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咕嚕的身高已經比麥冬高了太多,她埋在它懷裏,腦袋隻到它腰間,就像它小時候一樣,隻不過當時兩人所處的位置相反。

它已經長大了那麽多,也比以前厲害了那麽多,但她卻還一直是原來的樣子。雖然經過鍛煉後身手遠勝以前,但跟它比起來,她的身手不比一隻螞蟻強大多少。

以前,她將自己當做它的保護者,哪怕最後誰保護誰還不一定,但她一直試圖保護它,並將保護它看成是自己的責任。

後來它長大了,遠比她厲害得多。但是,她已經習慣了在他們的關係之中充當主動的那一個,不肯躲在它的翅膀下,做一隻被它保護著的小鳥兒,而是努力讓自己成長為雄鷹,好與它一起在空中飛翔。哪怕是在與海獸的戰鬥中,她也努力找到自己的定位,希望能與它並肩作戰。

它不是真的什麽都不懂的嬰兒,它所成長的不僅僅是身體,更是心智,雖然她還將它當成小孩子,但其實,若從有意識開始算起,它的年齡甚至比她還要大。

她的努力,她的執著,她的一切一切,它都知道。

它也知道,她有多麽渴望回家。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從沒有試圖勸阻,隻是認準了:她到哪兒,它就去哪兒。不管有多危險,它也不想被拋下,因為那對它而言是比死亡還要殘酷的事情。

但是現在,她回家的可行性似乎變得非常渺茫,它原本的所想的並不奏效,即便用光了水屬性魔力,龍山還是拒絕它的靠近。

可是,它想幫她啊。

哪怕拚盡全力,也想讓她如願。

它低頭,看著身體不斷顫抖的少女,口中發出輕快的聲音:“冬冬,不要難過,再等我一下哦。”

是的,再等它一下,這一次,絕對不會再失敗了。

它曾經想不通為什麽龍山會拒絕讓它進入,直到有一天麥冬在整理教給雪人的教材時,順便為它講解教材內容。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達爾文的進化論將物種的演變看作是自然選擇的結果……生命不是固定不變的,當環境發生改變,物種也會隨之發生改變,否則就會被淘汰……當一個群體中出現一個有利變異的個體,就意味著這個群體開始了進化,經過變異後的個體將會更適應新的環境……”

它其實聽不太懂,但顯然麥冬也沒一定要讓它懂。

“……嗯,說這些其實有點沒用啊,不過,咕嚕你想一想,比起你的族人,你是不是更適合在這個世界生存了呢?這說明你就是那個產生有利變異的個體,是很優秀的,才不是什麽怪胎呢!”

這次,它終於聽懂了。

對於自己的異樣,它不是不在乎的,它曾經無數次想著如果它跟其他龍蛋一樣該有多好。可是這世間沒有如果,它一直都是個異類,作為一顆蛋時是,破殼之後也是。龍族熱愛光明和熾熱的火焰,體內的力量也是純粹的火屬性,所以海水淹沒龍山才會讓它們那麽焦急。

但它同時有著水火雙屬性的力量,同時身具了龍族與海獸的力量特性。

與其他巨龍截然不同,不論是外形還是內核。

所以,這就是龍山拒絕它靠近的原因麽?

因為體內有著被龍族厭惡的水屬性能量,所以即便的確是龍族後裔,即便感受到了龍山的吸引,真正靠近時,卻還是被當成了其他物種,因此像那些變成屍骨的海獸一樣,被拒絕進入。

那麽,隻要沒有了水屬性能量,是不是就可以進入?

