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生這份感情的時候,顧未棠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有說出來的機會……也根本沒有說出來的打算。

畢竟林瀾那麽好,而自己不論前世今生,都遠稱不上一個完美的對象。顧未棠總覺得林瀾值得更好的。

直至林瀾遭遇危險,他被菲利諾點醒,才終於意識到,這種自卑本身就是對林瀾的不信任——他沒有對林瀾敞開心扉。他說著為林瀾著想,實際卻隻是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了林瀾身上。

他憑什麽,先入為主地覺得林瀾會那樣評判自己?

他憑什麽,根據自己的主觀臆斷,替林瀾做出決定?

壓抑許久的感情終於抒發出來,將愛意宣之於口的瞬間,顧未棠感覺胸口都輕鬆了不少。

“我不必有什麽負擔。你隻是想告訴我,我已經是你最重要、最特別的人了。”

哪怕隻是一點點,他也希望能成為林瀾心靈的支柱。

就像林瀾一直為他做的那樣。

“……”

林瀾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然後……居然破天荒“砰”地一下地臉紅了。

要知道林瀾雖然平時天天裝害羞裝怕生,心裏其實都是算計,哪會真的有什麽不好意思。再說以他的容貌和處事手段,走到哪兒都是被人愛慕的,往日從來不乏追求者,裏麵什麽甜言蜜語沒有?林瀾左耳進右耳出,根本無動於衷。

可偏偏就是顧未棠這麽幾句也沒多浪漫的話,令林瀾感覺熱度從胸口一路燒到了耳朵。

大概是他的反應實在太出乎意料了,連顧未棠這個總是不苟言笑的正經人也捧著他的臉,明知故問:“怎麽臉這麽紅?”

“……學長怎麽能這樣。”林瀾哼哼唧唧地把臉埋進顧未棠懷裏,委屈地控訴道,“嗚嗚,我欺負你。”

主動權忽然完全被逆轉。顧未棠揉了揉他的頭發,實在克製不住上揚的唇角:“對不起。看我太可愛了。”

林瀾以為秘密能得到理解已經是最好的後果,沒想到居然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能聽到顧未棠這個悶葫蘆親口說喜歡他。

他為之糾結和害怕的場景並未出現。顧未棠的態度,就仿佛這些匪夷所思的東西,都僅僅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林瀾沒由來地就想起他之前陪著顧未棠看的一個萌寵網劇。

他原本對這類細膩的故事並不感興趣,也很難對弱者感同身受,現在卻莫名能體會那種奇妙又忐忑的心情。

林瀾覺得自己就像人人誇讚、卻沒人願意伺候和了解的昂貴寵物,某天終於被當成迷我犬領回了家,誰知越養越大,遠遠超過了基本規格。直到被飼主送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根本貨不對板,其實不是迷我犬,而是大型犬。

飼主沒有立刻把他帶回家,而是抓著醫生巨細靡遺地詢問著二者之間的一切區別,一字一句,都好像重重錘在他心上,強調著他們的不同。

使他意識到他們並非同類,注定無法理解,無法長久。

可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因為不符合預期被拋棄時,飼主卻隻是抱住他,摸著他的腦袋,親親他的鼻子,疼愛地說:哎呀,你們林瀾原來不是迷我犬型,真威風,那看來要多吃點,可不能營養不良啊。畢竟你們是要永遠一起生活下去的。

林瀾心中的鬱結因顧未棠而起,此刻,也因顧未棠而散。

前路仍困難重重,但至少,他們有彼此相伴,能夠共同麵對。

所有問題說開之後,有了對整件事更全麵的認知,兩人討論起來也更順暢。

“隻能說,你對現在的這個‘文瑈’沒有印象。”林瀾想了想,“不過還有奪舍等等方法,所以你暫時沒有辦法完全確定。一開始你隻是覺得他很煩,沒想到,原來這種煩也是故意算計好的,是要煽動你心亂,才好趁虛而入。”

“我有懷疑的對象嗎?”

