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先生的目光在沈今棠身上掃過,看到她身著素色衣裙,雖幹淨利落卻過於簡單,不像是貴人主子穿著。那便是丫鬟了!

他微微皺眉,心中本就對這突如其來的插話有些不悅,他自幼飽讀詩書,最是講究尊卑有別,怎能讓一個丫鬟隨意置喙?

本要發怒,然而,他卻注意到長公主的神情。

長公主隻是淡淡地看了沈今棠一眼,卻並未嗬斥,反而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孫先生心中一愣,腳步微微一頓,便沒有立刻發作。

沈今棠見狀,勾了勾唇,聲音依舊平穩:“世子殿下是一塊璞玉,隻不過現如今尚未雕琢,貪玩本是少年常態,這才惹得先生不悅。若我有法子讓世子一心向學,先生可願為伯樂?”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字字清晰,透著幾分篤定。

孫先生微微一怔,心中不禁暗自思忖。他深知京都人人皆知顧知行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主兒,吃喝玩樂時總能看到他的身影,可提到學習,顧知行卻總是排不上號。

若是有人真能讓顧知行在學業上有所成就,那可真是大功一件!

旁人見到,怕是都要誇讚一句“宗師”!

隻是——

“不知姑娘是?”孫先生微微側身,目光重新落在沈今棠身上,語氣中帶著幾分疑惑和審視。

他實在想不出,眼前這個丫鬟究竟有什麽本事,能讓顧知行一心向學。

“在下沈今棠。”沈今棠微微欠身,聲音輕柔卻清晰。

“沈?”孫先生微微皺眉,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

京都中姓沈的家族不多,他心中暗想,難不成是沈太師家的女眷?

可沈太師在朝中素以清正廉潔著稱,家族子弟也多是品學兼優,怎會與顧知行這種紈絝子弟扯上關係?

他搖了搖頭,否決了這個想法。

沈今棠微微一笑,語氣中帶著幾分篤定:“不知道沒關係,來日,先生一定會記住。”

孫先生被沈今棠眼中的自信感染,不知怎的,他竟然產生了一種賭一把的念頭。

但他還是尚存一絲理智,微微沉吟後,他說道:“可這一心向學也該有個評判標準。”

他頓了頓,繼續道,“總不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她垂下眼睫,眼神中透著一絲沉思,仿佛在權衡著什麽。

片刻後,她抬起頭,目光重新落在孫先生身上:“我聽說書院中每月月中都會有一次月考,今日初三,距離下次月考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我定能讓世子在半月後的月考中成績合格。”

顧知行的學業落下太多,讓他在短時間內成績名列前茅幾乎是不可能的。

成績合格雖有難度,卻也並非遙不可及。

沈今棠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自信,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的話。

孫先生沉默片刻,目光在沈今棠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似乎在權衡著什麽,又看向長公主,發現長公主微微點頭,隻好同意道:“好,老夫便和你賭這一把。”

說完,他向長公主行了一禮,告辭離去。

室內便隻剩下了沈今棠和長公主院中的一些人。

沈今棠見孫先生離去,立刻起身,微微欠身,語氣恭敬地說道:“今棠逾越,還請長公主殿下恕罪。”

她微微垂眸,眼神中帶著一絲謙遜,仿佛對自己的冒失道歉。

長公主坐在主位上,饒有興趣地看著沈今棠,手指輕輕在扶手上敲打,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的眼神中透著幾分探究,似乎在琢磨著沈今棠的心思。

良久,長公主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玩味:“昨日世子請你做了他的夫子?”

沈今棠的眸色微微暗了暗,雙手交握,頭抵在手掌上,跪拜下去,語氣中帶著一絲誠懇:“是。”

沈今棠猜不透長公主對她是什麽態度,多說多錯,倒不如隻說事實,其餘想法緘口不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室內一片寂靜,隻剩下茶水在爐上微微滾沸的聲響。

沈今棠的手指微微蜷起,緊緊交握在一起,指甲幾乎嵌進了掌心。

良久,長公主微微一笑,語氣卻並不嚴厲:“既然請你做了夫子,那便好好擔任起夫子的職責。”

“就像你剛剛說的,世子是一塊璞玉,而你要做的,就是讓這塊璞玉散發出它本該有的光芒。”

“你可懂得你要做什麽?”

沈今棠直起身來,看向長公主,保證道:“自然。”

——

城南獵場。

霜色染白了枯萎的薊草,馬蹄踏過時,碎冰似的霜花簌簌濺起,在陽光裏閃了一瞬,又無聲地落回泥土。

遠處山林的輪廓被霧氣洇得模糊,唯有幾株老楓樹紅得刺目,像是誰用蘸血的筆在這灰白的畫卷上狠狠甩了幾道。

顧知行懶洋洋地騎在馬上,赤電的鬃毛上沾著細碎的水珠,隨著它的呼吸微微顫動。

他今日穿得極招搖,絳紅織金的獵裝,袖口用銀線繡著繁複的纏枝紋,腰間懸著白玉螭龍佩,連馬鞭的柄上都嵌了顆鴿血紅的寶石,在晦暗的陽光裏幽幽發亮。

他漫不經心地從箭囊裏抽出一支白羽箭,搭在弓上,卻不急著拉弦,隻是用箭尖輕輕撥弄著馬鬃,像是在逗弄什麽玩物。

忽然,遠處林間傳來一聲鳥鳴,他眼皮都沒抬一下,弓弦卻已震響——

“嗖!”

箭影破空,五十步外,一隻振翅欲飛的鷂子猛地一顫,直直墜了下來,箭矢貫穿它的胸膛,將它釘在了一棵老鬆的樹幹上。

“好箭!世子爺神射!”

隨從們的喝彩聲立刻炸開,有人小跑著去撿獵物,可顧知行卻連看都懶得看一眼,隻是隨手又抽出一支箭,在指間轉了一圈,嘴角噙著點散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