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和周含蘊約定的第五日,他依舊是大中午過來的,薑圓圓正坐在鋪子裏打扇,見他一頭汗水,讓吉祥給他去隔壁買一杯冰鎮過的酸梅湯來。

周含蘊捧著那碗冒著涼意的酸梅湯,皺著眉頭嚐了一口,有些酸,但是還算解渴清涼,“多謝掌櫃。”

薑圓圓從櫃子底下取絹花出來,一邊道:“怎麽不挑下午來,中午這麽大的太陽,不熱麽?”

周含蘊隻是搖頭,“下午要讀書,是趁著午睡時間過來的。”

其實馬車裏備了冰,但還是熱得慌,這個季節在外麵,就像是在碳爐子上烤一樣,兩麵被煎,實在是難受。

薑圓圓隻覺得這孩子用心了,他母親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她將絹花拿出來,猶豫了一下,道:“你先看看吧,不行我再改。”

盒子裏麵的絹花很美,每一朵花瓣都極其華貴美麗,還灑了細細的金箔上去,就像是清晨還沾著露水引著朝陽在發光一樣,周含蘊看了一會兒,卻搖了搖頭,“美則美矣,不算獨一無二。”

薑圓圓做這朵花花了不少時間,聞言,她倒也沒說什麽,將這絹花放到展櫃裏邊兒,“那我就把這朵拿出來賣了,你覺得是哪裏不好,我重新做一個。”

周含蘊沉吟了一下,“華貴的絹花我母親不是沒有,就算是玉片為底,軟金為芯的也有許多,這朵絹花雖然漂亮,但是並不算出彩。”

“掌櫃的且再想想吧,我三日後再來一趟,若還是做不出來,那便罷了。”

等到周含蘊走後,薑圓圓又開始翻那牡丹花冊子,翻得腦袋都開始疼了,還是沒一個頭緒。

小楚霖過來抱娘親的腿,好奇娘親在看什麽,要往娘親腿上爬。

薑圓圓把他抱到腿上,見他也學著自己的樣子翻冊子,不由得輕笑了一下,在想等到他長大以後,會不會也費心思想給自己送生辰禮物。

忽然,薑圓圓“咦”了一下,換位思考,如果是霖兒送她禮物,無論是什麽她都喜歡,隻要是霖兒送的,都是獨一無二的。

那小公子想送母親獨一無二的絹花,不過是因為想讓母親開心,讓這朵絹花與眾不同,卻不知道隻要是他送的,在母親眼裏都是寶貝。

薑圓圓在兒子的臉頰上親了兩下,小楚霖立刻摟著娘親的脖子撒嬌,哼哼唧唧道:“吃餅餅。”

“不行,”薑圓圓在他的小嘴上捏了一下,拒絕道,“天熱了吃餅餅上火,晚上娘親請你吃涼皮好不好?”

因為吃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燒餅,小楚霖有些難過,不過隻難過了一小會兒,又被涼皮吸引了注意力,“好叭。”

薑圓圓被他逗笑,又去親他,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薑掌櫃。”

薑圓圓抬眼看去,原來是周含蘊去而複返,正站在門口,“小公子,可是落了什麽東西?”

周含蘊收起自己有些羨慕的目光,“馬車輪子壞了,修理大概需要一炷香時間,我可否在此坐一坐?”

“當然可以,”薑圓圓將兒子放到地上,給周含蘊端凳子,“就坐在這兒吧,我去給你切瓜吃。”

她這麽熱情,周含蘊露出一個有些客氣又真誠的笑來,“多謝薑掌櫃。”

娘親走了,小楚霖去抓周含蘊腰上玉佩的流蘇墜子,又指櫃台裏的一個絡子給他看,“一樣嘟。”

他說話還是不太流利,周含蘊見鋪子裏沒人注意,在小楚霖的頭上摸了兩把,忽然發現他今天的打扮像是一個女娃娃,湖藍色的衣裳,同色的發繩,嗯……或許薑掌櫃想要個女兒吧。

周含蘊問小楚霖,“你叫什麽名字?”

小楚霖會這個問題,他很有自信地答道:“煮霖!”

姓諸?這個姓氏倒是少見。

這小娃娃白白胖胖太可愛了,若不是長得太像舅舅,周含蘊真想偷偷親一口,但他到底是一個矜持的人,輕輕咳了一聲,捏了捏他的小手。

小楚霖對自己的可愛非常自信,抱著周含蘊的腰蹭了蹭,奶乎乎喊道:“嘚嘚。”

周含蘊有些吃力地把他抱了起來,聽見薑圓圓的腳步聲,又將他放了回去,恢複了正經的模樣。

薑圓圓見兒子黏著這個小公子,又見周含蘊沒有不耐煩,這才道:“霖兒怕生,他喜歡你呢。”

盤子裏的甜瓜切得很漂亮,彎彎的一塊兒,拿著底下的那塊就能吃,周含蘊淡笑,“他很可愛。”

兩人對麵坐著,薑圓圓遞給他一把扇子,自己也拿了一把扇風,和他閑聊,“小公子你姓什麽?”

