在西邊山前,離家不過幾分鍾路程,就是中間隔了片雜樹林,不能從家門口一眼望到菜園。
夏季是蔬菜旺季,此時的菜園子一片披紅掛綠,各色蔬果掛滿了枝頭。
麥冬腳步輕快地在茄壟裏鑽來鑽去,不一會兒就摘了四個圓滾滾的大茄子。
奶奶家種了三種辣椒,皮厚微甜的青椒,長條狀辛辣的線椒,還有個子小小卻最辣的“望天吼”,望天吼是這兒的方言俗稱,其實就是市場上的朝天椒,麥冬覺得這俗稱生動有趣,也就一直跟著爺爺奶奶這麽叫了。
三種辣椒各摘了一把,又用小鏟子掘了幾棵蔥,轉身就是那顆兩米多高的花椒樹。
這棵花椒是去年移植的,今年才開始結果。綠葉掩映間,一簇簇表皮粗糙的小果實掛在枝頭,青色的居多,但也有已經微微變紅的,還有的種莢已經裂開,露出裏麵黑色光滑的種子,這就是完全成熟的了。
麥冬一手挎著籃子,一手仔細地尋找著紅透的花椒。
離得太近,花椒的味道有些嗆。摘了幾把後,麥冬不禁拿手去揉鼻子,卻忘了那手剛剛摸過花椒——
“阿嚏!”
花椒樹旁邊有個深坑,是過冬時儲藏蘿卜白菜的,到這時節裏麵的菜都早就吃完了,坑卻一直沒填上。坑邊上有一堆土,麥冬嫌自己太矮摘不到樹頂的花椒,就站在那堆土上。
本就站得不穩,一個噴嚏打出來,麥冬腳下一滑,身子一晃,眼看就要跌倒在深坑裏。她下意識得要用手抓花椒樹,快抓住時才想起花椒樹滿身是刺,趕緊把手縮回來。
——倒就倒吧,反正坑底都是土摔不疼,大不了弄髒衣服被媽媽罵一頓。
她這樣想著,就閉上了眼,任由身子斜斜下墜。
天邊忽然響起一聲炸雷,將被烏雲籠罩地有些晦暗的天色映地一色亮白
。
麥冬被雷聲嚇得一個哆嗦,身子又晃了一下,瞬間覺得天旋地轉,恍惚間好像有**滴到身上,冰涼的,很大顆。
她睜開眼睛,視線從一片黑暗到模模糊糊,許久才終於看清眼前的東西,耳邊的聲音也漸漸清晰。空氣中滿是剛下過雨的潮濕氣息,處處彌漫著青草和樹葉和泥土的味道。耳邊隻有風吹樹葉聲和偶爾幾聲鳥啼。眼睛漸漸聚焦後便看到頭頂是一棵枝繁葉茂,關鍵是以前從未見過,也絕不該出現在奶奶家那個小山村的陌生大樹。不遠處就是那塊差點將她砸成肉泥的巨石,上麵沾滿了半幹的泥水和被碾碎的草木殘骸。再沒有那樣恐怖的威勢,就那麽安靜地帶著,看上去絲毫沒有威脅。
沒有媽媽,沒有奶奶,沒有小山村,也沒有菜園子……
原來真的是夢啊……一切一切,都是夢,是她穿越前經曆的、做夢都想回去的情景。
胸口忽然變得更悶了,壓抑地像是喘不過氣來。
咦,更悶?
她這才感覺到胸口處有沉沉的壓迫感,不是心理因素,而是好像真的有什麽東西躺在上麵。
“嗯?”視線漸漸下移,便對上了那個正趴在她胸口睡得正香的小東西。
“喲!”似乎是聽到麥冬的呻/吟,咕嚕很快驚醒,一個挺身爬了起來,黑黑水潤的大眼睛對上她的視線,裏麵滿滿的歡喜。
“喲!喲!”
