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顧知行睜開眼時,熹微的晨光才剛剛漫過窗台。
他側過身,看見沈今棠蜷縮在薄被下的輪廓,呼吸均勻而綿長。
他小心翼翼地撐起身子,生怕驚擾了她的好夢。
床榻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沈今棠的眉頭微微蹙起,顧知行立刻屏住呼吸,直到她的麵容重新舒展開來。
他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赤足踩在微涼的地麵上,連衣袍都是拿到門外才穿的。
在沈今棠醒過來之後的這幾日,他們在這小院裏麵似乎過上了平淡又幸福的生活,不再去關心朝堂上的事情,也沒有什麽國仇家恨,隻這樣開心快樂的活著。
“真好。”
顧知行不止一次的想過,若是日子這樣過下去,多好?
他微微一笑,朝著廚房走過去,熟練地生起火來。
柴火劈啪作響時,他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臥房的方向,確認沒有驚動沈今棠後才繼續動作。
水缸裏的水隻剩一半,他提起木桶走到院中的井邊,轆轤轉動的聲音在清晨格外清晰。
他放慢動作,讓水桶緩緩沉入井中,生怕那吱呀聲會穿透晨霧,驚擾沈今棠的好夢。
米粥在鍋裏咕嘟咕嘟冒著泡時,顧知行蹲在灶前,用蒲扇輕輕扇著火。
火光映在他專注的麵容上,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時不時抬頭望向臥房的方向,計算著沈今棠大概醒來的時辰。
臥房裏,沈今棠其實已經醒了。
她聽見顧知行刻意放輕的腳步聲,聽見水桶與井壁輕微的碰撞聲,甚至能想象他踮著腳走路的模樣。
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是其他感覺卻靈敏了起來。
她也知道顧知行想要照顧她,所以她也樂的自在,畢竟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好的心情,這樣眼睛才能好得快。
當米香混著若有若無的桂花氣息飄進來時,沈今棠知道該起床了。
她摸索著坐起身,手指觸到枕邊疊放整齊的衣裙——這是顧知行每晚都會為她準備好的。
衣料上還殘留著陽光的味道,想必是他昨日特意曬過的。
“今棠,你醒了?”
顧知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溫和得像拂過水麵的風。
他總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她的動靜,仿佛他們之間有條無形的絲線相連。
“嗯。”
沈今棠應了一聲,手指撫過床沿尋找竹杖。
還沒等她碰到,一雙溫暖的手已經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慢些。”顧知行扶著她站起來,等她站穩後才鬆開手,“水我已經打好了,在架子上那個銅盆裏。”
沈今棠點點頭,循著記憶向洗漱架走去。
她的手指剛碰到銅盆邊緣,就察覺到水溫恰到好處——不燙不涼,正是她喜歡的溫度。
盆邊搭著的布巾柔軟蓬鬆,帶著陽光的暖意。
“小心門檻。”顧知行的提醒總是恰到好處。
他站在一步之外,目光追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隨時準備上前又刻意保持距離,給她留出自立的餘地。
沈今棠洗漱完畢,循著粥香向廚房走去。
院裏的老槐樹下擺著一張矮桌,這就是他們吃飯的地方。
晨風穿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偶爾有幾片葉子飄落在桌麵上。
顧知行扶她坐下後,匆匆返回廚房端來早飯。
“小心燙。”他將粥碗放在沈今棠手邊,又調整了一下碗的位置,確保她能夠到,“我晾了一會兒,應該剛好能入口。”
沈今棠捧起碗,熱氣氤氳在她臉上。
米粥熬得濃稠適中,桂花的香氣若有若無地飄散著。
她小口啜飲,感覺到米粒在舌尖化開的甜香。
“今日我得出去做活計,”顧知行坐在她對麵,聲音裏帶著歉意,“午時我一定回來給你換藥。”
沈今棠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後腦勺,傷口其實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不礙事的。”她放下碗,“我自己也能換。”
“不行。”顧知行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大夫說了要按時換藥。”
他頓了頓,語氣又軟下來,“我盡快回來,好不好?”
沈今棠聽見他碗筷放下的聲音,然後是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顧知行蹲在了她身邊,她感覺到他的呼吸拂過自己的手背。
“今棠,我……”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帶著幾分猶豫,“我晚上帶桂花糕回來。”
沈今棠忍不住笑了。
她太熟悉這個語氣了,每次顧知行覺得語氣重了,想道歉卻又不好意思直說時,就會用這種帶著雀躍的試探口吻。
她伸出手,準確無誤地碰到了他的臉頰。
“好。”她的手指撫過他的眉骨,“要東街那家的,新鮮出爐的。”
顧知行將臉貼在她掌心,輕輕蹭了蹭:“嗯,買剛出鍋的,還熱乎的。”
他站起身,卻又舍不得走,“藥在櫃子第二格,白色瓷瓶那個。水我已經燒好灌在壺裏了,你想喝時……”
“我知道了。”沈今棠打斷他,聲音裏帶著笑意,“你快去吧,別人都該等急了。”
這段時間,顧知行極其的囉嗦,什麽話都要說上兩三遍才好。
顧知行這才依依不舍地拿起放在石凳上的包袱。
臨走前,他又折返回來,將一件外衫披在沈今棠肩上:“起風了,別著涼。”
沈今棠聽見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院門吱呀一聲關上。
她靜靜地坐在樹下的躺椅上,闔眼小憩。
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雖然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溫暖的光斑在眼皮上跳動。
太陽漸漸升起,院牆上的影子拉得老長。
沈今棠倚在躺椅上,指尖摩挲著木雕桂花的紋路,忽然耳尖微動——東南角的籬笆傳來枯枝被踩斷的脆響。
那聲音極輕,像野貓躥過草叢,卻逃不過她淬煉多年的耳朵。
她不動聲色地數著腳步聲,直到廚房窗欞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吱呀”聲。
竹杖旁的青石板上散落著幾顆渾圓的河卵石,是她平日解悶用的,沈今棠將石子往自己手邊夠了夠。
“哐當——”
瓷碗碰撞的聲響在寂靜的午後格外刺耳。
沈今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纖長的手指拈起一顆石子。
她側耳傾聽,捕捉到踮腳行走時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還有孩子壓抑的吞咽聲。
石子破空而出的刹那,她聽見氣流被劃開的細微震顫。
“啊呀!”
小女孩的痛呼帶著稚嫩的顫音,緊接著是米袋倒地的悶響。
淩亂的腳步聲暴露了另一個人的存在——是個更重的孩子,約莫十一二歲光景。
“妹妹!”
男孩的驚呼證實了她的判斷。
他跑動時左腳比右腳拖遝,像是鞋底開了線。
沈今棠拄著竹杖起身,烏木杖尖點在青石板上,發出令人心悸的“篤篤”聲。
兩個孩子呼吸陡然急促起來,她甚至能聽到他們牙齒打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