它不懂魔法的原理,最先想到的辦法就是將水屬性能量用光,這樣或許就可以被龍山承認。

但是,這個辦法已經被試驗過,事實證明,不可以。

剛剛那個將附近海域冰凍的魔法已經完全耗盡了它能釋放的水屬性能量,現在它連一個小水球都發不出,但是,卻依然不能靠近龍山。

它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不管怎樣使用魔法,哪怕將所有的魔力都釋放出來,力量的根源卻還深植於體內,就像一個泉眼,雖然可能一時會幹涸,但隻要給它時間,隻要再次遭逢大雨,就會重新煥發出生機。

想要得到龍山的承認,就必須拔除這個泉眼。

心情大喜大悲之後,麥冬對於咕嚕的話反應有些遲鈍,她抬起頭看著它,再沒有剛才那次那麽激動,雙眼望著它,卻明顯在走神。

再等一下,如果再等一下依舊不行呢?

不是不相信咕嚕,隻是無法再忍受滿懷希望後卻又失望的巨大反差。

咕嚕卻沒有多做解釋,它最後抱了抱麥冬,然後與她拉開了距離,閉上眼睛。

很快,它的身體發生了變化。

純黑的鱗片再度變為銀白,但卻隻維持了不到一秒鍾,很快就又重新變為純黑,轉瞬之後,卻又再度開始輪回。

麥冬的目光終於集中在它身上。

銀白與純黑的顏色交替著,變換的速度越來越快,明明沒有使用任何魔法,變換速度卻比使用魔法時還要快,極快的變換之下,麥冬幾乎無法看清它的全身。

直到聽到一聲悶哼,變換緩了一下,她看到咕嚕的臉皺成了一團,似乎在忍受什麽極大的痛苦。

麥冬心底猛然一跳,她張口,想要讓它快點停下,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她不知道咕嚕在做什麽,她害怕自己弄巧成拙,最後卻反而害了它。

就在她猶豫的這一會兒,周遭的海水溫度忽然變得更加寒冷,她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雙眼依舊緊盯著咕嚕。

鱗片顏色變換的速度慢了下來,麥冬也終於能夠看清咕嚕全身。

與之前以為的全身變換不同,到了最後,咕嚕鱗片的顏色開始分成兩部分。

左前臂以及附近的部位是銀白色的,其他部位都是黑色的。

每一次顏色變換過後,銀白色部位都會變得更少一些,黑色所占的麵積則會更大,但相應的,銀白色鱗片的部位就好像在發光一樣,宛如實質的能量透過鱗片好像要散逸出來,寒氣擴散到四周,正是周圍海水溫度下降的原因。

直到銀白色全部龜縮在左前臂的部位後,銀白與黑色的交替才暫停。

但咕嚕的表情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限,所有的銀白色都集中在左臂,使得左臂腫脹地似要爆發。

麥冬再也忍不住,一直沒有流出眼眶的淚水刷地掉落下來,“咕嚕你怎麽了?咕嚕,咕嚕你別嚇我……”

她想進入龍山,想回家,但如果願望的實現是以咕嚕的犧牲為代價的話,她寧願一輩子無法如願。

咕嚕微微睜開了眼睛,嘴巴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它費力地抬起自己的右爪,在胸前高高揚起,忽然重重落下,徑直落在了左臂之上。

龍族的身體非常強悍,幾乎很少有其他生物能給它們造成瞬間的巨大傷害,即便是曾經給它們帶來了不少困擾的海獸們,在它們眼中也不過是稍微厲害一些的小蟲子,隻是蟲子多了也能把人咬痛,麵對源源不斷的海獸,龍族即便再強大也難免受傷。但即便如此,海獸一次頂多能撕咬掉它們幾片鱗片,想要一擊致命,即便巨龍們站著不動,它們也得攻擊上好一會兒,因為龍族的防禦力實在太強。

