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瀾抱著顧未棠重重砸到牆上，意識到不對的他當機立斷，冰刃迅速破壞了位於測控室的總閘，周圍頓時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林瀾單手撐地用身體護在顧未棠上方，回頭看向被他凍結成冰的那隻怪物。怪物的利爪凶悍地攻襲，距離林瀾的後心不過短短一公分的距離，再差一點點，他就要被撕成碎片了。
按星際人的評級，這是A級的怪物。不論是按照原書的劇情，還是按照劇情改變後這次任務製定的戰術方針，它都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結合之前任務中不合理的難度，林瀾心中不免升起一種古怪的感覺：怪物究竟是偶然出現在這裏，亦或是……衝著本該在不久之後迎接死亡的顧未棠來的？
林瀾捏了個劍訣，怪物頃刻灰飛煙滅。
一切不過發生在數秒間，滾得七葷八素的顧未棠這時才緩過勁來，有力氣問道：“林瀾？”
“學長別擔心，你沒事，有防護裝甲呢。”
碎冰如雪花飄零，林瀾銀色的長發也從背後不受控製地滑下來，順著耳側落在地上，團成一個小圓圈。
極近的距離，但凡是有一點點光，林瀾就無所遁形了。
林瀾看見顧未棠睜著那雙黑眼睛，目光卻有些難得的迷離，並未能夠成功聚焦在他身上。
“真沒受傷？剛剛好像有什麽東西落到你臉上……”顧未棠沒有林瀾那麽敏銳的五感，這個環境裏他其實什麽都看不清。他向著聲音的方向抬起手，擔憂地試圖確認林瀾的狀態。
那應該是落下來的雪花……林瀾搶先抓住了顧未棠的手腕，他這會兒已經變成長大之後的樣子，真被顧未棠碰到，估計馬上就會發現不對勁了。
再說，手環剛才好像震了一下，最好能阻止顧未棠開手環。
雖然手的大小明顯不同，但……也隻能賭一把。
林瀾害羞道：“哎呀，學長要摸你嗎？好吧，也、也不是不行啦……”
顧未棠明顯地一僵。
“學長？”
“算了……”
看到放棄的顧未棠摸瞎開始動作，林瀾用力把有點找不著北的顧未棠拉了起來。
顧未棠在他的引導下終於起身背靠牆壁坐好，兩人的肩膀隔著一拳頭的距離，將將沒有碰到，隻有垂在地上、佩戴著手環的手腕被林瀾攥在掌心。林瀾枕著自己的膝蓋扭頭凝視著顧未棠，顧未棠卻並不知道。
會兒他什麽也看不見。
“我聲音怎麽了？”
“……”差點忘了這個。
林瀾試著掐著嗓子在腦海裏模擬了一下，但現在的聲音太低，還是失敗了。他隻能含糊道：“太黑了，你可能有點害怕吧。”
顧未棠看起來並沒有接受這個解釋，但因為他說害怕，也就沒有反對，默默任由他抓著。
回想起來，當初林瀾剛穿書時，也是用這句“你害怕”留住了顧未棠。顧未棠總是因為他的這句話，毫無原則地心軟。
隻可惜，它根本是謊言。
短暫的沉吟後，顧未棠說道：“不用太害怕。剛才手環的震動，是遇到緊急情況，讓暫時等待救援的加密信號。爆炸時沒有警報，還直接停電……這都不是飛船運行遇到故障時報錯的正常流程。飛船應該是遭遇怪物襲擊了，且怪物有問題，它大概率是有史以來第一隻沒有生成過領域的怪物……”
“總之，你們先等著吧，還有信號，證明情況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隻不過不知道飛船被破壞的程度，摸黑瞎晃容易出事。”
“……學長真厲害，這都能分析出來嗎？”這句是林瀾的真心話。變故發生在數秒間，他也沒有考慮那麽多，完全是仗著強大的實力才能化險為夷。
剛才林瀾還連帶著糊弄了一通，可偏偏顧未棠就是能從這麽一點點的蛛絲馬跡裏複原出事情的真相。
顧未棠卻搖了搖頭：“厲害什麽？知道也沒用，身體反應不過來，剛才若不是我，你恐怕不死也是重傷。”他垂下眼睛，幾乎與濃重的黑暗融為一體，聲音也帶著滿溢出來的懊喪，“上次也是這樣，不僅沒能保護我，還拖累我。”
他說的應該是被困英雄的房間，後來又陰差陽錯，沒能阻止自爆模式被帝國官方采納推廣的事情。
林瀾覺得這些根本都不怪顧未棠。仔細想來，顧未棠似乎一直都對自己太苛責了，但凡遇到什麽，他總是先反省自己的問題，並試圖以在林瀾看來並不強壯的身軀保護林瀾……哪怕代價是犧牲自己。
林瀾緊了緊手中的力道，喚回顧未棠的注意：“你們是搭檔呀，為什麽一定要學長保護你呢？互相幫助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顧未棠怔了一下。
“所以學長，也多依賴你一點吧。”
“……”顧未棠把臉埋進了曲起的膝蓋之間，仿佛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漫長的沉默過後，顧未棠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卻忽然又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請全體人員注意：目前已確認飛船脫離危險，並啟動備用電源。飛船將在一分鍾後恢複所有照明設施，請各位提前做好準備。”