林瀾搖搖頭:“你的師門地位崇高,但從不收男弟子,你是唯一的例外。所以硬要說起來的話,看不慣你、認為你靠臉靠關係的家夥很多。但他們基本都是你的手下敗將……那些人要不想除掉你,要不就是為了搶奪你的修為、血脈之類。”

些本沒有任何意義。在林瀾看來,仙君不過隻是在自己身上尋找母親的影子。盡管他通過了許多考驗,修為一日千裏,可仙君念念不忘的、遺憾惋惜不舍的,也始終隻是他的母親。

不論是仙君還是那些人,他們看到的、執著的,其實都不是真正的林瀾本身。

“他等我失去意識才敢接近,看起來確實是對我有所忌憚的樣子。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被他趁虛而入。”

“學長可能不知道,但對修者而言,心魔其實是一種宿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業障和劫難,不是學長,也會是其他。這件事是文瑈利用你的心魔,用法術設下陷阱誘發,才導致了如今的局麵。所以罪魁禍首是他,和學長沒關係。”

林瀾牽起顧未棠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他朝顧未棠眨了眨眼睛,連那顆淚痣都無比動人:“一樣要經曆,你很高興學長是你的宿命。你的心魔因學長而起,那也就是說,隻有學長才能幫你戰勝它。”

事到如今,林瀾才總算是懵懵懂懂理解了仙君當初的話。

他自以為不需要而將真心丟棄,再撿回來的時候,就變作了劫難。

但林瀾並不害怕。

與劫相伴,他也找回了屬於自己的心。

顧未棠回握住林瀾的手。話題被林瀾巧妙地圓了過去,他隻能無奈地道:“說不過我。”

“是真的啊。而且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再算是誰的責任也沒有意義啦。”

顧未棠當然沒法放心:“可如果真的已經克服了所謂心魔,我不是應該恢複力量——按我的說法,就是重新變成長大之後的模樣?”

顧未棠還是那麽一針見血。

不過這回,林瀾倒不是在說謊:“你是真的已經不受心魔困擾了。按常理而言應該修為確實就應該恢複了才對……你不確定是不是係統的原因。文瑈既然提到過,那他可能也是瞄準了這一點,才會故意這麽算計的。”

顧未棠也認同。他憂心道:“不管怎麽說,文瑈蓄謀已久就是為了促成這樣的局麵,雖然先前逃過一劫,但失去修為的我,現在很危險。”

林瀾懂他的意思。從當時的情況判斷,文瑈無法直接用法術傷害像顧未棠、菲利諾這樣的普通人,但林瀾顯然不在此列——林瀾會因為他的法術導致心魔徹底爆發,也是這一猜測最好的佐證。

此番沒能得逞,文瑈一定還會再出手。

“總之,當務之急還是要想辦法找出恢複修為的方法。”

林瀾自不必說,顧未棠也是親眼見識過文瑈受了飛船武器攻擊,都還隻是受了輕傷的,現在的他們根本不是對手。

關於這個問題,林瀾也向顧未棠解釋了自己的猜測。

“傳統的方法要麽老老實實從頭修煉——這肯定是等不起的,就算是你也得花上好幾年;要麽就是尋找高人用修為護法——這個在星際世界行不通。唯一能指望的,也隻有係統留下的線索了。至少用這種方式,當時你確實短暫地恢複了一段時間。”

“你認為值得一試。”顧未棠按住他就要去比劃匕首的手,“等等,刺激腺體又不一定要用那種傷害自己的方式,信息素也可以。”

“你明白學長的意思。可是剛才喚醒你的時候,學長明明沒少釋放信息素。”他說的是一開始的那個吻,“但你也隻是醒轉,並沒有恢複。學長放心,其實隻是看著嚇人啦,你下手很有分寸的。再說正常狀態下,你的自愈能力很強,學長應該也發現你連傷痕都沒留一個了吧?”

“但傷口愈合之後,我就失去意識了。你不認為正確的方法會是這個結果。”顧未棠嚴肅地看著他,“我不會幹那種擴大傷口、拿命去賭的蠢事吧。”

“從學長嘴裏聽到這種話,真的感覺很神奇。”林瀾感歎,“之前根本不管不顧你的勸阻,一有事就立刻丟下你去拚命的,也不知道是誰……”

往常行事極端、不要命的都是顧未棠,林瀾自恃修為,很少會有那種窮途末路的時候。如今立場逆轉,林瀾才總算是有點體會到了顧未棠平時的心情。

就是那種,不論付出任何代價,都迫切地想要保護對方的心情。

何況隻是這麽小的一個嚐試。

因為從小到大的經曆,林瀾本不是個喜歡奉獻的人,來到穿書世界之前,他也從不會想著要為了其他人而付出或犧牲什麽。可如今麵對顧未棠的時候,這種抵觸輕而易舉就消失不見了。

甚至,隱約還感到有些慶幸。

“……還有心情開玩笑?”林瀾說的是事實,顧未棠也隻能底氣不足地瞪了他一眼。

他想了想,旋即抬起手果斷解開了頸環。

後頸暴露在空氣中,在黑發的襯托之下猶顯白皙,玫瑰花香漫溢開來,弱化了顧未棠凜然的氣勢,平添了幾分罕見的脆弱與克製到極點的誘人。

林瀾的視線本能地被吸引。

臨時標記是可以被覆蓋的,但顧未棠顯然不會有那種對象,上麵依舊留有林瀾上次留下的咬痕。

其實看咬痕的大小就知道,那並不是屬於少年人的尺寸……

不,還是別看了。

林瀾雖不至於會失控,但還是深深呼吸後,才靜下心來問道:“學長……?”

