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再一天之後,上午,姬容君正和王淩一起看那塊菜地,忽然有人通報有客來訪。姬容君嚇了一跳,難道爹爹已經查到自己在王淩家,親自上門來了?不對,爹已經說不認他了,他做什麽都與爹無關。難道是祖母和娘派人來接自己?

姬容君的心怦怦地跳,王淩心中此時也有些小嘀咕,自家很少有客,難道是驃奇的仇家找上門來了?見姬容君神色緊張愣愣地站著,安撫地拍拍他肩膀:“別怕,你在一邊藏著,我去前麵看看。有什麽不對了,我家有能藏人的地方,讓誠叔帶著你趕緊躲。”

姬容君半躲半藏地在中院的花叢中站著,王淩已經去了一段時間,不知道來的是不是自己家的人?姬容君正在胡亂猜測,忽然有兩個老媽子罵罵咧咧地從他身邊的花叢走過,其中一個就是那天幫他疊被的餘媽,餘媽正忿忿然地道:“……什麽東西,當年相爺在世時千般巴結,跟狗似的,惟恐他家閨女貼不上少爺。如今居然幹這檔事!呸,他家那個小蘿卜不嫁少爺正好,誰稀罕他,咱少爺將來一定能為官做宰,不比相爺差,公主都娶得!”另一個老媽子咬牙切齒道:“左家幹這種嫌貧愛富,負義退婚的死沒良心事,老天有眼,將來一定遭報應!……”

姬容君聽著左家和退婚幾個字,似乎不是自己家的人來了。他當然明白退婚是什麽意思。急忙向正廳跑去。

跑到正廳門口,隻見姑老夫人很難得滿臉怒火,拍著桌子,對廳中的幾個陌生人大聲喝斥:“……嫌貧退婚,你們左家做這種事情,不怕被人指脊梁骨,不怕你家那姑娘嫁不出去,不怕遭報應!!!”

那群陌生人中為首的一個三十餘歲的藍衣男子微笑道:“老夫人真的是誤解了,我家小姐卻有隱疾,惟恐拖累王公子,耽誤他大好前程,我家老爺的不得已望能諒解。像王公子這樣的家世,又前程無限,定有大好的姻緣等著,我家小姐實在沒有福分,也高攀不上。”

姑老夫人氣得渾身亂戰:“好,理由找的好!王淩你趕緊將退婚書簽了,把東西給他們!他們既然說高攀不上,咱們也不讓他家攀!這世上的人做的事情啊,都有上天在看著!”

王淩拿著一張紙送到那藍衣人麵前,卻仍然是滿臉謙然平和:“退婚書我已簽了,這位管事先看一下。”待藍衣人接過後,又從袖中拿出什麽,“這是當年先父與左大人定下我與尊府小姐親事時,所受的定物,如今奉還,願他日尊府小姐能另結美滿姻緣。”

那個定物姬容君認得,是王淩常拿出來看的布包。藍衣人收好退婚書,又接過布包打開,從中拿出一個玉環看了看,再重新包起來收好,笑道:“王公子果然是極明事理之人,我家大人也托小的向王公子帶話,願王公子他日青出於藍,前程無量,姻緣美滿。”

姬容君在門外看著,知道這是王淩定下的媳婦不要他了,王淩被他未來媳婦的爹嫌棄了。王淩嫌自己是醜胖子不配娶他妹妹,如今和他定親的小姐家也嫌他配不上那位小姐。姬容君看著在廳中默默站著的王淩,卻沒有一點幸災樂禍的意思,反而覺得胸口有點悶,比當日聽見王淩說他醜胖子還要悶一點。

姑老太太還在拍桌大罵左家,王淩反過來去勸姑老太太:“左家退婚,也是好事,倘若左家小姐真的委委屈屈嫁給侄兒,天天不痛快,還不如現在退了的好。左大人家如今比咱家強了太多,娶了他家小姐侄兒未必好過。”