它不停地歡快地叫著,小身子踩在麥冬胸口上不停蹦躂。
咕嚕雖小,可也有個三四斤,這麽一個三四斤重的肉球在她身上蹦躂,麥冬隻覺得胸骨都被踩得一顫一顫地。
“咕……咳……咕嚕你先下去……”她張嘴說話,才發現喉嚨幹澀的厲害,身體也很虛弱無力。
“咕?”咕嚕睜大眼睛看著麥冬,倒是沒再蹦躂,可那小蹄子還是牢牢踩在麥冬身上,絲毫沒有動彈的念頭。
“唔……”麥冬捂臉,無奈隻能艱難地伸出手,弱弱地將咕嚕往身側推了一把
。還好咕嚕沒有反抗,順著麥冬的動作順勢滾了下來,然後又迅速蹭到麥冬腦袋旁邊,“咕咕”地叫著。
隻是這一抬手麥冬才發現,她身上居然像蓋被子一樣蓋了厚厚一層葉子。
她撐手起身,葉子便“嘩啦啦”地往下掉,在她身邊堆成一堆,甚至把咕嚕都給埋住了。
咕嚕奮力從葉子堆裏掙紮出來,冒出頭,又衝著麥冬“喲喲”地叫。
經過幾天相處,麥冬也摸出了小東西一些叫聲的規律,“咕”聲一般是疑問不解或者無意識地賣萌,“喲”的含義則多了些,高興、驚訝、討好等等外向性明顯的情緒都可以表達。
而現在,咕嚕的叫聲似乎是在……邀功?那種“快來誇我吧”的感覺真是太明顯了。
視線轉到堆了一堆的樹葉,很快便明白了關鍵所在。
這季節正是春末,自然不可能有那麽多落葉,而這些葉子無不是正值生長旺季的成熟葉片,顏色發綠,葉片寬大,大多都有一張a4紙大小,許多葉片重重疊疊將她全身除了頭部全部蓋住。而葉柄處像是被牙齒齧咬的痕跡則說明了它們的來曆。
而正是因為這些葉片,她身上好歹還留著一絲溫熱。
“是咕嚕給我蓋上這些葉子麽?”麥冬低頭看著它,輕輕地道,“謝謝你。”
咕嚕似乎並不明白她在說什麽,但話裏的情緒還是能感受到的,所以它很高興地又叫了一聲算作回應。
“對了,”麥冬忽然想起,失去意識前她似乎看到咕嚕快要被石頭砸到,她趕忙抱起咕嚕,“你受傷了麽?”
說著仔仔細細地將咕嚕全身翻找了一遍,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咕!”咕嚕身子扭了扭,似乎有些不情願,兩隻小爪子捂在眼前,但又忍不住從指縫裏偷偷看麥冬的動作。
麥冬沒在意它的反應。自從見過這小東西害羞地紅了臉後,她覺得已經不能以常理看待它了
。
她將咕嚕身上翻來覆去地找了個遍,卻沒有發現一個傷口,連一點疑似被砸腫的地方都沒有。當然她不是非要找出傷口,隻是她明明記得那塊石頭離它隻有一點點距離,而它正懸在空中,沒有借力點,那麽一點距離根本來不及躲開啊……
那麽就隻有兩個可能,一是咕嚕有什麽方法在最後躲開了,二是……也許它皮糙肉厚那麽大塊石頭對它來說也是小意思。
隻是——
她忍不住又捏了捏咕嚕軟軟的脖頸肉,皮膚這麽軟簡直像qq糖一樣的家夥哪裏像是皮糙肉厚啊……
“呦~~”咕嚕許是被捏得癢了,腦袋晃來晃去不再讓麥冬摸。
麥冬看它那樣子也不再招惹它,而且,這一番動作已經讓她虛弱的身體耗盡了力氣,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肌膚相觸處隻覺得熱的發燙,果不其然,她發燒了。
恍惚記得失去意識前身上也被大大小小的碎石塊波及到,但現在她身上隻有快要幹透的斑斑血跡,卻沒有一個流血的傷口,連趕路時手心被石子硌到的口子也愈合了,就像之前的傷口一樣,隻留下一個粉紅色的印記,而根據經驗,這些印記過兩天就會徹底消失。
她覺得這應該就是咕嚕喂她吃的那片蛋殼的作用,不然實在無法解釋這奇怪的愈合速度。仙人掌早就沒有了,而且再好的仙人掌也不可能有這麽玄幻的治療效果。
隻是蛋殼的作用好像是偏向治療外傷,內傷卻沒什麽作用啊……
她昏昏沉沉地想著,隻覺得腦袋像是被旺火燒成了一團漿糊。
在這個缺醫少藥的世界,想戰勝病魔隻能靠撐,靠熬,再沒有其他辦法。
“咕?咕咕?”咕嚕似乎是疑惑她怎麽沒了反應,語氣裏滿是疑惑。
她實在沒力氣回答,隻能無力地揮揮手,眼皮也越來越沉重。
“咕!”隻聽得一聲帶著點驚慌的叫聲,很快,麥冬感覺嘴唇染上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