顧未棠將額頭貼在林瀾肩膀上,後頸的腺體幾乎就送到了林瀾麵前。

“你在想,也許未必是信息素不管用,而是劑量不夠。既然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不妨一試。”

其實顧未棠說的對。

而且現在也不是客氣的時候。

林瀾沒有扭捏:“好,那就聽學長的。”

他從背後擁住顧未棠,先是落下一個輕吻,而後在釋放出信息素的同時,咬住了顧未棠的腺體。

冰雪落在玫瑰花瓣上,融成深色的水漬,為它打上專屬自己的印痕。

“……”

與上次的特殊狀態不同,清醒時的顧未棠表現得十分克製。他捂著嘴,隻隱約漏出幾個輕微的氣音。

但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和已經被抓皺得不成樣子的床單還是暴露了他。

林瀾用力緊緊抱住顧未棠,壓下他不自覺的逃離,再次加深了對顧未棠的標記。

信息素交融,連林瀾身上的冰雪氣息都似乎變得不一樣……

信息素是神奇的東西。

人與人無法合而為一,但信息素卻可以。臨時標記對雙方產生的不僅僅隻是肉|體上的歡愉,更有靈魂找到半身,仿佛被填滿的饜足。

次沒有什麽陷害,沒有什麽迫不得已,也沒有什麽藥物,建立在雙方都清醒、自願的前提下,信息素帶來的浪潮來得比之前還要洶湧。

連林瀾都不禁有些恍神。

直到四肢百骸再次湧上熟悉的暖意,他才驀地驚覺:“學長……”

顧未棠眼角這會兒還沾著點朦朧的水汽,有些失焦,像是浸了水霧的黑葡萄似的。大概是模模糊糊看不太明晰,林瀾看見他眨了眨眼,又用袖子反手抹了抹,然後那雙平時總冷冰冰的黑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

林瀾勾起唇角,朝他笑笑:“學長,你暫時恢複了。你們成功了一半。”

恢複之後的林瀾整個人都大了一圈,銀色的長發纏繞著,垂在兩人的身上,鋪開在病**。他肩膀寬闊,四肢也變得更修長,剛才彼此依偎般的擁抱不知不覺變了味,看起來就像是顧未棠整個人都被林瀾圈在懷裏。

病房的床一下子就顯得狹窄了起來。

林瀾沒忍住伸了伸腿——他感覺這張病床太短了,不舒服。

對上林瀾的眼睛,顧未棠的目光明顯變得有些躲閃:“暫時恢複?成功了一半的意思是指……”

“就是,你能感覺到封印著修為的枷鎖還是沒有完全解開,隻是因為受到刺激,有一部分失控跑了出來。你估計持續的時間應該會和上次差不多,如果修為使用過度,還可能更短。就不知道到時候,是不是還會失去意識了。”

“說明這個方向不算錯,至少是有效的。中間可能還有什麽你們沒有察覺到的問題……”

“播報一則通知……”

他們這邊尚未研究出答案,頭頂的廣播忽然響了起來。

——救援隊帶著飛船上的第一批傷員順利返航了。

顧未棠頓時皺起眉毛:“你們逃出來的時候飛船上已經布滿了高等級領域,就算有救援,也根本不可能解決得這麽快……應該是文瑈自己動的手。”

林瀾以修者的角度,也讚同顧未棠的看法:“在他看來,謀劃許久好不容易等到你失去反抗能力,他總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邊的飛船上不過來,肯定是想著越快見到你越好。況且,正如學長所說,如果救援隊趕到後發現隻有他一個Omega安然無恙,必定會覺得有問題。”

顧未棠當時是不得不點出文瑈的破綻,以拖延時間換得一線生機。不過這也並不全是壞事。

雖然文瑈因此吸取教訓,知道要掩飾了,沒能讓他的可疑之處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但他們本來也沒指望能用這種方法解決掉文瑈——這不現實,說什麽星際社會無法理解的超能力之類的,也沒有什麽切實證據,除非親眼看見,否則根本沒人會信。

但好處在於,那麽多危險的領域單憑星際人畢竟很難快速清理,從結果上來說,飛船上的其他人倒是因此多了一線生機。

“沒受傷的話,按照任務守則多半要留在那邊善後或者幫忙,所以文瑈肯定會混在傷員裏回來,那樣最快。”顧未棠麵色凝重,“這裏是醫務室邊上的單人病房,從入口處走過來也不要幾分鍾……你們恐怕沒時間了。”