能真正瞬間傷害到它們的隻有自己。

高昂的右爪落下,比最好的刀劍還鋒利的指甲瞬間破開黑鱗,劃破皮膚,切入骨肉,染滿冰冷的鮮血。

鮮血瞬間在附近的水域飄散,將海水染得一片血紅。

一隻前臂從肩頭處脫離,由於水的浮力,並沒有“砰”地落地,而是輕飄飄地,水草一樣漸漸沉入海底。

這一切發生地太過迅速,麥冬根本來不及反應,就看到咕嚕將自己的左臂截斷,所有銀白色的鱗片都消失不見,眼前隻剩一個失去了一條前臂的黑色巨龍。

斷臂落水的同時,咕嚕的身體再次發生著變化。

鱗片、血肉和骨骼都在急速縮小著,淋漓的鮮血不止從左臂斷處滲出,更從每一片鱗片底下滲出,血液很快就布滿了它的全身,然後由很快被海水帶走。

既然耗盡魔力的方法行不通,那麽就隻有後一條路可走:徹底拔出身體內水屬性的泉眼。

但是,它並不是真正的泉眼。它無形無質,存在於骨血中,與整個身體密不可分,要怎樣才能將其拔出?

從知道要陪著麥冬一起返回龍山那一刻起,它就在想著進入龍山的辦法。耗盡魔力的辦法第一個被想到,它希望這個方法能奏效,但是心底莫名地肯定事情不會那麽簡單,所以才會想到第二個方法,也就是——拔除泉眼。

所以它做好了兩種準備。

第一個方法能奏效固然好,但如果不行,就要使用第二個方法。

在麥冬不知道的時候,它已經無數次實驗過拔除泉眼的方法。

力量的源泉根植於血脈,如果想要將其去除,似乎隻有將全身的骨骼和血肉全換過才可以。但這樣一來,它也無法存活了。

還好,事情沒有壞到這個地步,無數次的試驗過後,它終於能將那股力量牽引到左臂,就像將泉眼禁錮在那一個範圍一樣。

想要毀掉泉眼,隻要砍掉左臂就可以了。

還好,這一次終於成功了。

所有的水屬性能量都被拔除,就像原本能裝兩百毫升的杯子被削去一半,容量也因此減少了一半。因為力量增長而快速長大的身體也因此受損,瞬間變得隻有原來一半的大小。

這種變化是強製性的,也是真真切切的,不像咕嚕平時因為好玩兒而變換體型,除非力量再次增長到原來的程度,短期之內,它已經無法再變成原來的大小了。

可是,即便斷了臂,即便身體因為這劇烈的變化而鮮血淋漓,比起所得到的,似乎也值得了。

龍族的恢複力很強,手臂斷了可以再長,而力量失去了也可以隨著時間的增加而再次獲取,所以,咕嚕對這些都不在意。

隻要冬冬能夠如願就好。

“冬冬,好了。”它虛弱地笑著,伸出剩下的那一隻爪子,握住麥冬的手,往龍山的方向邁了一小步。

海水中再沒有一絲阻力,原本粘稠的感覺似乎全是錯覺。

那股由龍山散發出的威懾也倏爾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和親切的氣息,仿佛在迎接離家許久的遊子。

麥冬已經愣在原地許久。

從咕嚕將自己的手臂切下的那一刻起,她的腦子裏就像飄滿了雪的老舊電視機,噪音轟鳴,無法集中思考任何問題,直到咕嚕開口說話。

“……咕,咕嚕……”

眼淚肆無忌憚地落下來,模糊了眼前的畫麵。她放任自己哭泣,放任淚水模糊了咕嚕的臉,隻因為她不敢去看它的眼睛。隻要看了,鋪天蓋地的心疼和愧疚就會迎麵而來,將她壓得無法喘息。

她想過咕嚕會在跟海獸的戰鬥中受傷,想過它可能會在傳送的途中被時空亂流撕得粉碎。但是,想象是想象,但咕嚕真的滿身鮮血的站在她眼前,尤其是以這樣近乎自殘的方式時,她幾乎立刻後悔了。

為什麽要讓咕嚕陪著她去送死?

為什麽咕嚕受了傷她卻還好好地站在這裏?

它還那麽小,她無法保護它就算了,為什麽反而會讓它為了自己而做出這樣的犧牲?

她錯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吐血了,上傳到手機後又在手機上碼了一千多字,點了直接發表後卻沒有發出來,然後我還沒有保存那一千多字!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