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聽晚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的絲帕,那帕子上繡的海棠花枝被她攥得皺成一團,花瓣的輪廓幾乎要被掐斷。

金線繡紋硌在指腹下,微微發疼,卻壓不住她心底翻湧的酸澀。

她目光如炬,卻帶著幾分迷茫,盯著顧知行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他正歪著身子給皇帝捶肩,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嘴裏還說著討巧的話,逗得皇帝眉開眼笑。

她胸口發悶,像是被人塞了一團濕透的棉花,沉甸甸地墜著,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憑什麽?

她昨夜才去貴妃宮裏請安,母親溫柔地撫著她的發,說婚事已定,隻等禮部擬好章程,端午之前必定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

她當時歡喜得指尖發顫,連夢裏都是紅燭高照、喜樂喧天的場景。

可今日,顧知行不過三言兩語,皇帝竟就改了主意!

“陛下……”

她終於忍不住上前半步,袖口垂落的流蘇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杏眸裏盈著一層薄薄的水光,像是春日湖麵浮起的霧。

她的聲音放得極輕,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禮部如今正忙著春祭,若是再籌備婚事,怕是……”

話音未落,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忽然橫在她眼前。

青瓷茶盞瑩潤如玉,釉色清透,襯得那執盞的手指愈發修長白皙。

沈淮序的指尖輕輕搭在盞沿,姿態從容,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新貢的雪芽,郡主嚐嚐。”

他的嗓音低沉,如寒泉漱玉,清冽卻又不失溫和。

可這個時候讓她喝茶,不就是不想讓她說話嗎?

難不成他是不願意成婚?

不!

應該不是這樣的。

賑災前,他還親口承諾要請皇帝賜婚的!

大概是她多想了吧。

林聽晚的唇微微顫了顫,終究還是伸手接過茶盞。

指尖相觸的一瞬,她感受到他指腹微涼的觸感,像是冬日裏拂過的一縷風,冷得讓她心頭一縮。

茶盞溫熱,嫋嫋熱氣蒸騰而起,模糊了她的視線。

這個想法到底還是在她的心底紮下了根。

林聽晚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微苦,舌尖泛起的澀意一路蔓延到心底。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沾了細小的水珠,不知是茶霧還是別的什麽。

她不敢抬頭,怕一抬眼,眼淚就會掉下來。

耳邊還傳來顧知行歡快的聲音。

林聽晚歎了口氣。

終究是爭不過的。

顧知行是皇帝最疼愛的外甥,是京都裏橫著走的紈絝,連太子都要讓他三分。

而她呢?

不過是亡國妃子的女兒,一個空有郡主名頭的擺設罷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嚐到一絲血腥味,才緩緩鬆開。

“還有事沒?沒事我們可走了啊!”

顧知行突然從禦案旁蹦起來,活像隻逮著機會就撒歡的獵犬,三兩步就躥到沈今棠身邊。

他指尖一勾,精準地纏住她袖口暗繡的銀線雲紋,像貓兒逗弄線團似的輕輕拽了拽。

那緞子在殿內燭火下泛著細碎的光,隨著他的動作在她腕間**出淺淺的漣漪。

“我們真回去了啊!”他故意拖長聲調,拇指曖昧地摩挲她袖口內側的肌膚,“我們還忙著呢——”

這話說得實在引人遐想。

沈淮序執茶的手微微一頓,抬眼便看見沈今棠的耳尖漫上一層薄紅。

顧知行正歪著頭湊在她耳邊說什麽,薄唇幾乎貼上她耳垂,惹得她不動聲色地踩在了他的腳上。

顧知行疼得呲牙咧嘴,但還是一副得意的模樣。

兩人衣袖交疊處,玄色紋案與緋紅官服糾纏得分外紮眼。

兩人的小動作格外紮眼,沈淮序移開了視線。

“胡鬧!”

皇帝把茶盞往案上重重一磕,震得盤中蜜餞都跳了跳。

“你當誰都跟你一樣沒個正行?”他指著顧知行笑罵,“在朕麵前就敢這般沒規矩!”

“正行?”顧知行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娶媳婦才是天底下最正經的事!”

“有什麽事情比我娶媳婦還要重要?”

話音未落,殿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沈今棠隻覺得臉上燒得厲害,藏在官服下的腳狠狠碾上顧知行的錦靴。

偏這人裝模作樣地“嘶”了一聲,委屈巴巴地湊過來:“司言大人好狠的心,我這傷還沒好全呢……”

“老實點。”

她壓低聲音警告,指尖在他掌心警告性地掐了掐。

可抽手的動作才到一半,就被他變本加厲地扣住指縫,硬是擺出個十指交纏的姿勢。

顧知行還得意地衝她眨眨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活像隻偷了腥的貓。

沈今棠終是沒忍住歎了口氣。

這聲歎息落在沈淮序耳中,倒像是某種無奈的縱容。

他看見沈今棠雖然蹙著眉,可眼角眉梢都染著柔軟的光,任由那顧知行把玩她的手指,任由他借著寬袖遮掩,用手指一遍遍描摹她的掌心。

“說起正事。”

皇帝突然清了清嗓子,沈今棠立刻像被燙到似的要抽手,卻被顧知行死死攥住。

她瞪過去一眼,對方卻衝她咧嘴一笑,一副得意的模樣。

“淮序此次賑災有功。”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禦史中丞的位置坐了三年,也該動一動了。”

他突然點名:“今棠掌銓選,覺得哪個位置合適?”

沈今棠猛地站起身,官服下擺差點帶翻茶盞。

顧知行這才不情不願地鬆了手,指尖卻還戀戀不舍地勾著她袖角。

“回陛下,”她聲音比平日高了半分,“門下侍郎前日丁憂,侍中大人正缺副手。”

“準了!”皇帝撫掌大笑,“傳旨!晉沈淮序為門下侍郎,賜婚聖旨明日一並送到府上!”

他故意瞥向瞬間垮下臉的顧知行,拖長聲調:“至於某些人別一輩子待在大理寺就好了。”

“看我不順眼啊?那我走就是了!”

顧知行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皇帝氣得吹胡子瞪眼,半晌沒說出話來。

天底下還沒有人能這般頂撞他的!

皇帝生氣,室內自然是一片靜默,沒一個人敢發出聲音。

畢竟,皇帝寵著顧知行,但是別人可就沒有這樣好的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