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女

青雲客棧很安靜,安靜得就像鬼屋,整個大堂隻一盞孤燈,孤零零地亮著。

“有人嗎?”阿青喚了一聲。

“噓……”一個圓圓的腦袋從櫃台下冒上來,看到阿青一人,那人顯得很驚訝:“姑娘,你一個人來做什麽?”

“我當然是來住店的呀,你是店裏的夥計麽?有人跟我說你們這裏很好,難道已經客滿了?”

那人拚命搖頭,眼睛往上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樓上,道:“今天來的客人不好招待,店裏就留我一個,你看,掌櫃都跑了,唉,那些江湖人,你該知道……”那人連連搖頭:“姑娘,你還是換家住吧。”

見這人這樣說,阿青也不勉強,隻是……看了看身邊有些躁動的馬兒,她摸摸馬耳朵,朝那夥計笑笑:“我的馬兒餓了,能不能幫我喂點馬料,喂完我就走,我給你銀子。”

“誒,唉……這……好吧好吧,”夥計接過銀子,接過阿青手上的韁繩,一麵歎氣一麵引著馬兒往後頭的馬廄去了。

阿青百無聊賴地搬了張椅子坐下,眼睛東看西看,四處打量著大堂的陳設,就在這時,樓上突然傳出一陣奇異的笑聲,好像刀刮鐵鏽一般艱澀,聽得人背脊一陣陣發涼。

阿青探頭望了一下門外,見一個人也沒有,不由嘀咕:“夥計怎麽還沒回來?”她忍不住抬頭看看樓上,心道,不會真的鬧鬼吧?

要不,上去看看?

阿青吞了口唾沫,有點怕,又有點好奇,想了想,她抽出腰間竹棒,緊緊握在手中,踮著腳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踏上樓梯。

剛剛上樓,還沒來得及直起身子,就見一扇門突然打開,一個人平平地從裏麵飛了出來,阿青往旁邊一避,隻來得及掃那人一眼。

隻見那人臉上血肉模糊,身子上也開了個大洞,一下子飛出窗外,隻聽得“啪”一聲掉在大街上,沒了動靜。

阿青皺了皺眉。

看那人的身形,似乎是白天在龍翔客棧遇到的兩個彪形大漢之一,他們來黃石鎮,就是為了被人殺死嗎?

這時,一對銀鉤突然也飛了出來,飛出窗外,阿青回頭,就見那敞開的門裏,有一人跪在地上,背靠牆壁,麵如死灰,雙手下垂,兩條手臂上的關節處都流著血。

阿青認出,這人和剛才那個被扔出窗外的大漢是一起來的,而他顯然也已經死了。

阿青又皺了皺眉,抬頭看向這死人身邊站著的人。

那是一個麵目白淨,看起來很斯文的男人,他的手裏握著一柄短劍,那劍上在滴血。

阿青移了移目光,看見這個男人旁邊還站著一個男人,這個男人的臉左麵已被人削去了一半,傷口現在已幹癟收縮,把他的鼻子和眼睛都歪歪斜斜的扯了過來——不是一個鼻子,是半個,也不是一雙眼睛,是一隻。

他的右眼已隻剩下了一個又黑又深的洞,額角上被人用刀鋒劃了個大“十”字,一雙手也被齊腕砍斷了,現在右腕上裝著個寒光閃閃的鐵鉤,左腕上裝著的卻是個比人頭還大的鐵球。

鐵球上也在滴血。

“原來不是鬼,不過也挺可怕的。”阿青輕聲道。

“你是什麽人!”門裏站著的第三人冷冷開口,這人的臉黑黑瘦瘦,長得又矮又小,卻留著滿臉火焰般的大胡子。

其他兩人也冷冷地注視著阿青,好像手上那滴血的兵器隨時都會抹上阿青的脖子。

“我是阿青。”阿青很自然地回答。

門裏那三人依舊冷冰冰地看著她。

難道不該這麽回答?