姑老太太擦著眼睛道:“唉,這些人啊,都是一個個勢力的貨!你爹為何會走得那麽早~~”

王淩又勸了半天,姑老夫人氣得頭疼發作,回房養著,姬容君跟在王淩身後,卻看他像個沒事的人一樣,進進出出,依然和平時沒兩樣。

晚上,王淩依然和平常一樣,替姬容君換了傷藥後就睡下了,姬容君在迷迷糊糊中,感到有隻手輕輕掰開他握著王淩衣服的手,接著身邊有極其輕微的悉索聲,接著被窩裏一空,有輕輕的腳步聲走到門邊,房門一響,姬容君睜開眼,看見房門開了條縫,漏進清亮的月光,跟著又合上了。

姬容君輕手輕腳地爬起身,摸到床邊找到鞋子穿上,也悄悄地跟出門去。到了回廊下,月光下隱約看見中院月門處有道影子一閃,應該是王淩去後院了。

姬容君小心翼翼地跟過去,過了月門後,四處找不見王淩,忽然聽到一角的花木叢中似乎有動靜。他輕輕地靠近,繞進矮樹中,看見王淩花木叢後的一棵大樹下,一拳一拳狠狠捶在樹幹上。

姬容君呆呆地站在花木叢的陰影中,王淩砸了半晌後,終於停手,像力氣用光了一樣,癱坐到地上,背靠著大樹,一動不動。

姬容君仍呆呆地站著,半晌後,他走了出去,走到王淩身邊,輕聲道:“媳婦沒有了,也沒什麽的。”他又往王淩身邊站了站,“我大哥和我說過,女人如衣服,沒了這件還有那件,永遠都是新的那件比老的好。”

他挨著王淩坐下來。

王淩不說話,很久之後才道:“那也要有本事,才能買得起衣服,我沒本事,所以好衣服當然不肯和我回家。”

姬容君鼓著臉認真地思考,王淩又低聲道:“我可能……確實是孤單命……”

姬容君小聲道:“你,你家有不少人啊。”王淩應該是有兩個妹妹吧,還有姑老夫人也很好。

王淩又是半天不說話,很久之後才道:“他們,將來都會走。我妹妹,會嫁人。姑母……希望姑母長命百歲。可能確實沒誰能和我過一輩子。”

一輩子,聽起來很長久,姬容君這個時候還不明白一輩子到底有多久遠的含義。他隻覺得心裏有什麽在翻湧,他拉住王淩的衣袖:“你不用擔心,沒人陪你,我和你過一輩子。”

王淩震驚兼無言地看了看他,胖少年的眼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繼而補充道:“當然,要等我很厲害了之後。你等我一下可以吧,等我有了本事,就一直陪你一起過。”王淩默默地揉揉他頭頂:“你果然還小……這話,不是你能說的。”

姬容君急了:“你不信?”

王淩此時正沉浸在傷感中,默默地再看他一眼,懶得說什麽。

姬容君緊緊抱住他的胳膊:“我說話一定會辦到,我將來一定會陪著你。”

剛被人逼著退婚,此時一隻年幼的枇杷果又扒在自己胳膊上鄭重其事地說傻話,王淩無力地想,人生實在是無奈並慘淡的。

那個枇杷果很執著,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王淩在他嗡嗡的念叨聲中神遊天外,繼續傷感,終於,耳邊的嗡嗡聲越來越小,枇杷果的頭在他肩膀上一磕一磕,最終徹底擱在他肩膀上,抱著他的胳膊呼呼大睡。

王淩依然一動不動地坐著,一直坐到天快亮,姬容君蠕動了一下醒來,王淩才拖著半睡半醒的他回房睡了。

因姬容君太過沉重,他熟睡時,整個身子都壓在王淩的肩膀和左臂上,王淩的胳膊第二天抬都抬不起來,肩酸臂痛了兩天。

再兩天後,王淩家又來了位非同一般的客人,這次確實是衝著姬容君來的。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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