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內搞定了鋪子和宅子的事情,薑圓圓雖是一天也不想在滿家多待,但因為宅子需要一天的時間清理,也隻能在此再多住一晚上。

滿氏太奇怪了些,在她來前,一副殷殷切切的模樣,等她來了京城,前兩日倒是熱絡,這幾日越發地冷漠起來,薑圓圓想,或許是將她當做了一個物品,滿氏心裏好受些了,就不想多費心力去管了。

幸運的是,薑圓圓手裏有銀子,能夠自己過活,不必依賴滿氏什麽,若她手裏沒有存銀,還傻乎乎跟到京城來真想過什麽好日子,那才是最慘最蠢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外乎如是。

是夜,滿氏讓人請薑圓圓去說說話,薑圓圓拒絕了,並不因為自己現在居住在滿家屋簷下而妥協一些什麽,對她來說孩子就是底線,滿氏今日那個舉動分明就是故意的,其他丫鬟不找,偏生來找在她屋裏幫著照顧孩子的花枝,說是無心都沒有人信。

兩人之間的情誼本就單薄,薑圓圓不願,滿氏便沒再請。

等到了第二天,薑圓圓一行人收拾好東西要出去,卻被管家並其他兩個小廝攔住。

管家臉上的笑意虛偽,“表小姐,夫人交代了,最近日頭大,讓您和表小少爺就在院子裏歇著,還是不要亂跑了,省得曬傷。”

另外兩個小廝也攔在門口,哪裏像是好生勸阻的樣子,分明像是要將他們困住才是。

薑圓圓攔住要講理的吉祥,問管家,“這是姨母的意思?”

“府裏都聽夫人的,自然是夫人的意思了,”管家好言相勸,“您在京城舉目無親,不乖乖聽夫人的話,哪裏還能有好日子過?您聽小的一句勸,就回去吧。”

“回去可以,”薑圓圓道,“讓我見她。”

她有霍朗和小刀在,自然不怕滿氏的欺壓,但她心裏好奇,滿氏究竟是想做什麽。

管家和不遠處的丫鬟對了一個眼神,然後道:“您跟著我來吧。”

薑圓圓將孩子交給吉祥,然後跟著管家過去,霍朗就在不遠處跟著她。

不過幾日不見,滿氏變了許多,原本四十歲的婦人蒼老了,兩鬢多了許多白發,臉頰也凹陷了下去,眼底青黑。

見薑圓圓來,滿氏開口,“你要走?”

“嗯,”薑圓圓垂眸,“多謝姨母這段時日的照顧了。”

“可知我為何攔你?”滿氏抬眼,眼底有不加掩飾的複雜,“你和你娘一樣,都這麽討人厭。”

薑圓圓皺眉,“將我接來京城的是你,你口口聲聲說和我娘感情好,放不下我在鎮子上孤零零一個人,如今又這樣說,姨母你還真是虛偽,依我來看,你才令人厭惡。”

“好巧一張嘴啊,”滿氏站起來,很想用惡毒的語言攻擊她,但是她不敢,“你想知道原因嗎?”

她問。

薑圓圓心裏有些煩躁,不想看滿氏這張眉眼與自己娘親相似的臉,她的娘親從來不會用這種表情看她。

“那姨母請說吧。”

滿氏不急不緩,給她倒了一杯茶,“你知道嗎,在懷我的時候,所有人都希望我是一個兒子,但我是一個女兒,出生時還害死了自己的母親,我被送人了。”

“送人後,我的日子也並不好過,記事起,那戶人家就打我,將我當丫鬟使喚,你的母親呢,總是會來看我,她來一次,那戶人家就打我一次,嗬,真可笑。

後來,我被打得受不了了,求你母親將我帶回去,她卻不願意,我找到了我的父親,他卻說家裏隻養得起一個女兒。”

薑圓圓忍不住道:“因為這些?”

