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院子裏,點綴著幾株剛抽出花苞的桃樹,蒼勁的虯枝斜斜探出了低矮的院牆。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推門而入,迎麵就可以看到一座三間麵寬的堂屋,裏麵供奉著一尊渾身以黃金裝飾的觀音菩薩坐像。
佛堂裏空無一人,四下寂靜無聲,隻有正午的陽光,從外麵灑進來,春天的微風帶著一絲青草的香氣沁人心脾。李成,打量著空無一人的佛堂,正要詢問跟上來的孫園,忽然看到佛像背後敞開著一扇雕花門。原來這裏隻是一處穿堂,繞過佛像,向後院望去,這才看到一溜精巧雅致的房舍,出現在眼前。白牆灰瓦,烏木欄杆,點綴著院子裏的幾株梨樹更覺清雅可愛。
看著宛如古代寫意水墨畫一般的院子,李成頓時明白了師師一直在此隱居的原因了,心裏有些感歎修建這裏的能工巧匠。
心裏雖然閃過無數念頭,腳下卻依舊輕快地向前走去。剛走下台階,就看到兩名十四五歲左右,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婢迎了出來,大約還沒見過李成,其中個子微高,皮膚白皙的丫頭打量著李成,皺眉道:“你是何人,為何竟然擅闖此地?還是快些離開吧,不然,當心青黛叫人來趕你出去!”
李成微微一怔,眼前的兩名丫頭,他從未見過。從前去李家行院時,師師隨身倒有三四名隨身服侍的丫頭,想起當初,自己從那井中爬上來時,那名叫青兒的丫頭,便是師師最為倚重的了,可是這時卻沒有看到,心中便有些奇怪。轉念又想起,可能師師為了不使人起疑,竟然連自己的隨身丫頭都沒有帶在身邊。這兩人既然不認識自己,那自然是素娥新買進府中服侍師師的了。
想到這裏,不覺微微一笑,點頭道:“師師姑娘可在?”
那名叫青黛的丫頭疑惑地打量著李成,正在猶豫,隻聽跟在後麵跑進來的孫園驚呼道:“大膽丫頭,竟然無禮冒犯公爺!”
李成知道兩個丫頭沒見過自己,心覺有趣,這時被孫園打斷,怕他嚇著兩個丫頭,忙擺手笑道:“無需如此,你們尚未見過我,不知者不罪嘛。這事就算了,快些起來罷!”
兩人驚訝地瞥了一眼李成,惶恐地跪在地上,連連叩頭道:“奴婢青黛和紫陌見過官人!請官人饒命!”
李成一邊向屋內走去,一邊淡淡地笑道:“起來吧,今日不會怪罪你們的。”兩人聞言,互相不安地看了一眼,這才給在李成身後向房中走去。
李成回頭看了一眼神色惶恐的兩人,向一直沒有說話,卻更加秀氣的紫陌點頭道:“你是紫陌?什麽時候進府的?李姑娘近來可好?”
紫陌和青黛這是第一次看到這座府邸的真正主人,她們雖然曾經聽過很多有關這座府邸主人的神奇傳言,卻一直沒有機會見到李成本人,這時忽然發現這陌生的氣度超凡的男子便是這府邸的主人,傳說中的大英雄。
聽到李成的詢問,紫陌小心地看了一眼青黛,看她眼中充滿了鼓勵,這才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是一月前進府的,一直在這裏服侍李姑娘,姑娘身體尚好,隻是心情不是很好。”
說到這裏,青黛用力瞪了她一眼,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原本就緊張的蒼白的小臉更加沒有了血色。
李成聞言,心裏也有些擔心師師,也不再多說什麽,大步向房內走去。剛走進房間,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麵而來,仔細聞聞卻不知是什麽香料。房間裏正堂上供著一座小小的觀音像,西邊是書房,書架上滿滿地擺著各種書籍。東邊是臥室,簾帳低垂,看不清楚裏麵的狀況。
大概是李成走進房間的腳步聲驚動了師師,隻聽那熟悉的聲音慵懶地輕聲問道:“青黛,把書房的墨都留著,晚間我再用吧,再把那百合香添一添,香氣都散了……”
李成站在臥室門外向裏麵望去,卻看到師師正斜倚在貴妃榻上,手中捧著一卷書在隨意地翻看著,一雙纖細秀氣的玉足白玉也似地不經意地暴露在空氣中,惹得李成心中猛地一跳。
正要開口,隻聽紫陌已經在身後輕輕地道:“姑娘,官人來看望姑娘了……”
紫陌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書落在地上,師師呆呆地望著李成,手裏的書滑落在地上也全然沒有發覺,隻是玉容蒼白地盯著站在門口的李成,顫抖著雙唇說不出話來。
看到這一幕,李成心中除了感動,更多的還是心痛。或許在這裏,平淡的日子,才是最難得的吧?自己這樣前來,是不是驚擾了她平靜的生活?