阿青想了想,又解釋道:“我是路過的,我的馬兒在這裏喂草,我一會就走,不會打攪你們,不過……”目光移到那個死人身上,阿青忍不住要多說一句:“不過我覺得殺人不好。”

“嗖!”話音剛落,一陣逼人的寒光直朝阿青的麵門而來。

阿青神色如常,靜靜地站在那裏,好像沒有看見那個斯文的男人朝她刺來的短劍一樣。

或許她是被嚇傻了。

忽然有一隻手出現在阿青的視線中。

準確的說,是兩根手指。

這兩根手指仿佛有魔力一般,輕輕一捏,就好像老叫化子捏臭蟲一樣,一下子就把男人的短劍給捏住。

阿青這才發現,原來門裏的床上還躺著個男人,就在剛剛短劍刺來的時候,這男人忽然一下移到她麵前,用兩根手指夾住了那短劍。

她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功夫呢!阿青不由得朝為她擋劍的男人看過去。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他的眉很濃,睫毛很長,嘴上留著兩撇胡子,修剪得很整齊,他的眼睛很亮,麵上帶著一絲懶洋洋的笑意,見阿青朝這邊看過來,他朝阿青一笑,一笑之間,居然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一種幾乎能讓所有女人臉紅心跳的魅力。

此刻,他正捏著短劍,淡淡對那斯文男人道:“蕭秋雨,這個姑娘可不是青衣樓的人,何必對她下殺手?”

很顯然,這個男人正在為阿青說話,但阿青卻好似根本不在意那差點貫穿她喉嚨的短劍,隻是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男人的臉,指著他驚呼:“四條胡子!”

男人的麵部表情頓時凝固了。

那個被削去半張臉的男人忽然笑了,他的笑聲如同鋸生鏽的鐵,澀得讓人背脊發寒,他冷冷地笑道:“小丫頭,那不是四條胡子,是四條眉毛!”

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阿青眨了眨眼,疑惑道:“他的胡子跟眉毛長得一樣,那說他有‘四條胡子’,跟說‘四條眉毛’有什麽區別?”

陸小鳳忍不住看了一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看來今天我又得了個新外號?”

“新外號?你以前的外號是什麽,就是那個四條眉毛嗎?”阿青看他捋了捋自個的兩撇小胡子,覺得很有趣,咯咯笑道:“還是你就叫四條胡子?”

“是四條眉毛,”陸小鳳歎著氣再次糾正,“不過我的名字可不叫這個。”

阿青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忽而笑道:“你叫陸小鳳?”

陸小鳳朝她眨了眨眼。

阿青咯咯地笑了:“你真有趣!我是剛剛從一個叫朱停的人那裏聽到你的名字的,沒想到你也在青雲客棧,真巧!”

陸小鳳笑道:“你竟然遇見了朱停,他是我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他現在可還好?”他已經看出來,這個少女剛剛並不是被蕭秋雨的短劍嚇得動彈不了,她是真的對著這樣的場景絲毫不懼,不管她會不會功夫,有此等定力,絕非普通人。隻是不知,她是什麽來曆,來此地又是什麽目的?

難道她也是青衣樓派來殺朱停的人?

阿青不知陸小鳳那千回百轉的心思,她見陸小鳳問她問題,便欣然回答:“他很好啊,對了,那個後來出現的﹑很漂亮的女人是誰,是朱停的妻子嗎?”

陸小鳳大笑:“當然是,朱停是老板,那她當然是老板娘!”

阿青不解:“老板?什麽老板?”

見這個來曆不明的奇怪少女居然旁若無人地和陸小鳳聊起了天,陸小鳳還一副欣然享受的樣子,那被迫當起了背景板的三個男人麵麵相覷了一會,想插句話,又覺得這樣沒麵子,太掉價,隻好尷尬地站著,隻是三人的臉色越發難看。

就在這時,晚風中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樂聲,美妙如仙樂。

那個黑瘦矮小的男人精神一振,麵上的尷尬之色全消,沉聲道:“來了!”