“不是,”滿氏看她,“而是因為,為什麽是我。”

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那些受過的苦也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為什麽是她呢。

滿氏離開後,從沒想過再回去,她討厭那些人,僅此而已,她的夫君不是一個善人,總是打她,但她在外人麵前依舊是風光的官夫人。

滿氏想說的話很多,隻歎了口氣,想問,為什麽是她。

因為不甘所以疑惑,因為疑惑,所以才有憎惡。

“你走吧,”滿氏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不要再來了,隻當沒見過我。”

她已經完成了她的任務,眠兒也不會隨著她一起去過苦日子了。

薑圓圓啟了啟唇,還是不明白,但她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了,人性都是複雜的,偶爾善良偶爾自私,在看見再好的事物時,心裏都會產生一抹惡念,沒必要問下去了。

她離開後,滿氏閉了閉眼,將自己身前的那杯茶一飲而盡,半晌,毒血緩緩從嘴角滲出,她倒在地上,臨死前,都在想,為什麽是她,憑什麽姐姐那麽好命,憑什麽姐姐的女兒又那麽好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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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圓圓出府後,徑直來到了新買的宅子前,裏麵已經被收拾好了,嶄新漂亮的青磚大瓦房,寬敞而又明亮,被她以一個很意想不到的價格買了回來。

小刀很有眼力見,一進來就開始挑水,吉祥也去鋪床和將帶出來的物什歸置好。

薑圓圓坐在椅子上,不知為何,心裏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不知怎麽回事,就莫名其妙來到了一個新地方,開始了一段新生活。

在她腿邊站著的小楚霖有些調皮,拿牙去咬娘親的手,等到腦袋被娘親敲了一下,又嘻嘻地笑,抱著娘親的腰肢撒嬌耍賴。

薑圓圓把他抱到腿上來,捧著他的小胖臉狠狠親了兩下,因為這天真無邪的笑臉,心裏的鬱氣都一消而散。

不管怎麽樣,眼前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院子收拾出來很快,等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薑圓圓也不想讓吉祥操勞開火,於是帶著幾人出去下館子,順便等吃完後去木匠那兒看看有沒有貨櫃賣。

小刀樂嗬嗬的,嘴裏不斷說著吉祥話,又是祝薑圓圓生意興隆,又是祝她財源廣進,倒是活躍了不少氣氛。

京城的繡品鋪子很多,大的繡樓也不少,薑圓圓要開鋪子,自然得有自己的特色,她的繡品繡法都是南方那邊的,和北方這邊的款式花樣風格等都有差別,等到開起來,生意應該也不會太差。

因為鋪子裏的櫃子尺寸和合適,薑圓圓打聽了一家口碑不錯的木匠鋪子,然後請人去量尺寸,說出自家的要求,工期要等半個月。

留出半個月的時間,薑圓圓剛好去做訂貨,找繡娘,請人做牌匾等事情。

鋪子名字還是和在鎮上的一樣,叫‘一江小繡’,一看就是南方的繡品鋪子。

貨源倒是好說,總無外乎是針線之類的,就是繡娘不好找,她在京城人不生地不熟的,隻能去招工的貼招商單子。

吉祥陪著她一起去,見人家招工都是招什麽搬運工、瓦匠、護院之類的,招繡娘的倒是沒見到,不由得有些憂心,“小姐,咱們找得到人嗎,也不知道手藝怎麽樣。”

大部分的繡娘都有固定的賣貨鋪子,不會輕易變動,就像沈娘子,在她的鋪子裏一幹就是兩年,從來沒想過換地方。

“說不準,”薑圓圓安慰小丫頭,“指不定就有哪個手藝好人又勤快的繡娘看見了,和咱們家有緣分呢。”

她這話有些樂觀,但吉祥對她的話很是信服,一下子就將煩惱拋之腦後去了,期待京城開的鋪子生意紅紅火火。

不過看來貼招商單子真的有效,第二天下午,就有一名三十上下的女子站在鋪子門口,見到薑圓圓,上前問道:“姑娘,是你們鋪子招繡娘嗎?”

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過來,薑圓圓還愣了一下,將鋪子門打開,請她進來坐。

那女子道:“我以前在侯府做繡娘,後來出了些事便辭工了,不過手藝還是過得去的,不信姑娘你看看。”

薑圓圓將信將疑將女子遞過來的繡麵看了看,走針的確很不錯,修出來的紋路也很精致,隻是……

薑圓圓道:“你從前在侯府做繡娘,拿的工錢是多少一個月?我這鋪子剛開張,若是工錢太高,怕是用不起。”

那女子道:“姑娘叫我錢娘子就行,我從五歲起就跟著我娘學做繡活,這麽多年下來也攢了些身家,做繡活隻是不想讓手藝荒廢,至於價錢,姑娘你比市場價高三成給我就行。”

一個手藝這樣好的繡娘,別說是高三成,就算是翻三倍也有繡坊要。

薑圓圓沉吟了一下,“我勸你還是要仔細考慮,畢竟你的手藝這麽好,去大繡坊也是綽綽有餘的。”

天上掉的餡餅若是太大,撿起來之前還是要仔細考慮,免得被砸到了頭。

錢娘子還是笑,“我隻收這些錢,自然也是有要求的,我隻做錦囊,一個月交一次貨,一次隻交七個,姑娘不可對花樣提要求,您覺得呢?”