想著這些,忽然看到師師眼中期盼和驚喜,才知道,原來兩人的想法都是一樣的。都期盼著見麵的這一刻。想起曾經經曆的那些刻骨的溫柔,李成的眼圈也微微地紅了起來。每次告別家人的時候,他心裏總是會隱隱地閃過師師的麵孔,可是,卻十分明白,兩人之間不僅僅隻是感情那般簡單。
這時看到師師的樣子,一直壓在心底的感情終於得到了證實,心中的激動也是那樣的難以控製。大步衝到師師麵前,用力抱住那幽香綿軟的嬌軀,低聲道:“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師師被那溫暖而有力的臂膀擁在懷裏,聽到這樣的話,眼淚就再也控製不住地滾落了下來。抬手輕輕擦掉師師臉上的淚水,李成心知她必定承受了別人無法想象的艱難和委屈,想象中她這樣的一代名妓,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有這樣的委屈。
想到這裏,不覺輕聲道:“可是夫人慢待你了?她並不知道內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師師靠在李成寬厚的胸膛前,低歎道:“城破時,金兵衝進行院指名要師師陪侍,鴇母即便害怕皇上怪罪,可是更怕手持刀劍的金兵,竟然答應了。師師情急之下四處求助,卻沒有人能救師師於危難。幸好有郎君當日留下的辦法,否則,師師恐怕早已陰陽相隔了。”
李成鬆開懷裏的師師,低聲道:“在這裏,你沒受委屈吧?我雖然回來一個多月,可是一直在養傷,而且素娥那邊我也要多陪陪她。她操持家裏的事非常不易。”
師師看他鬆開了雙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還是點頭道:“夫人對師師很好,這裏所用俱是夫人安排,連師師身邊服侍的人也是夫人特地安排過來的,師師真是十分感謝,怎麽會唔會夫人呢?”
李成掃了一眼陳設雅致的房間,這才看到孫園和青黛、紫陌三人都早已離開。想必是不願打擾自己和師師的相會。隻是,師師今後究竟如何安排,還要尊重師師自己的意見,畢竟自己不願做那種落井下石的小人,不能乘人之危而貪圖美色。
想到這裏,便從腰間的荷包裏取出一個小小的錦盒遞給師師,笑道:“這個是我送你壓驚的,你在這裏雖然離我很近,可是我還是擔心無法更好的照顧。如果你想離開,我也不勉強。這個算是一點心意,你收起來,若有急用,也是不錯的。”
師師驚訝地看了一眼李成輕輕打開錦盒,兩粒龍眼大小的極品珍珠,在正午的陽光中,顯得那樣寶光璀璨,刺人雙目。
師師雖然見過不少好東西,可是這樣的珍珠也很難見到,隻是在徽宗的寶冠上見過,其他人更是難得一件。而李成這樣出手就是兩粒,即便是師師也忍不住驚歎起來。
驚訝地看著錦盒裏的珍珠,師師白皙的玉容閃過一絲醉人的紅暈,低聲道:“郎君難道不想讓師師留下?”
李成苦笑一聲,鄭重地望著師師,笑道:“若說不希望你留下,那便是撒謊了,我隻是希望你能自由自在的選擇。而且,就算將來你後悔了今天我們之間的感情,想走的話,我也不會阻攔。隻是,我希望一切都是自由平等的選擇。”
師師怔怔地看著李成,驚訝地回味著“自由”和“平等”這樣陌生而新奇的字眼,許久,才幽幽長歎一聲,黯然道:“世間能說出這樣的話,恐怕隻有郎君一人,師師若是再錯過,豈非連老天都要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