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昏昏欲晚,屋內的光線略微有些黯淡了,薑圓圓背後被洇濕了的那塊正在不斷地變涼變得越發黏膩起來,就像是冬日從頸脖間滲透進衣裳裏的水,幹不了,每動一下,就會緊貼在皮膚上,激起密密麻麻的細疙瘩。
她的嗓間忽然變得腥膩惡心起來,呆呆地望著楚景胸前的那塊暗紅,聲音遲鈍而又滯緩,“你……”
隻吐出了一個字,薑圓圓便踉蹌著下地,要去給他找大夫來。
她的動作那樣的慌亂,像是被重物在心頭直直地砸了一下,早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隻剩下楚景絕不能出事這一個念頭在。
楚景閉著眼,任由她去喊吉祥,再折返回來,一張溫熱的巾子擦拭到他的頸間,出了冷汗、令他不舒服的地方。
在床側看著他的薑圓圓,眼神是那樣柔和憐憫而又擔憂,沒有絲毫的掩飾,十足十地將她自己全都**了出來,交給楚景。
“你在乎我,”楚景的聲音裏有著愉快,像是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對不對?”
薑圓圓看見他的傷口還在往外流著血,本不想去答他這個幼稚的問題,但楚景現在太過蒼白,是從未顯露出的脆弱,心裏的情感催使她這樣答,“對,我承認。”
就像是一個小孩兒得到了一直心愛的東西,楚景的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他伸出手,想要撫摸薑圓圓的發,薑圓圓主動將頭略低了低,將自己的臉放到他的手掌中。
“真好,”楚景仍舊是笑,“好像這樣受一次傷也值得了。”
值得麽?胸前這麽一個鮮血淋漓的口子,值得麽?
薑圓圓恍然發覺,自己的那個夢好像成真了,隻不過現在的處境稍微好點兒,楚景還有氣息,還能與她說話,而不是冰冷地倒在了地上。
大夫很快就來了,跑得氣喘籲籲的,吉祥還在門口不停地催促,“您快些!我們姑爺快不行了!”
大夫忙道:“在走了在走了,你這小妮子,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哪裏還跑得動!”
話說完,便已經到了家門口,薑圓圓聽見聲音,提前把熱水和幹淨的巾子備好,另外還有一把新剪子。
大夫一進屋就聞到了血腥味,見**躺著一個身上洇濕了一大塊血的男人,還有一個在睡覺的奶娃娃,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怎麽這種事也不避著孩子些?
不過他看這個男人麵色尚可,呼吸平穩,不像是要死了的樣子。
大夫先用剪子把楚景身上的衣裳剪開,待看清那傷口下纏著的布條時,倒吸了一口氣,開始慎重起來,迅速用針先紮了幾個穴位止血,然後將原本纏在身上的布條解開,開始清洗上藥。
全程,楚景一聲不吭,大夫提醒道:“實在是忍不住了,可以喊出來。”
楚景隻看了一眼小楚霖紅彤彤的臉,淡聲道:“不疼,您不用顧及我。”
真是個怪人,這傷口這樣深,是怎麽說出‘不疼’這兩個字來的?