——“重複一遍……”
細碎電流聲過後，飛船內部的廣播終於響了起來。
手環接到推送設置，開始自動報數。
但林瀾的身體尚未完全恢複少年狀態，眼見倒計時即將到達盡頭，燈光就要亮起來，千鈞一發之際，他忽然抬手遮住了顧未棠的眼睛。
“林瀾？”顧未棠倒是沒掙紮，長長的睫毛掃過林瀾的掌心。
“啊，就是，你怕一下子亮起來傷眼睛……”
顧未棠似乎有些無奈：“你不會自己閉眼嗎？”
“咳咳，哎呀。你也是想著學長，就一時情急……學長就意思意思，稍微數十個、不，數二十個數嘛。”林瀾用這會兒明顯非常低沉的聲音撒著嬌。
“……”他呼出的氣息落在頸邊，暖暖的，癢癢的，聲音雖低卻非常飽滿，一字一句仿佛令顧未棠心尖發顫。顧未棠的耳朵一下子紅了，根本拿林瀾沒辦法。
二十秒過後，林瀾鬆開手，顧未棠眯了眯眼睛才慢慢睜開，回頭看見已經恢複少年樣貌的林瀾。
似乎因為燈亮了，他不再害怕，連聲音都重新變得清越。
“學長，我的眼睛怎麽紅紅的……”
“沒什麽。”顧未棠打斷他，飛快地扭頭用袖子胡亂蹭過眼睛，確認過臉上這會兒是幹的，他才十分不自然地強行找補，“太亮了，有點流眼淚而已。沒別的。”
“啊，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生怕林瀾糾結真相似的，馬上又說道，“這裏有飛船的總閘之一，估計很快會有人過來。”
他看向林瀾，忽然抬起手：“我的頭發……”
林瀾心頭一跳，表麵上卻不動聲色，裝作茫然：“頭發？怎麽了嗎？”
“都散開了。而且……”顧未棠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是發現了什麽嗎？也對，剛才那麽多破綻，他什麽都沒發現才奇怪。
其實沒有解釋清楚的問題還有很多。顧未棠應該，是在等他自己說吧。
林瀾頓了頓，最終也隻是朝顧未棠笑道：“哦，可能是剛才摔倒的時候弄散了吧。”
顧未棠還沒來得及回答，緊急救援組就正好趕到了。他們與顧未棠溝通簡單了解大致情況，林瀾用法術破壞的總閘因為看不出任何人為的痕跡，也就被認定成了怪物所為。
“幸好隻是破壞這一部分電源引起的停電，修複應該不會花太久的時間。不過下一階段任務開始之前，你們還需要再對飛船進行一次全麵檢查，麻煩我們先回自己的房間，並且暫時不要離開，耐心等待一下廣播通知。”
交談被打斷，林瀾卻不覺鬆了一口氣。他平生從未逃避過什麽，如此掩耳盜鈴還是第一次。
林瀾目送著同樣沉默的顧未棠進了隔壁的房間，顧未棠還是照常和他說著晚安……一切一如既往，可林瀾卻忽然沒有了安心的底氣。
顧未棠很可能已經發現了什麽。林瀾想。
林瀾夢遊似的走進房間。
心不在焉的他，自然也就沒有發現跟隨他的腳步纏繞著的縷縷黑霧……
天晚上，林瀾做了個夢。
上一次做夢還是他父親死的時候。他的父親隻會在醉酒後對他暴力相向，所以林瀾並不那麽傷心，也不難過。
他隻是有些茫然。林瀾安靜地躺在血泊之中，以為閉上眼睛就能做一場生動的美夢，但夢裏夢外都是一樣，雪花飄落進血之河裏，終究也隻是悄無聲息地被融化、吞沒，化為虛無。
但這次不一樣。
不再是一片靜謐的死寂。
黑霧之中，林瀾先是遠遠看見了顧未棠。他正要上前打招呼，旁邊又驀地多出來一道影子。
林瀾定睛望去，發現是伊恩。伊恩懷裏抱著設備，亦步亦趨地跟著顧未棠。兩人有說有笑，氣氛看起來很好。
林瀾喊了一聲“學長”，顧未棠轉過頭，眼神卻出奇地冰冷。他說你不是我的學長，你是伊恩的學長。至少伊恩單純誠實沒心機，不像我，表麵楚楚可憐，卻一再說謊騙你。
隨後，他摟著伊恩的肩膀，消失在漫天的黑霧裏。
下一秒，林瀾忽然感覺掌心黏黏的。
他低下頭，發現自己滿手是血，伊恩倒在他腳邊，已經沒有了呼吸。
不遠處是冰錐築成的水晶牢籠，顧未棠的腳踝上扣著粗重的玄冰鎖鏈，將他囚禁其中，不得脫身。
顧未棠看著他，笨拙的溫柔不見了，生硬的關心不見了，為他而流的淚水化作堅冰……目光裏全是戒備和懷疑。
他說林瀾，我果然是騙你的。你不該相信我，認識我是你今生最後悔的事。
黑霧瞬間暴漲蔓延，被吞噬的林瀾如同從高處墜落，驟然驚醒！
頭頂的白熾燈刺眼地亮著，廣播正重複播放著通知。林瀾坐起身，發現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噩夢一場。
林瀾感覺胸口悶悶的。
他用冷水洗漱清醒，出門正撞見顧未棠。顧未棠剛問了他一句怎麽了，林瀾搖搖頭還來不及說話，便有人火急火燎地找上顧未棠——說是探測出來飛船周圍的數據不太對。
飛船要是出事，誰都無法幸免。
“情況不好就先不要接受任務，掛傷病條，等你回來。”顧未棠匆匆丟下這句叮囑，也隻得先跟著對方離開。
看著顧未棠的背影，林瀾覺得心底有什麽正在生根發芽。
而他的腳邊，纏繞的黑霧融在隱秘的陰影裏，變得愈發濃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