“姓周,”周含蘊看她,見她沒有想到周家身上,隻是點了點頭,才繼續道,“瓜很甜。”

“就在店門口買的,下午有個老翁來賣瓜,便宜又甜,我買得多,晚些給你帶一個回去吃。”

“無功不受祿,”周含蘊淡聲拒絕,“今日已經麻煩掌櫃更多了。”

薑圓圓很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家才能養出這樣一個進退有度的小公子來,不過她沒多問,慢悠悠打著扇子。

周含蘊的確是喜歡吃這個瓜,一連吃了三塊才停,還沒等到一炷香,小廝便過來請他上車。

周含蘊對薑圓圓道過謝,然後便離開了。

他走以後,薑圓圓也繼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與此同時,皇宮,盛太後今日不高興。

女兒雖然沒有給她生一個親外孫,但過繼來的那孩子聰明伶俐,也還不錯,但兒子給她生了一個孫子,她卻見都見不著,隻能在心裏想,又因為天氣熱了,想著想著有些上火,嘴角都長了一個泡起來。

於是盛太後坐不住了,立即讓人將楚景喊來了她的仁壽宮。

楚景一進門,一股冷氣就撲麵而來,在一個大冰鑒後麵,是他那滿臉寫著不高興的母後。

“誰得罪您了?”他問,“朕去幫您做主?”

盛太後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險些拍桌子,“你之前說我有一個孫兒,孫兒呢?這麽久了我都沒看見,可別是你誆我的吧!”

楚景坐到盛太後旁邊,用銀叉子叉了一個剝好的荔枝,“自然是沒騙您,孩子就在京城,不過……您要是真想見,不如出宮一趟?”

盛太後皺眉,“直接讓那女子帶著孩子進宮來不行麽?”

她是太後,太後不能輕易出宮,再說了,那女子遲早要進宮的,現在適應一下也好,依她看,幹脆就住在她的仁壽宮裏最好。

楚景幽幽道:“她在與兒子鬧脾氣……兒子怕是請不來他們母子。”

鬧脾氣?盛太後來了興趣,“火辣性子?”

“不火辣,”楚景想了想,很客觀地道,“性子很不錯,溫柔。”

盛太後也年輕過,自然明白這鬧脾氣是怎麽一回事,她笑了笑,倒是高興兒子遇上一個真心喜歡的人,不過再怎麽樣,她也要見到孫子。

“我年輕時的手帕交魏夫人都有三個孫子兩個孫女了,”她的語氣裏羨慕怎麽也藏不住,“我作為太後,連唯一的孫子麵都沒見上,皇帝你讓我的臉往哪裏擱?”

見自己的母後頗有些見不到孫子不罷休的意思,楚景隻好道:“等過兩日,後日吧,我陪著您出宮去,她不知我的身份,您且注意。”

盛太後笑出聲來,擺擺手,“知道了,你屆時來接哀家就成。”

太後出宮,茲事體大,因為不能興師動眾,楚景用了自己最常用的方法,帶著盛太後走密道。

走在黑黢黢的密道裏,盛太後忽然道:“你是不是經常出宮去?”

楚景“嗯”了一聲,“偶爾,不算經常。”

自己肚子裏生出來的孩子,盛太後自然知道是什麽性子,不過這樣也好,做一個勤政的皇帝是好事,但是不能太勤,也需要偶爾放鬆,不然傷了身子是多少靈丹妙藥都彌補不回來的。

盛太後也極少見到兒子幹什麽離經叛道的事情,現在算是一樁,畢竟沒有哪個皇帝會自己偷偷從密道出宮,看來先帝死得好,先帝死前,兒子如履薄冰,先帝死後,兒子臉上的笑都變多了。

出了密道,立即有人接應,兩人早就提前換上了常服,上馬車後,盛太後忍不住將簾子掀開了一些,她也許多年沒有出來過了,該有二十年?三十年了吧。

深宮裏的女人,就是這樣,一入宮就是一輩子。

看著街道上的百姓,盛太後忽然也感覺到了一陣久違的放鬆,她看向兒子,“你大概多久出來一趟?”

楚景看了眼自己的母後,麵不改色道:“一個月。”

“那我以後也要一個月出來見一次孫子,”盛太後毫不客氣,“我老了,見孫子一麵少一麵,皇帝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楚景當然不會拒絕,畢竟他每三天就出來一次。

馬車晃晃悠悠到了薑圓圓的繡品鋪子附近,楚景沒有下馬車,而是叮囑盛太後,“不要暴露身份,不要提及我,不可耽誤太久。”

盛太後應了,然後在身邊伺候的何姑姑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站在街道上,她有種不切實際感,像是在做夢一樣,忍不住四處看,變化太大了,幾十年如白馬過隙,她也老了。

來到那個名為‘一江小繡’的鋪子前,盛太後見裏麵有兩女子在繡帕子,一個太小,一個太老,都不像是兒子會中意的女子,莫非是她來的時間不對?

盛太後有些失落,正準備改日再來,身後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夫人您想看什麽?進店子裏瞧瞧吧。”

這聲音年輕,盛太後轉過頭去,見到了一個抱著孩子的女子,她的目光定格到女子懷裏的孩子身上,像,太像了,就是皇帝小時候的樣子,不過胖了幾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