這會兒,薑圓圓才終於反應過來有個孩子還在屋裏,忙將小楚霖抱出去交給了吉祥,然後繼續在一旁守著楚景。
楚景的傷在路上處理過,也用過藥了,隻是一路騎馬匆匆趕來,讓傷口再次崩裂了,大夫隻需要替他清理上藥後再綁上布條便行,不然這鎮裏的大夫是治不好這樣嚴重的傷的。
楚景的目光一直看著薑圓圓的方向,仿佛她是什麽精神上的支柱一般,能讓他感受不到疼。
清理傷口的血水端了三盆出去,這才堪堪將楚景的傷重新處理好,大夫留下了一副方子和兩瓶止血的藥,收了錢後就走了。
薑圓圓則是在楚景睡的那塊地方重新墊了一層褥子,將那被血弄髒了的地方隔開,又見他赤著上半身,身上到處是沒擦幹淨的血漬,於是重新打了溫水來想要幫他擦拭。
楚景已經閉上了眼,若不是胸膛前還有淺淺的起伏,薑圓圓都怕他……
她將髒了的巾子擰幹,繼續給他擦腰側的那一塊地方,須臾,原本閉著眼的楚景睜開了眼睛,望著專心為自己擦拭的女人,心底有一塊柔軟不可觸碰的地方輕輕顫動了一下。
“不怕麽?”他問。
“怕什麽?”薑圓圓擦完後給他蓋上被子,“既來之則安之,總不能拋下你不管。”
沒有聽見回答,薑圓圓看過去,見他已經又睡著了,便輕聲先退了出去,她不知道楚景到底是何身份,也不知是何人讓他受傷,不過若此時在這裏能讓他好受些,薑圓圓是願意的。
趁著天還沒黑透,薑圓圓到街上去買了一隻鴨回來燉湯,想等楚景醒了喝。
爐子上的湯咕嘟咕嘟冒泡,鮮香很快就飄滿了小院,小霖兒在院子裏追小黑玩兒,吉祥在做飯,鍋鏟和鍋碰撞時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薑圓圓往湯裏撒了點鹽巴,嚐了一下後將幹蓮子還有薏米等佐料放進去。
楚景醒時,腦中有些混沌,他聞著鼻尖的香味與耳畔的聲音,恍惚以為回到了兩年前,他還在衙門做一個普通衙役的時候,那時薑圓圓心疼他瘦了,某一日特意起了大早,給他煮了一碗香噴噴熱乎乎的羊肉麵條吃。
那也是一個春寒料峭的日子,楚景不僅胃是暖的,心也是。
他啟了啟唇,嚐試著喊了一聲,“圓圓。”
很快,屋門被‘咯吱’一聲推響,薑圓圓從門後麵露出半張臉來,聲音輕細,“餓不餓?要不要先喝一口湯?”
楚景唇邊有一抹滿足而快慰的笑意,她的聲音好像化作了一根很柔軟的繩子,綁在他那顆不斷跳動的心髒上麵,使之發脹,“你喂我,好不好?”
薑圓圓沒有拒絕他,答應得很爽快,“你先躺著,我把湯端過來。”
好像真的回到了過去。
楚景想坐起來,胸口卻一痛,隻好又躺下,這不是夢,也沒有回去,隻是他受傷了,薑圓圓現在或許是可憐他而已。
不過可憐也好,歡喜也罷,總歸此時的薑圓圓是屬於他的,任何人都搶不走。
楚景好像愛上了這種會讓薑圓圓心軟的手段,哪怕這是他曾經最不屑的苦肉計,現在卻用得最順手。
門又被推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這次進來的人不是薑圓圓,而是小楚霖。
小楚霖左手拿著一個肉餅,有些疑惑地走進來,看了一眼還在賴床的爹爹,用小手碰了他兩下,皺著眉頭,半晌,將肉餅遞到楚景的嘴邊,“爹,吃!”
楚景看了一眼他油乎乎的手,又看他油乎乎的嘴,“不吃,拿走。”
小楚霖癟了一下嘴,像是被傷到了,大眼睛看了看自己那又懶又壞的爹爹,氣呼呼出去了。
天黑透了,今夜的月光不是很亮堂。
薑圓圓進來先點了燈,然後將屋裏的小桌子移到了床邊,再端了一海碗鴨湯來。
碗是楚景以前用的碗,人也是楚景心裏的人。
薑圓圓怕燙到他,很細心地將鴨湯吹涼,然後在他的頸下墊了枕頭,才喂給他,“味道怎麽樣?”
“好喝,”楚景毫不猶豫道,“隻要是你做的,都好喝。”
薑圓圓從來不用擔心會在楚景的嘴裏聽到什麽不好的話,這是獨屬於他們之間的默契。
“好喝便多喝些,”薑圓圓用帕子揩了揩他的嘴角,然後喂給他一塊兒煮得很軟爛了的鴨肉,“你的差事急不急?現在受傷了,還不能休息嗎?”
“不急了,不過等到傷養得差不多,我就要走了,”楚景垂眸,又含著希冀看向她,“我就在這裏養傷,多陪陪你和孩子,好嗎?”
