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鋪麵而來的冰雹將駕駛艙的擋風玻璃砸出了幾道裂痕,機身劇烈顛簸,多個儀表嘀嘀嘀地報著警,昭示著遭到重擊的發動機已經無法正常運作。

“Mayday, Mayday,這裏是雲際航空CL1711號,我們遇到冰雹襲擊,雙發失效,需要迫降。”坐在副駕駛上的男人單手扶著耳麥,向地麵塔台通報著情況。他的聲線十分平穩,毫無波瀾,仿佛他們正進行著一場再普通不過的飛行。

“收到,雲際航空1711,離你們最近的是通遠機場,距離五公裏。但通遠機場正因大霧封閉。”塔台回複道。

男人微微側過頭,將空管的話對機長複述了一遍。

機長毫無猶豫,斬釘截鐵道:“降。”

他拿起耳麥,開啟機長廣播:“我們將在通遠機場進行迫降,請做好緊急防撞措施。”

副機長微微頷首,通過耳麥對空管道:“我們要降通遠機場。”

雲霄之間,一架客機急速劃過藍天,地麵上的人們絲毫看不出它已經失去了任何動力,正在拚盡全力滑翔。客艙內安靜得可以聽見人們急促的呼吸聲。

曾經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讓他們覺得吵鬧,可此時他們卻極力地期盼著那轟轟聲再度響起,而不是無能為力地坐在座位上,聽著自己生命一點點流逝的聲音。

機長啟動了二類盲降係統,眼神迅速地在副駕的臉上掃了一圈,帶著一絲探詢之意。

男人幾乎是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幾乎在同一時間接過駕駛權,眼神中多了幾分堅定:“我駕駛飛機。”

這架龐然大物在茫茫濃霧中穿梭,呼嘯著衝向地麵——

穆安南郊國際機場,十八時三十三分。

Pilot專用電梯緩緩降到1層,衛重霄一身飛行員製服,踏著從容矯健的步子走出電梯門。他胳膊下夾著個公文包,手裏拉著小行李箱,皮鞋在地上踏出清脆的聲響。

他就這樣一路從航站樓大門走出,沿途收獲著無數問好。

衛重霄剛飛完一趟短途航班回來,落地時不過才六點多。明天不出意外的話他有一天假,還可以享受半個悠閑的周末。

“衛機長好!”

“Captain剛飛回來呀?”

“衛機長辛苦了!”

衛重霄向他們微微點頭致意,腳下一步不亂,走路帶風。

衛重霄,今年三十二,出身飛行世家,雲際航空資深機長,飛行時長超過五千小時,飛行記錄優良。

他身高腿長,身高足有一八六,穿著製服更顯出身材比例的完美。且他是那種富有雄性侵略性的長相,麵部輪廓分明,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外貌條件優良,另無任何不良嗜好。

但他單身。

不為什麽,因為太凶,還犯直男癌。

衛重霄是個公認的工作狂,不會跟異性聊飛行以外的任何話題。並且他對專業領域的認真要求近乎嚴苛,好幾個懷揣熱血踏入工作崗位的年輕學員都被他罵哭過。

他的生命好像一直在以“飛行”為名的軌道上運行,從未偏離過分毫。

但偏偏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雲際航空的乘務小姐姐是出了名的好看,也總有自信的妹子們前仆後繼地向他撲來。最近有個膽子大的CC,就直接對他展開了激烈而熱情的攻勢。

這位姓李的姑娘,我們姑且稱她為小李——小李機關算盡把自己換上了衛重霄的航班,誰知道飛了個來回也沒見到機長一麵,Captain下機後就瞬間沒影兒。於是小李趕忙踩著高跟鞋,扭著小細腰追著他來了。她黏在他身側,嬌滴滴地問出一句:“Captain,這麽早就回家呀?”

衛重霄連步子都未曾放慢一點,臉上毫無表情:“麻煩別再纏著我了,謝謝,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目前沒有談戀愛的想法嗎。”

小李姑娘傻了,支支吾吾地說您之前一句話都沒跟我說過啊。又換來衛機長的一陣掃視,和一句“哦?是嗎?可能是化妝化的,我覺得你和之前一個姑娘長得差不多。”

小李:“......”

她石化在原地,看著衛重霄一步不帶亂地走出了大門,並且收獲了周圍一溜同情的目光。

“想勾搭他的女孩多了去了,最後結局都是一樣的,別傷心。”旁邊一個好心的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是就是,你可是雲際的頭號美人,不怕找不到男朋友,還在乎他一個衛重霄幹什麽。”另一個姑娘附和道。

“那麽多女孩追他,他還單身,這肯定是他的問題啊!”

