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汴梁,在寒冷的北風中瑟瑟發抖,雖然正是熱鬧的新年,沉沉的夜色中不時響起一聲清脆的爆竹聲,在漆黑的夜色中顯得分外的清晰。

城南的街巷掩映在亮起的燈光中,家家戶戶門口懸掛著的大紅桃符顯露著新年的喜氣。寒風中不時可以聽到孩子歡快的嬉鬧,大人開心的笑聲。

轉過重重院落,李家行院的一幢小樓裏燈火通明,透過低垂的簾帳可以聽到裏麵不時傳來的一陣陣低低的笑聲和悠揚的絲竹纏綿。

燭光搖曳中,一群舞姬正在隨著樂聲翩翩起舞。在悠揚的樂聲中,這些年紀隻有十五六歲的少女邊舞邊唱:“星鬥稀,鍾鼓歇,簾外曉鶯殘月。蘭露重,柳風斜,滿庭堆落花。虛閣上,倚欄望,還似去年惆悵……(1)”

師師端起幾上的酒杯,淺淺地飲了一小口,幽幽歎道:“飛卿(2)之詞總是叫人平添愁緒!”說到這裏,看了一眼正在凝神欣賞舞蹈的幾人。孫傅盯著那些舞姬柔軟的腰肢露出迷醉的神情,絲毫沒有察覺師師的歎息。旁邊張元幹則凝神傾聽著唱詞,手中打著節拍,也沒有察覺師師的異樣。

秀眸一轉,看到身邊的李成正自微微皺眉,望著幾上的紅燭失神.,不覺又是輕輕一歎。

李成還在留心著想打聽蔡攸的消息,這時忽然聽到師師那幽幽的低歎,心中猛地一怔,扭頭看到那攝人心魄的秀眸中閃著點點淚光,不覺吃了一驚。轉念想起師師這樣的絕世女子雖然得到了當世最有權勢的人的寵幸,恐怕心靈上的寂寥更勝普通人。

不覺深深地看著師師,端起酒杯,喟然低歎道:“師師為何如此愁眉不展?世上的事十之八九不如意,既然眼前難得歡愉,何不一醉方休?”

師師點了點頭,目光一轉,臉色微微恢複平靜,看著李成,點頭笑道:“想不到李大人也這樣多愁善感!”

李成自失地搖頭笑道:“麵對姑娘這樣世間罕見的奇女子,怎能不多愁善感呢?”

聽到李成並沒有向其他人那樣將她形容為美人,而是用了“奇女子”這樣的詞匯,李師師顯然吃了一驚,轉念又覺無比貼切,而且還別有一番欽佩的含義,心中不禁暗喜。

臉上卻淡淡笑道:“師師不過隻是一名風塵女子,何來大人如此讚賞?”

李成笑道:“每個人職業不同,隻要能在某一方麵強過普通人,自然應該被人讚賞。”他這番話雖然很有阿諛的味道,但是這些話都是李成真實的想法,說的便十分誠懇,雖然字義有些不妥,卻還是讓人動容。

這時,聽到兩人談話的張元幹,笑道:“大人果然多情,不知玉娘可曾好些?上次聽倚雨說起,玉娘因為大人被鴇兒差點弄掉性命。那種狀況之下,大人還舍得花大筆的錢替她贖身出來,也算沒有辜負了玉娘的一番苦心。”

旁邊的孫傅也放下酒杯,笑道:“前日大人才抗旨拒婚,這時便將青樓女子接回家中,坊間的傳聞李老弟可以想象了!”

李成因為並沒有動過玉娘,心中坦然便不在意,隻是點頭微笑並沒有多說什麽。

李師師看著李成,抿嘴笑道:“看李公子的樣子這樣坦然,一定是不欺暗室的君子,隻是市井之間的流言倒也不能不當回事。”

李成聞言,微微一驚,看著師師笑道:“在下心中坦然,的確沒有把流言放在心上,想不到師師姑娘竟這樣聰慧。”

孫傅也在旁邊點頭歎道:“師師果然蘭心慧質,李老弟的確不應輕看了這件事。”

李成笑了笑,對於玉娘的事情,他心中有數,早已料到一定會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隻是這件事畢竟的是小事,對自己卻對算不上致命。隻有貞娘母女的事情才是讓他寢食難安的事情。

這時,酒菜已經用過大半,時間大是不早,李成看了看房間裏的幾人,便有些心焦,卻還是勉強做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含笑應對。

看到李成冷笑不語,張元幹忽然笑道:“記得上次師師姑娘請李老弟填詞一首,未知李老弟可曾做好?可否請拿來一觀?”

李成看張元幹含笑搖頭,知道他在開自己的玩笑,不覺苦笑道:“在下對於詩詞真是一竅不通,隻是自己胡亂編了半天,不成樣子拿不出手,所以隻好欠下師師一次了。”

師師仔細打量著李成,緩緩搖頭道:“想不到李公子竟然這樣不通文采,可是卻能這樣才思敏捷,屢次能夠幫皇上臨危解難,倒是叫人難以理解。”

李成避開師師那疑惑的目光,小心地歎道:“李成並無文采不敢在張兄麵前班門弄斧,所以不敢獻醜。今日來見師師姑娘實在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師師秀眸中精芒微閃,訝然道:“師師隻是一名弱質女流,對於公子的事情恐怕幫不上多少。不過,若隻是尋常的事情,師師或許能夠幫上一二。”

李成苦笑著打量了在場二人一眼,無奈地搖頭道:“真是不好意思,是玉娘托李成給師師姑娘捎幾句話,算是私房話,我真是……不好意思了。”

聽李成這樣說,師師眼中精芒一閃,不動聲色地笑道:“既然是玉娘妹妹捎來口訊,請李公子隨師師前往後麵詳談。”

說到這裏,向張元幹和孫傅笑道:“師師少陪片刻,請兩位大人稍候。”

孫傅看了李成一眼,連連擺手笑道:“這沒什麽,師師姑娘盡管前去,都是自家人無需計較。”

張元幹聞言,鄭重地點頭道:“師師今日能賞光前來一見在下已經心滿意足,若是有事,自然即可離開,我們還是就此告辭罷。”

孫傅卻搖頭道:“若是老弟有事,盡管前去,孫傅還是前去如月姑娘那裏等候,晚些時候若是老弟回來,我們便一同離開。若是時間太晚宿在別的姑娘房裏,還請告知一聲。”

李成苦笑著搖頭道:“不過隻是幾句話,哪用這樣麻煩?兩位稍等,在下把話捎到立刻出來和大家一起離開。”

說畢感激地看了眼孫傅,微微抱拳行禮。畢竟李師師這時的身份的確很叫人不自在,若是被皇帝宋徽宗知道留宿在師師房中,那官職必定是很難保全的了。孫傅這樣留下等候,明明是要替他證明,這份情義,雖然有些複雜,李成還是很感激他的細心。

看到孫傅堅持等候,師師莞爾一笑,轉身向後室走去,李成跟在她身後,大步來到內室。這才發覺這是一間典型的香閨臥室。甫入房中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麵而來,李成不覺深吸了兩口暗自驚奇,看來一定是宮裏的好東西了。

放眼望去時,看到牆上懸著一副美人撫琴圖,下麵的署名卻是張擇端,旁邊是一副行書的對聯,署名竟然是米芾。書畫下麵的小幾上擺著一對官窯雙耳瓶,足有四十厘米高。

李成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看著在榻上斜倚著靠枕的師師,想了想,躬身行禮道:“先清師師姑娘原諒在下的莽撞。”

(1)選自溫庭筠《更漏子》

(2)溫庭筠,字:飛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