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奕珩又去找了季思羨。

他跟季思羨說,我要救許鹽,你告訴我,怎麽才可以救他?讓他恢複正常人的生活?

彼時季思羨還在上班,見到他有些不耐煩:

“我說過了,你若是同情或者想贖罪的話,大可不必這樣,鹽鹽家裏財力物力人力都有,不缺你這點錢和人力。”

哪怕再不濟,也有湯子駿,哪裏輪得到他這個大渣男?

別到時候沒幫助,反而更加刺激鹽鹽。

“我知道……”

“你知道還來問我?”

“不是……”陸奕珩有些局促地低頭,目光落在他的皮鞋尖上,“我知道你討厭我,但隻有你知道怎麽救他了……”

“嗬嗬,現在來裝深情?晚了!”季思羨毫不留情地譏刺他,“你早幹嘛去了呢?”

陸奕珩落下眼瞼,沒說話。

“你以為現在來裝一下深情,懺悔一下,就可以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嗎?就可以把你以前的傷害全都補償回來嗎?”季思羨冷笑一聲,“晚了,我是心理醫生,我告訴你,感情上的傷害,大多數人都以為是天空下雨,等雨過天晴,心上的傷口也就愈合了,可以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可事實上,那明明就是被揉成一團的紙,已經被使勁揉成一團的紙,就算你把它展開來,再怎麽撫平、怎麽想辦法,皺了就是皺了,再也不會恢複成原來那樣光澤平滑了!”

他坐在那裏,看著陸奕珩的臉色漸變,從任由他說的平靜,到逐漸麵露愧色和慌亂。

最後,陸奕珩說:

“對不起……”

說完拔腿就走了,好像有什麽人在追他似的。

……

許鹽的情況已經稍稍好一些了。

起碼沒有最開始那樣,看見人就往被子裏躲了。

經過季思羨的幾次心理疏導,他有點能麵對別人了。

湯子駿很高興。

隻是也有不失落的——許鹽沒以前那麽喜歡他了,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並不熟悉的人。

不過相比較之前看見他就尖叫著躲起來已經很好了。

季思羨說可以的話,要帶他出去走一走,哪怕在小區走也好,要讓他漸漸接受別人的目光,漸漸融入到社會中去。

於是最開始的時候,由許鹽最信賴的許媽媽陪他出去,他們不去小區,而是去申城的人民公園,那裏沒人認識他們,可以在飯後去散一散步。

許媽媽也絕不說“媽媽陪你去走走”,而是說:

“鹽鹽,媽媽年紀大了,吃完飯要去走一走,你能陪媽媽去嗎?”

讓許鹽知道他有被需要,他有價值,這是恢複他自尊和自信很重要的一個步驟。

許媽媽問了好多次,許鹽才答應,剛開始隻是走十分鍾都不到,許鹽就急得小聲跟她說:

“媽媽我想回去,我好難受,我心裏好煩……”

季思羨說過,這是正常的,剛開始許鹽會覺得不適應,會煩躁不安,順著他就是了。

隻是第二天或者隔一天還接著去,連著去了好幾次,許鹽終於好多了,能在公園裏多待一會兒了。

於是就由湯子駿陪著他去。

許鹽總是把自己包裹得很好,好在快過年了,天氣寒冷,多穿一點也並不顯眼。除此之外,他還喜歡戴上口罩和鴨舌帽,盡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所以申城人民公園的中午,常常會出現這樣一個奇怪的組合:

一個年輕、穿著不菲的小夥子,陪著另一個穿著黑色羽絨衣,戴著鴨舌帽和口罩,雙耳還塞著AirPods的年輕男子。

兩人總是一個絮絮叨叨,一個沉默寡言,連笑影兒也沒有。

其實湯子駿已經很滿意這樣的相處模式了。

許鹽在一天一天的恢複,對他來說已經要感謝上帝了。

這時候,就會心酸地想,哪怕他以後再也不會喜歡自己,也沒有關係了,隻要他健康、幸福。

可是就在臘月二十三日這一天,他陪著許鹽去另一個公園散步的時候,許鹽居然不見了!

當時他照例陪著許鹽在公園散步,許鹽還是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和他一起走路的時候也一聲不吭的。他倆走了一會兒就走累了,於是找了個長椅坐下來休息。

剛坐下沒多久,許鹽忽然說話,他說:

“我想吃棉花糖。”

他們走來的時候的確有個棉花糖攤,那個小販會做各種各樣顏色的棉花糖,小孩子們都圍在那要買來吃。

湯子駿聽他突然開口說話,還說要吃棉花糖,高興壞了,立刻說:

“鹽鹽要什麽顏色的?我這就去給你買!”

“都好。”許鹽說。

湯子駿便自認為體貼地說:“那我給你每個顏色都買一樣!”又說,“鹽鹽你待在這裏別走開去哈,等我回來,我馬上就回來!”

說著,興衝衝地就去了。

可就在他開開心心地拿著五顏六色的棉花糖回來的時候,長椅上哪裏還有許鹽的影子?

他環顧四周,三三兩兩的人群中,哪裏還有那個黑色羽絨衣的身影呢?

這下他再也顧不得手裏的棉花糖,趕緊去找人。

心裏是千千萬萬個不好的念頭:難道鹽鹽又發病了?是不是有不長眼的人衝撞他了?還是有小孩子對他說了什麽刺激到他了?還是有壞人把鹽鹽擄走了?要是鹽鹽自己走的,他可別是想不開啊?

再一想,這裏好像離某條河還挺近的,這下便更著急了。

心裏直罵自己,腦子有病,買棉花糖買那麽多顏色幹嘛?明知道鹽鹽生病的,受不得刺激,還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簡直能給自己幾百個耳刮子!

然而他跑遍了整個公園,也沒看見許鹽的身影,這時又想起來可以找公園管理人員察看監控。

等他跟公園管理員說明來意,調出了監控,才發現許鹽在長椅那邊坐了一會兒之後,自己走開了,從休息的長椅處一直走到公園門口,在那裏往右拐走了,就再也看不見人了。

他自己走的?他這是要去哪?

難道真的想不開去自盡?

他趕緊往許鹽走的方向追出去,他想,追出去能找到最好,若是找不到,隻能打電話給許鹽媽媽,然後報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