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暴雨如天河倒瀉,將整座山巒籠罩在密不透風的水幕之中。

沈今棠策馬狂奔,馬蹄濺起的泥漿早已將她的衣袍下擺染成汙濁的褐色。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發絲流下,在睫毛上結成細密的水簾,視線所及之處盡是模糊的水霧。

“駕!”

沈今棠咬牙揮鞭,鞭梢破開雨幕,“啪”的一聲脆響抽在馬背上。

駿馬嘶鳴一聲,噴出的白氣在冷雨中凝成白霧,四蹄濺起泥水,奮力向前衝去。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石階上,濺起細密的水花。

山路陡峭濕滑,馬蹄在青苔遍布的石麵上不住打滑,鐵掌與岩石摩擦,發出刺耳的刮擦聲。馬兒渾身濕透,鬃毛緊貼在脖頸上,每一次抬蹄都顯得格外吃力,肌肉在皮下緊繃顫抖。

轉過一道近乎垂直的彎道時,前蹄突然一滑,馬身猛地一沉,膝蓋重重磕在石階上。

沈今棠身子一歪,半邊肩膀幾乎懸在崖外,冷風裹著雨霧呼嘯而上,吹得她睜不開眼。

她死死攥住韁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掌心被粗礪的麻繩磨得生疼,血絲混著雨水滲進韁繩。

馬兒劇烈喘息著,掙紮著想要站起,後蹄在泥濘中刨出幾道深溝,卻因濕滑無處借力,前膝顫抖著,怎麽也撐不起身子。

它昂首嘶鳴,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淒厲。

“罷了。”

沈今棠低歎一聲,翻身下馬,靴底剛觸地便深深陷進泥濘裏。

冰冷的泥漿漫過腳踝,像無數隻濕滑的手死死攥住她。雨水順著山勢奔湧而下,在她腳邊匯成渾濁的急流,裹挾著枯枝碎石,嘩啦啦地衝刷著山路。

抬頭望向被雨幕模糊的山路,她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咬緊牙關,猛地將腳拔出,泥水濺在衣擺上,綻開一片汙濁。

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濕透的衣衫緊貼在身上,沉重如鐵,山風裹著冷雨抽打在臉上,刺得生疼。可這些都比不上心頭翻湧的恐懼——她怕自己來得太晚。

轉過一道陡峭的山脊,眼前的景象讓她渾身血液驟然凝固。

山路兩側橫七豎八地倒著數十具屍體,清一色的粗布麻衣,作土匪打扮,卻整齊劃一地配著製式長刀。

雨水無情地衝刷著他們慘白的麵孔,暗紅的血從傷口汩汩湧出,又被雨水稀釋,在石縫間蜿蜒成無數條猩紅的小溪。

濃重的血腥味混著雨水的土腥氣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沈今棠踉蹌著後退半步,喉嚨發緊。

這些根本不是土匪——是顧晏清精心培養的死士。

如今他們全軍覆沒,屍骨未寒……說明太子早就布好了天羅地網,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她的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冰冷刺骨。

“顧知行,你可要等著我。”

沈今棠咬破舌尖,鐵鏽味在唇齒間漫開。她繞過擋路的屍體,濺起的血水染紅了裙角,卻渾然不覺。

山路在暴雨中模糊成一片混沌,她跌跌撞撞地向上走,崖頂的風裹著雨滴砸在臉上,像細碎的冰刃。

耳邊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她胃裏翻江倒海,卻硬生生咽下喉頭的酸澀。

繞過一個急彎,她看到雨幕深處,兩道身影背靠背立在懸崖邊緣,像兩柄折斷的劍。

數十具穿著玄甲的親衛屍體呈放射狀倒伏在泥濘中,雨水衝刷著他們怒睜的雙眼。

太子親衛的刀戟映著慘白的電光,正從四麵八方緩緩逼近。弓弩手蹲踞在岩石後,淬毒的箭簇閃著幽藍寒光,牢牢鎖定崖邊那對兄弟。

顧知行的左臂軟軟垂著,鮮血混著雨水從指尖滴落,在腳下積成一小窪猩紅。

玉冠早已碎裂,散落的黑發黏在煞白的臉上,更襯得唇色青灰。

他的劍插在三步外的屍體上,左手的匕首也已卷刃,卻仍用身體死死擋著身後奄奄一息的顧晏清。

“殿下何必負隅頑抗?”親衛統領的佩刀劃過地麵,濺起一串血珠,鐵靴碾過親衛尚未冷卻的屍首。

“轟隆隆——”

驚雷炸響,照亮顧知行嘴角那抹帶血的冷笑。

沈今棠沒有半分猶豫。

她反手抽出腰間長劍,寒光乍現的瞬間,劍鋒割裂雨幕,帶起一道銀亮的弧光。雨水撞擊在劍身上迸濺開來,發出清越的錚鳴,如同龍吟。

“住手!”

這一聲厲喝裹挾著內力破空而來,宛如驚雷在眾人耳畔炸響。

圍剿的士兵們動作齊齊一滯,連雨勢都為之一頓。

太子猛地轉身,金線繡製的蟒袍在雨中翻飛。

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瞳孔驟然收縮,沈今棠竟然會出現在這裏?

暴雨如注。

顧知行正揮劍格開兩名黑衣死士的夾擊,劍刃相撞迸出刺目火花。

突然,他心髒猛地一縮,像是被無形的手攥住。

他鬼使神差地轉頭——

雨幕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宛如利劍劈開混沌。

她渾身濕透,發絲淩亂,卻持劍而立,氣勢如虹。

“你怎麽——”

他的聲音哽在喉間,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直到沈今棠的瞳孔驟然放大,撕心裂肺的喊聲穿透雨幕:

“小心左邊!”

警告與刀鋒入肉的悶響同時抵達。

顧知行隻覺左肩一涼,隨即是撕心裂肺的劇痛,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在雨水中暈開刺目的紅。

他踉蹌著後退,靴底在血泥中打滑。

長劍“鏘”地插入地麵,在崖邊劃出一道猙獰的溝壑,碎石簌簌滾落萬丈深淵。

“太子殿下這是在做什麽,我倒是看不懂了。”沈今棠轉頭看向太子,踩著泥濘緩步向前,每走一步,素白的裙擺就浸透更多血水,像一朵在汙濁中綻開的殘荷。

她的指尖死死扣著劍柄,骨節泛白,聲音卻穩得可怕:“若是讓長公主知道,您帶著親衛圍剿世子,可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雨簾中,蟒袍玉帶的太子悠然踱出親衛的包圍。腰間羊脂玉佩在雨水中泛著溫潤的光,與他眼中森冷的殺意形成鮮明對比。

“沈司言此言差矣。”他抬手一指,袖口金線刺繡在閃電中忽明忽暗,“本宮今日剿的是盤踞山中的悍匪。”目光掃過渾身浴血的顧知行,唇角勾起殘忍的弧度,“哪來的什麽世子?”

顧知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指縫間溢出。

他死死盯著沈今棠,充血的眼眶裏翻湧著太多情緒——憤怒、絕望,還有更深處的恐懼。

“走……”他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像砂紙磨過鏽鐵,“你不該……”

沈今棠不僅沒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步。

劍尖在泥地上劃出決絕的弧線,雨水順著寒刃流成一道銀線。

“我偏要來。”

太子忽然撫掌輕笑,指尖慢條斯理地摩挲著玉佩:“孤竟不知,司言大人是這般……”他故意拖長聲調,“重情重義之人。”

這話說得諷刺,是在說沈今棠唯利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