“回京城嗎?”薑圓圓聲音淡淡,好似並不在乎,“若你覺得此處好,那就在這裏養傷吧,我和霖兒去隔壁睡。”
無論是在哪裏,隻要薑圓圓在,楚景都覺得好。
喝完一碗老鴨湯後,漱過口,又簡單擦洗了一下,楚景便在滿是獨屬於薑圓圓味道的被子裏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次日再醒,他一睜眼就看見了幾乎要挨到自己臉上來的小楚霖。
小楚霖眨了眨眼,像是為了展示自己的可愛一樣,在爹爹的臉上親了親,然後期待爹爹像娘親一樣誇獎自己。
小胖子什麽時候進來的?楚景暗道自己的警惕性真是大不如前,孩子進來都未察覺到,不過昨日的確是睡得很好,他心情還算不錯,不算吝嗇地給了兒子一個“乖”字。
薑圓圓今日沒有去鋪子,就在家裏照顧楚景,她才做好早飯,盛越就來了,剛好她正在想怎麽幫楚景換衣裳和擦洗,於是道:“他昨日傷口裂開了,現在在屋裏休息,你進去正好幫他擦洗,等吃完早飯了,我將**的褥子也換一下。”
盛越昨日晚上就知道了楚景受傷的消息,他輾轉反側了一宿,又不能一大清早就過來吵到薑圓圓睡覺,於是閉著眼睛等到了現在才急匆匆趕來。
“好的嫂子,”盛越用盆子打好了一盆溫水,然後拿了薑圓圓準備好的物什,一並端進去,“都交給我吧!”
一開門,他就看見了小胖子半跪在**屁股對著自己,盛越忙去抱他,卻見楚景已經醒了,但臉色還不是很好看的模樣,一時間眼淚都要急得掉下來了,“哥!你傷成這樣了怎麽也不讓曹大夫過來?”
楚景幽幽瞥了一眼門外,示意他小點聲,“已經處理過一遍了,無礙的。”
他私心就是想留下來,要是讓薑圓圓知道他還隨身帶著好幾個大夫,那怎麽行?
盛越算是明白了,現在自己這位皇帝表哥滿腦子都是情情愛愛,說什麽也是沒用的,於是歎口氣,“好吧,我幫你洗臉。”
“你嫂子呢?”
“嫂子在做早飯,”盛越狠狠一擰巾子,“這種事情怎麽能讓嫂子做,我來不也一樣嗎?你也別急,嫂子說了待會兒來換褥子,你馬上又可以見到她了。”
三言兩語說穿了楚景的心思,楚景知道薑圓圓馬上過來,便道:“嶺南還有些事沒處理完,你待會兒便先回去吧,晚上也不必來,以後每天早上來一次就行。”
盛越撇撇嘴,“哥你不是有暗衛嗎,還叫我來做什麽?”
結果沒等到楚景反應過來自己重色輕弟,卻聽他道:“也是,那你不必再來了。”
盛越:……果然不能和滿腦子情愛的男人說話。
盛越來了又走,薑圓圓客氣了兩句留他吃早飯他也沒留下。
為了方便楚景吃,早飯薑圓圓攤了三張很大雞蛋餅,給小楚霖切了半張,她吃了半張,剩下的都進了楚景的肚子裏。
因為昨夜裏墊的褥子被血給浸濕了,薑圓圓便打算今日換下來,誰曾想唯一一個能幫她的盛越走了,她又開始發愁怎麽把楚景給抬起來。
見她目光一直往褥子上落,楚景知道她愛幹淨,於是想要扶著床頭慢慢坐起來,“我站到地上來就行。”
“誒,你不要動,”薑圓圓忙製止他,但褥子不換也不行,隻好道,“你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扶著你起來,你千萬不要使勁。”
楚景輕挑了挑眉,看向她那纖細的腰,將手臂搭了上去,他沒將身體的重量放到薑圓圓身上,忍著胸口的痛,自己站了起來。
他在床頭站定,薑圓圓忙將**的被褥全都抱下來,然後從櫃子裏拿了新的幹淨的撲上去。
她的動作很快,以至於有些地方不太細致,等到楚景重新躺上去後,薑圓圓看著內側床頭沒有鋪平整的一塊兒地方覺得難受,怎麽看怎麽難受。
見楚景又閉上了眼睛,薑圓圓慢吞吞將一隻腿邁上去,跪在床邊,伸手去撫平那裏的褶皺,還是有些夠不著,便將另一隻腿小心地跨到楚景的另一邊,整個人像是跨坐在他的身上一樣。
雖說沒有碰著,但這個姿勢還是有些令人臉紅,薑圓圓將**鋪平後,本想快些收回腿下來,結果一轉眼就和楚景幽幽的眸子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