林瀾想了想,他先掏出手環打開消息界麵,然後對顧未棠道:“隻是幾分鍾的話,你應該還撐得過去。學長,你知道我不希望你冒險,但你們現在也隻有賭一把了……”

林瀾將自己的計劃告知顧未棠。

他們這邊剛剛勉強準備好,背後便有人吱啦一聲開了門——

“謝謝醫生,你沒什麽大礙,就是實在擔心林瀾……好的,有什麽問題你聯係您,醫生再見。”

聞言,林瀾與顧未棠對視一眼,俱是神色一凜。

——是文瑈的聲音。

他果然迫不及待找上來了。

文瑈關門落鎖,狂笑著步步逼近顧未棠:“沒想到你會這麽快回來吧?嘻嘻完了呀顧未棠,我死定了!”

他抬手便要撲上來掐顧未棠的脖子,忽然一點寒芒閃過,旋即文瑈便尖叫著捂住了自己鮮血直流的掌心。

“什麽東西!?我又耍什麽手段——不,我們的武器怎麽可能隨便傷得了你,這是……”

“滾遠點。”出手的是林瀾。

裏沒有第四個人,林瀾也不必特意費心在醫生麵前掩飾。

他索性站了起來,將顧未棠護在背後,並借著巨大的身長差居高臨下地看著文瑈。

文瑈捂著傷口,謹慎地後退了兩步,不可置信道:“林瀾……我竟然醒了,還恢複了?怎麽可能……”

感覺到後襟被顧未棠輕輕扯了扯,林瀾立刻會意,他對文瑈冷笑道:“不然呢?”

看來,文瑈原本是篤定了林瀾不可能醒的,這是他預料之外的情況。

越是文瑈不知道的東西,現在就越是重要的底牌,他們當然不可能就這麽傻乎乎地將真相說出去。

還有就是,看到他現在這般模樣,竟還能毫不猶豫地馬上叫出林瀾的名字……文瑈果然認識——或者說至少見過過去的“林瀾”。

文瑈按捺下眼神中狂囂的陰翳,勉強擠出一個自以為溫柔的笑容:“林瀾,我別誤會,你隻是太擔心我了……我知道你心裏一向隻有我的,我看你一落地,馬上就趕過來看我。”

他居然還有心思在這兒裝模作樣?

是林瀾沒想到的。按理說,他們已經是完全撕破臉的階段了,林瀾本來也做好了文瑈會直接動手的準備……

林瀾略一思索,心中也立刻有了打算。

他負在背後的手指輕點了兩下,告知顧未棠一切繼續按計劃進行,而後皺眉露出厭惡至極的表情:“事已至此,我又何必再假惺惺?你之所以會失去修為、昏迷不醒,還不是拜我所賜?少來惡心你,否則,下場我知道的。”

恢複長大的林瀾再沒了少年時的可愛可憐,這一眼殺氣騰騰,幾乎冷徹骨髓。

“天哪,我怎麽會那麽想?你當然是為了我——你是為了讓我恢複屬於我的真正力量才那麽做的!我那麽善良那麽無瑕那麽好那麽美那麽強大那麽特別,我怎麽可以誤會你?我怎麽可能誤會你!”文瑈發瘋般大叫,忽又停下來,癲狂而迷醉地癡癡看著林瀾,“我難道忘了,你們曾在仙君座下有過一麵之緣……”

“有什麽好記的?衝著你來的家夥們大抵都是為了相似的目的,一丘之貉罷了。”

“我怎麽能把你和他們相提並論”

林瀾抬手,劍氣化冰,直直對準了文瑈:“你不關心有什麽區別,反正在你看來都是一樣惡心。”

“當然不一樣——”眼見著冰刃更近了一分,文瑈臉色登時大變,連聲道:“好好好,你不說了,我別衝動。”

話雖如此,他卻依舊是一副尚未死心,仍想糾纏的樣子。

嘀嘀嘀。

就在這時,文瑈的手環忽然響了。

是視頻通訊的提示音,文瑈本不想理會,可餘光瞥見上麵的名字,卻不得不又改了注意。

“好吧……我剛剛醒來,有點小別扭也是很正常的,你理解。看來今天不適合再談這件事,你以後再來找我。”

“勸我別再出現在你麵前。”林瀾冷冷道,“下次,你未必還能控製住不髒了自己的手。”

文瑈欲言又止。他看起來真的很想再說,但最終還是不敢再忤逆林瀾,隻得在手環催命般急促的提示下,暫時灰溜溜地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