“平心而論,怪不得叫他Captain Devil呢!就這個脾氣誰能受得了啊,活該單身三十年!”

“你們別說,我偶然聽別人講過,前幾年衛機長好像有個男朋友...也是雲際的機長呢!”

“什麽什麽什麽?他是彎的?”

“喔,怪不得啊!”

“......”

女孩們就這樣七嘴八舌地聊開了衛重霄的八卦。

這些業內知情人士還透露出一個消息,說衛重霄對他帶的一個新飛行學員特別狠,這學員還是個年輕姑娘。他動不動就抽查人家基礎知識,有點時間就帶上模擬機,搞出各種空難現場讓她處理,出一點小錯就打不及格。這人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把妹子壓榨得一個月瘦了七斤。

曾經在雲際有人叫他Captain Devil,起名的那個人早不知所蹤。那人走之後,這個再貼切不過的稱號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現在不知道又被誰扒了出來,並且揚名四海。

“喲,終於落地了衛皇!小的來接您回家啊!”

衛重霄大步邁進停車場,就看見不遠處一個高瘦的男人正倚著輛SUV,那人見他過來,摘下墨鏡隔著幾米就向他喊著話。

此人乃衛重霄高中兼航校時的死黨,姓裴名弘,兩人一同上高中,一同去招飛,一同訓練了四年,又一同來到雲際航空。裴弘是雲際的“萬年副駕”,十年了才剛熬到個第一副駕駛,平時跟衛重霄搭夥飛。今天他調班休息了一天。

衛重霄看見裴弘臉上那不懷好意的笑,心裏就一咯噔。

無事獻殷勤,準沒好事兒。

衛重霄直接無視了他的話,徑直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係上安全帶,掏出車鑰匙發動汽車,動作一氣嗬成。裴弘“誒”了一聲,在汽車馬上就要轟出去之時竄上了副駕駛。

“你先別回家了,剛剛他們說有新同事加入咱雲際航空,要去開個歡迎大會,晚上一起吃個飯唄。”裴弘湊到他耳邊說道。

“不去。”衛重霄手把著方向盤,臉上連點波動也沒有。

“誒,別這麽冷漠,大家都去,一起熱鬧熱鬧多好!你知道上頭花了多大力氣才把這個人挖過來嗎!”

“不去,你愛去你自己去。”

“哎哎,連陳教頭都去,你就當陪我,你要是去我包你一周的晚飯!”裴弘急了,上手要拽他的胳膊,被衛重霄一個眼刀瞪了回去。

裴弘蔫了,縮回自己座位上,嘟囔著:“行...咱們十幾年的革命感情,就這麽打了水漂...行,惡魔機長,你狠...你狠...你就是那後宮心腸狠毒的女人,不對!是反複無常的皇上,開心的時候就與妃子琴瑟和諧,不開心了就連個好臉兒也不賞!唉,君心難測啊!你看!你連讓我碰一下都不行嗚嗚嗚嗚嗚......”

趁著一個紅燈,衛重霄被他煩的不行,一個爆栗錘在他腦袋上:“你有病吧?”

“你就說你去不去吧?”

“我去你就不在這兒撒潑了?”他被裴弘鬧的頭疼,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堵上那貨的嘴。

“那必須!”

綠燈亮了,衛重霄一腳油門下去:“哪兒?”

裴貴妃詐屍般地奮起:“前麵路口右拐!”

衛重霄在想,這是何德何能的新同事,值得雲際這麽興師動眾地去歡迎他?

最後他們來到了一家頗為偏僻的酒吧,路程有點遠,到達時已經快八點了。這酒吧看起來不大,但裝潢很上檔次。門口的大牌子上麵用花體勾出了幾個變形的英文字母,在暗暗的夜幕中閃著金黃色的光。

[ABOVE THE CLOUDS]

雲上。

衛重霄的嘴角一抽,臉色變得非常差。顯然他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而且印象不是很好。

“誰選的地方?”他轉過頭問裴弘,臉色極差。

裴弘一臉懵逼:“啊?我不知道啊!”