不對花樣提要求?薑圓圓稍微想了一下,“行,明日你再來一趟,咱們簽契。”

等錢娘子走後,吉祥忍不住道:“小姐,這您也答應?”

“她的手藝好,一個錦囊花幾錢銀子買過來,可以幾兩賣出去,況且做了幾十年的繡娘,繡麵也不會太差。”

薑圓圓想了想,“隻有一個繡娘是完全不夠的,起碼要有三個正常交貨的繡娘,再加上你和我,這樣才夠。”

京城不比鎮子上,做的東西要更加精細,就更費功夫,之前繡一張帕子的時間現在隻能繡一半,再加上薑圓圓要照顧孩子,所以鋪子裏的活更多的要靠繡娘們。

吉祥開始犯愁,“哪裏找這麽多繡娘啊……”

薑圓圓喝了口水,“明日再去招工的地方看看,總會找到的。”

與此同時,錢娘子拐到了侯府的後門,盛越正在那裏等她,“說好了?”

錢娘子不敢看主子,恭敬道:“都已經談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行了行了,那就進去吧,”盛越叉著腰,不斷地扇著扇子,有些熱得慌,等錢娘子進去,又看另一個繡娘,“你放心,你隻管去她那裏幹活,侯府的工錢還是照樣給你結,你還能多掙一份工錢,明天早上去,記得了嗎?”

那個年輕一些的繡娘忙點頭,“記得了都記得了。”

就這樣和三個繡娘談完話,盛越這才回院子去,一回去,他就往榻上躺,隻覺得累得慌,表兄當皇上累,他給皇上幹活更累。

“唉……”盛越歎口氣,算了,誰叫表哥不方便操持這些事呢,隻好由他幫嫂子幹了。

楚景當皇帝很忙,非常忙,一直等到薑圓圓的鋪子開張那日的下午,他才得空出宮一趟,換上不如他原本相貌英俊麵具,再送上一份賀禮。

開張第一日,鋪子生意還行,可能是那幾個繡娘手藝好的緣故,大都隻是來看一眼的人都留了下來,似乎沒想到這樣一個小鋪子還有這樣精致的東西,價格也更便宜一些。

薑圓圓照例是做絹花,做當季的花朵,花蕊綴上碎水晶或者是小珍珠,看著清麗又不顯得寒酸。

賣的最好的還是錢娘子在開張前一日送來的五個錦囊,基本上一擺出去沒多久就賣掉了,一個賣三兩銀子,這是薑圓圓調查過那些大繡坊差不多手藝的錦囊後開出的價格,照樣有人買,有一位小姐一揮手就買了三個,促成了一筆大生意。

吉祥原本還在擔心這些東西定價這麽高會不會有人買,現在看來她完全是白擔心了,畢竟她們已經是壓過價了的呢,沒有人來買才是不識貨!

除了錢娘子的以外,另外幾個繡娘交過來的帕子等也賣了不少,薑圓圓擔心自己的絹花沒人買,故而用發繩做搭頭,買絹花送同色的發繩,一整日也賣出去了七八朵。

就這麽短短一天下來,鋪子裏的進項都快比得上鎮上那個鋪子一年的收入,吉祥有些不可置信地捏了自己一下,發現自己沒做夢,一下子嘴都要笑裂了。

等到客人差不多都走幹淨了,薑圓圓站在門口掃地,掃了一會兒站起來,累得直捶肩膀,小楚霖也有模有樣地拿了個小掃帚掃,像也是累著了的模樣,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

坐下後,小楚霖忽然看見不遠處有個極其熟悉的身影,他眼睛一亮,撒開腳丫子跑過去,“爹爹!”

薑圓圓一怔,朝著兒子跑的方向看去,那個背影……是楚景。

但是那人轉過身來,卻不是,而是周清,那個和楚景有幾分像的男人,此時在不遠處的街道旁,那三分竟然變成了十分。

薑圓圓後退一步,詭異的熟悉感開始縈繞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