阿青和陸小鳳的聊天也停了下來,他們也在聽著,這種樂聲無論誰都忍不住要聽的。

而那本來充滿血腥氣的屋子,竟然變得充滿了香氣。

比花香更香的香氣,從風中吹來,隨著樂聲傳來,一轉眼天地間仿佛就都已充滿著這種奇妙的香氣。

然後這間暗的屋子也突然亮了起來。各式各樣的鮮花從窗外飄進來,地上仿佛忽然鋪起了一張用鮮花織成的毯子,直鋪到門外。一個人正慢慢的從門外走了進來。

“好漂亮!”阿青驚呼。

進來的這個女人,身上穿著件純黑的柔軟絲袍,長長的拖在地上,拖在鮮花之上。她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任何打扮,漆黑的頭發披散在雙肩,臉色卻是蒼白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眸子也黑得發亮。她就這樣靜靜的站在鮮花上,地上五彩繽紛的花朵,竟似已忽然失去了顏色。相比之下,披著黑鬥篷的阿青,雖然也同樣是穿著黑色,但卻樸素得不起眼,實在是相形見絀。

屋裏的三個男人都已悄悄走到牆角,神情都仿佛顯得很恭敬。

陸小鳳的呼吸好像已經快停止了。但他還是沒有動。

阿青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容貌已經被眼前的女子給比了下去,她直愣愣地盯著女子的臉,猛地一下抓住陸小鳳的胳膊,一邊搖晃一邊驚呼:“好漂亮!她真的好漂亮!不過……”她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好像還是沒有西施漂亮。”

唉,當然啦,她當然不會有西施漂亮,西施是範蠡喜歡的人呢。

陸小鳳本來正在和美貌女子兩相凝視﹑眉目傳情,被阿青這麽一攪合,再美好浪漫的氣氛都沒有了。西施?拿眼前的女子和西施比較,難不成她見過西施?

怎麽可能。

感覺到胳膊上的力道不輕,陸小鳳一邊感歎這姑娘力氣大,一邊戀戀不舍地收回和美貌女子深情對望的視線,苦笑著回頭道:“阿青姑娘,我聽見你的話了,所以……能不能放開我的胳膊?”

“啊!對不起!我忘了!”阿青慌忙放開陸小鳳的胳膊,剛一抬眸,就見那美貌的黑衣少女調轉了目光,正靜靜地望著自己,一雙眸子清澈得就像是春日清晨玫瑰上的露水。

阿青卻忽然皺了皺眉。

不知道為何,就在剛剛對視的一刹那,她感覺不太好。

她不喜歡這個漂亮的黑衣女子,沒來由的,不喜歡。不是因為她漂亮,西施也很漂亮,但阿青不會覺得西施討厭,而這個女子……阿青說不上來那種感覺。

反正就是不喜歡。

阿青偏了頭,避開黑衣女子的目光,扭頭便看見樓下那匹拴在門柱上的馬兒,正在不耐煩的打著馬賁,那個幫忙喂馬的夥計卻跑得不見蹤影。

難道是被這幾個人嚇壞了?

阿青掃了一眼這局麵,覺得沒什麽意思,雖然陸小鳳的四條胡子很有趣,但顯然目前的場麵不適合和他討論他的“胡子”。於是,阿青想了想,對幾人很幹脆地說:“我的馬兒喂好了,我要走了。”

“等一下!”黑衣少女突然開口,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是春風,溫柔醉人,她凝望著阿青,輕啟朱唇:“你要走,是不願聽我的請求嗎?”

“什麽?”阿青一頭霧水。

黑衣少女輕輕歎了口氣,美麗的眼睛裏含了淡淡的憂傷,如煙如霧的眸子轉向陸小鳳,靜靜凝視他,輕輕道:“你也不願聽聽我的請求嗎?”話音未落,這美貌的少女竟忽然直挺挺地朝著陸小鳳跪了下來!

如果要在南方報業附近租房,是不是灰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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