一種不詳的預感漫上心頭。衛重霄強忍著掉頭就走的衝動,麵不改色地把車停進車位,鎖好車邁開大步往那金碧輝煌的旋轉門走去,還順手拍了拍裴弘的肩膀,豎起一根手指:“記著,一周晚飯。”

裴弘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即攬上他的肩膀哈哈哈地打岔過去了。

踏進大堂,裏麵依然空****的,是包場的節奏。

衛重霄其實也是第一次走進這酒吧裏,所以當他看見四周的裝潢時,不得不吃了一驚。酒吧的設計顯然是航空主題,連牆壁上都畫著藍天白雲和各型客機,從空客到波音,一個不落。旁邊展櫃上擺放著各式1:200高仿真飛機模型,那些模型他心裏清楚得很,一個就要好幾百塊錢。

越看他的臉色就越差,頭頂的烏雲肉眼可見的聚攏起來。

遠處的大桌前坐著一群人,放眼望去都是雲際的員工。空姐空少、飛行員、地勤,都是熟悉的麵孔,他們正擠在一起熙熙攘攘的聊著天。

衛重霄眯著眼往前走,一眼看見了他們的陳教頭——沒想到這個年過五十的老牌飛行員還願意來參加這種毫無意義的酒會。

走著走著他突然覺得身後有人,敏銳的神經一瞬被喚醒,正待回頭之時,眼睛就被人用手捂住了。

“猜.猜.我.是.誰?”

來人湊在他耳朵邊,用氣音低低道。他的手並沒有完全貼在衛重霄眼眶上,而是虛虛留著一絲縫隙。這人離得實在太近,衛重霄隻覺得耳朵發癢,身體沒有預兆地麻了半邊。

他幾乎都沒來得及思考,下意識地就認出來了那人是誰。心中所有的猜測和預感在此時都成了真。

“淩潭。”

他沉聲道,一字一句在唇間玩弄著這個名字。

“淩.潭.”

被叫出大名的人輕笑了一聲,鬆開了手,說道:“真沒意思。”

衛重霄猛地一回頭,淩潭那張氣人的臉就猝不及防地撞進了視線裏。

他和四年前沒什麽太大區別,白襯衫扣子扯到了第三顆,下擺塞進休閑西褲中,完美地顯出一雙長腿。明明是最普通不過的一身裝扮,偏偏讓他穿的騷氣滿滿。

淩潭臉小,又生的白,襯得眉發更加烏黑。他是狹長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笑起來像一道月牙兒,且眼睫濃密,自帶眼線效果。

曾經衛重霄就是被他那雙眼睛迷的七葷八素,理智都被丟去了九霄雲外。

“嗨,好久不見。”淩潭噙著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從旁邊的桌子上順手拿起一個酒杯,在手中輕輕晃著。

其實淩潭一點也不矮,有整整一米八零,隻不過站在衛重霄麵前就生生地被比了下去,隻能微微揚起下巴看著他。

他稍稍一側頭,衛重霄就看見了他耳朵上的黑曜石耳釘,在炫目的燈光下反射著光。

時時刻刻宣告著“我很不正經,歡迎你來招我”。

真挺惹人煩的。

不好的記憶一股腦兒湧上來,衛重霄沒理他,自顧自往前走去。見旁邊的裴弘一臉做賊心虛的表情,衛重霄也隻是賞了他一個“你等著”的表情,又扭過頭和一旁的同事寒暄了幾句,便在沙發上找了一個空位坐下不動了。

衣兜中的手機振動了一下,衛重霄掏出手機解鎖,看見裴弘的一條信息。

[對不住啊衛皇,我都是被逼的,姓淩的他不懷好意!但我永遠和你站在同一條戰線!]

瞧他慫成什麽樣,明明就隔了一個桌子的距離,還要給他發短信。

[他給了你什麽好處?]

[他說包我一個月的晚飯............你要相信我啊我的革命意誌是堅定的!]

衛重霄:“......”

可以隨隨便便被幾頓飯收買,這位同誌真的不配參加革命。

什麽新同事歡迎大會,分明是前男友相親大會。

而明年的今天,就是裴貴妃芳魂逝去一周年的紀念日。

衛重霄放下手機,懶得再理裴弘,把自己完美地隔離在那喧嘩之外。不知何時身旁的沙發凹下去了一塊,他刻意沒去理。沒出一會兒,一個盛著酒液的高腳杯就被遞到他的麵前,握著酒杯的那隻手十分修長,骨節分明,中指上赫然套著一枚素圈。衛重霄順著那隻手望去,冷冷的目光終於聚焦在淩潭身上。

“喝點唄,Captain Devil。”他笑眼彎彎,眸子倒映在炫目的燈光下,亮閃閃的,像盛進了一片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