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年番外·年年有餘(一)
一
喝完臘八粥,快把年貨辦。
應景蘭在京城過頭一個臘八時,去市集上查探一件案子的情況,無意中聽到這句俗語,覺得十分有趣。
當晚,謝洛白在自家開了一桌小宴,請姬容君、王淩與應景蘭三人一同喝粥看雪賞梅花。小宴設在一間暖閣中,暖閣不大,一張花梨木的小桌擺在中央,屋內設著火盆熏籠,地麵上鋪著厚厚的毛氈,有兩個精巧的小火爐放在桌旁,一個爐上煨著小壺熱酒,另一個小爐上架著一口小砂鍋,咕嘟咕嘟地熬著熱騰騰的臘八粥。
此時的天上正細細地下著小雪,跟撒著鹽麵兒似的,暖閣外的兩株梅花開得鮮靈靈的,應景蘭從門外挑簾而入,解下大氅抖了抖上麵的碎雪,身後立刻有小廝接過,謝洛白從椅子上站起來笑道:“好了,應小弟到了,可以開席了。”
應景蘭往桌子那裏看了看,隻看見謝洛白和姬容君兩人,便道:“單舟哥還沒來,怎麽就開席?”
謝洛白道:“唉,方才單舟兄家的小廝過來說,單舟兄趕著在家辦年貨,今天就不過來了。”姬容君目光虛浮地望著桌上的一碟小菜,似在出神。
應景蘭立刻驚訝道:“啊?原來那句‘喝了臘八粥就把年貨辦’的俗語竟然是真的,但單舟兄為什麽居然連臘八粥都還沒喝,就開始辦年貨了?眼下離著過年不還有近一個月麽?”
二
姬容君在謝洛白處喝了一碗臘八粥,便匆匆告辭趕到了王淩府中。府中的小廝早已不把他當外人,沒通報便直接引著姬容君進府到了王淩所在處。
王淩正在廚房裏與廚子老郭管家誠叔等幾個人一道張羅著醃年貨,姬容君到了廚房門外,看見昏黃的燈下,王淩站在一口大缸前,兩個仆婦模樣的人合力抬著一大塊生肉塞進缸內,王淩身邊的老郭便從灶台上的大陶罐內抓起一把白花花的物事,應當是粗鹽粒,細細均勻地撒進缸內,再卷著袖子伸手進缸按壓。
王淩聚精會神地看著,臉上有一抹十分滿足的笑意。
小廝在門前道:“少爺,姬大人來了。”王淩方才抬頭轉身,訝然地看著姬容君,姬容君舉步入內,王淩笑道:“今天不是唐知賢弟請客?你怎麽此時來了?”
姬容君道:“嗯,粥喝完了,就來了。”向那口大缸看了看,“你這是……”姬容君從出生到如今,極少與廚房兩個字沾上邊,更不用說是醃年貨了,此時的陣仗,他覺得甚陌生。
王淩斂起神色,皺眉道:“啊,今天剛殺了個人,正在埋屍,你可別去毓彥賢弟的衙門裏告發我。”
姬容君揚眉道:“哦,不知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告訴我詳細些,我好算成從犯和你做伴。”
王淩道:“年紀麽,正是青春盛年,一歲左右,公的。你過來看看?”扯著姬容君的衣袖引他到缸前,老郭還在用手將肉上的白鹽抹開抹勻,又撒進一些紅褐色茶色的粉末,王淩道:“肉上的鹽和五香麵兒要細細抹勻了,搓進肉裏,才能醃得入味,因為我家祖上是北方人,所以醃肉都是北方的方法,南方有的地方的肉或臘腸醃完後好像還要熏製,我們就沒有這一項。口味差得也多。”
姬容君唔了一聲,他對過年時的吃食一向沒怎麽在意,小時候愛吃時也隻覺得過年的飯菜確實與平日的有幾樣不同,但也沒什麽稀罕,而且因為按規矩從初一到初三不能動刀,所以這三天都是吃三十做好的剩菜,這樣反而覺得還不如平時了。王淩此刻和他說醃肉,姬容君便回憶自家以往過年時有無關於醃肉的菜肴,一時竟想不起來,更說不出以往吃的是南方醃肉還是北方醃肉這種高深的問題。
這廂王淩還在絮絮叨叨地說:“……因為今年俸祿多了些,年貨也辦得多,像這種腱子肉,就讓肉鋪多送了幾塊,往年還有後臀肉,今年隻買了腱子肉,等年下你有空就過來吃,不知唐知賢弟和景蘭賢弟到時願不願意過來。”
姬容君望著王淩,低聲道:“我一定會過來,和你一起……”此時廚房中旁雜人等太多,話不能說得太盡,姬容君便在尾巴稍上意猶未盡地咽了,以無傳其有。
但王淩似乎並未留心體會到姬容君言語中的匠心留白處,目光仍像搓平的鹽粒一樣落在缸中的肉上,滲入肉的絲絲紋理,浮起滿足的微笑:“牛肉,還是腱子肉最好。”
姬容君隻得也望向缸中:“這原來是牛肉?”
王淩心道,他果然不認得。
老郭抬頭笑道:“姬大人恐怕今天都是頭回進廚房,肉想來也隻見過熟的,可是認不得這生肉是什麽肉哩,京城的貴人少爺應該都和姬大人一樣,像我們家少爺這樣的,才是真正稀罕。”
姬容君有意無意地往王淩身邊又走近些,道:“不過我與王淩天長日久在一起,早晚都會認得。”
老郭嗬嗬笑了幾聲,繼續揉肉了。王淩卻側首看了看姬容君,目光與微笑忽然都如同春風。
姬容君也回望他,露出了一絲微笑。
王淩於是開口了,話中也含著春風:“中休那日你有空閑麽?”
姬容君頷首,兩人的目光融匯,似乎有股像剛盛上桌的臘八粥一樣的暖意在姬容君的心中蕩漾。
想來王淩是因為今天未去謝洛白的臘八宴想找一日補償?隻是那天不要有謝、應兩個出來礙眼,與王淩隻兩個人,不論在房中閑話或是圍爐小酌,應都十分愜意。
姬容君的笑意更深。
隻聽王淩道:“那正好,我和肉鋪訂了幾扇小排與一二十個豬蹄,他們送來的總怕不新鮮,所以就定在中休那天去鋪中拿,老郭誠叔那天要醃菜泡蒜,我便親自走一趟,你若真對肉有興趣,那天就和我一道去吧。排骨此物,不能像牛肉這樣,醃製時需把握時日,醃過了,肉就柴了,豬蹄醃的時候也要……”
廚房門外,雪更緊了,依然像醃肉的鹽粒一樣,一層一層地灑在地上,鑽進地麵的肉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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