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最後的一個春節終於在惶恐中降臨,隻是這時的人,並不叫春節,而是稱之為元旦,元旦的正日便是欽宗改元的第一天,滿朝官員俱都進宮恭賀靖康元年的到來。隻是這勉強支撐的喜慶氣氛,在金兵步步緊逼中顯得分外蒼白。

皇極殿,欽宗煩亂地翻看著前方不斷加急送進來的軍報。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已經越來越不妙,眼看金兵距離京師已經不足百裏。守衛京師的十八萬禁軍隻是稍一接觸便即潰敗,餘下的十萬禁軍也不敢迎戰。不過幸好這時在李綱的堅持下,宗澤順利回京,終於趕在金兵破城之前趕到了汴梁。一到汴梁,宗澤便被欽宗任命為台諫,積極訓練禁軍,加強防禦。

離正月十五,還有四天,李成圍著買通獄卒送進來的棉袍,看著牆角上方小窗外飄飛的雪花,呆呆地出神。這時,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昏暗的大牢深處傳來:“官人,官人……”

循聲望去才看到孫園一身獄卒的打扮,提著一個食盒滿臉是淚地衝到木欄外,跪在地上連連叩頭。

看到孫園,李成心裏也是一陣惻然,急忙隔著木欄低聲道:“快些起來吧,家裏一切可好?大娘子沒事吧?其他人都好?”

孫園也知道事情重要,難得見到李成,急忙含淚道:“大娘子身子尚好,隻是玉小娘身在南方無法回來,托信來詢問,大娘子也隻是安慰,並沒有驚嚇她們。家裏其他的事情都沒什麽。除了親軍司的人看著,不準出入,其他倒沒受什麽委屈。而且,幸好官人提前賣掉了部分田產。不過,那些官人剛出事時被罰沒的一些田產,當今皇上登基之後,也都一一歸還。大娘子讓官人保重身體,她在外麵一定會想辦法的。

自從上次被李綱提審之後,李成明顯地感覺到獄卒的態度似乎轉變了一些,而孫園的出現則讓李成大為驚喜。

這才知道,自從李成見過李綱之後,家裏看守的十幾名殿前親軍司的官兵增加到了二十五名看守素娥等人,下麵的仆役也都嚴加看守,不許隨便出入。隻是這幾天過年,看守的士兵貪圖孫園的金子,便悄悄地私下放了他出來看望。是恢複了一定的自由,使得孫園能出來打探消息

李成苦笑一聲,搖頭低歎道:“我眼下的狀況恐怕外麵無人能夠幫我,你回去找到在兵部做閑差的張明義,讓他把帶進京師的東西準備好。將來我能不能救命,就看他的東西了。隻是,若我真的無法挽回,你讓大娘子準備好細軟等物,若是將來我真的沒辦法逃脫此難,你們立刻南遷,不要在留在京師,將來帶著寶兒耕讀於鄉間便是最好。”

聽李成說的不祥,孫園早已泣不成聲。看他一個大男人哭成那樣,李成本來沉重心情被他攪得反倒有些想笑。

忍著心裏的古怪難受,李成勉強點頭道:“孫園,你本來是王府的內侍,身有殘疾,若是不願隨大娘子南下,留在京師也好,若能有親友投靠我也放心一些。”

李成對於家裏的這些仆役,衝來都沒有等級觀念,隻把他們看做自己的家人,孫園等人雖然自己守著身份的界限,可是李成的這種平易親切卻是讓他們都十分感動。這時又聽他說起身上的殘疾,更是痛苦的無以複加,隻是跪在地上低聲泣道:“官人大恩,孫園百死也不能報,若是官人有事,孫園情願以身相隨!”

李成知道他說的未必都是實話,隻是卻不能真讓他這樣說。忙歎氣道:“算了,我自己死了並沒有什麽。連累你們才是最讓我難受的,萬一我有事,你一定要保護大娘子離開京師南下,否則我死不瞑目!”

孫園看他說的極其鄭重,忙也平靜了心情,含淚點頭道:“奴婢知道了,官人放心便是。”

李成看時間不早忙低聲道:“時間不早,你快些回去吧。”

說到這裏,忽然想起,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家人,心裏也不禁一陣惻然,平靜了一下情緒,這才低聲道:“回去讓大娘子好好保重,寶兒還要她照顧,秀娘和錦娘玉娘三人,是去是留由她們自便,不要勉強。南下的事情,則交給李全和李安兩人,他們從南方回來之後,你們隨他們前去就是。”

說到這裏,便聽一名獄卒上前催促,孫園這才將食盒塞進木欄內這才重重地連叩了幾個響頭隨著獄卒匆匆離開。

有了上次的經驗,李成自然知道食盒中主要放著是一些貴重錢物,飯菜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這次所在的大牢本來就是大理寺監獄,也是級別較高的監獄,獄中犯人很少。加上陳墨蘭因為擅自動刑也不想被人看到,加上他這次案情重大,兩位皇帝特旨關押,所以置身的牢房算是大理寺獄最深處,四下裏也就李成自己。

打開食盒看到裏麵果然是四個好菜,還有兩壺酒,李成便將其中一隻燒雞,一碟醬肉取出,又將一壺酒拿出來遞給站在木欄外的獄卒,笑道:“今日或許是斷頭飯之外最好的一頓,兩位兄弟不嫌棄的話,也拿去嚐嚐。”

雖然聽李成的話心裏有些別扭,那兩名獄卒還是上前笑道:“大人今日賞賜,小的們不難不受,還請大人擔待。”說畢,端了酒菜徑直離開。

李成自己看著食盒中的酒肉,猛地想起張明義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把火炮準備好。隻要他能把火炮準備好,自己這次便有了五分把握。隻要李綱答應自己將火炮移上城牆,擊敗金兵必定不是難事。

想到這裏,一直沉重的心情也好了許多。獄中多日,早已口中清淡的要命,這時看到酒肉便放開心情大吃起來。酒足飯飽,李成這才從食盒底部的夾層裏取出一大把,足有十兩重的金豆,兩塊品質不錯的玉佩,另外還有二十多兩碎銀。看樣子,這點東西能夾帶進來也是費盡苦心。

收好了東西,李成心中反而高興不起來,看到這些,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素娥那關切的充滿了溫柔的眼神,想起了玉娘那依依不舍的目光。心裏的牽掛便覺沉甸甸的,幾乎無處發泄。

吃完了酒飯。李成把孫園送來的金銀小心地貼身收好。正要在草堆上躺下休息。他這時傷勢略好,已經可以勉強側躺,隻是身上的衣服被他拿來找賣掉去換了金瘡藥和粗布棉袍。如果不是孫園的及時出現,他連找獄卒買炭火的錢都不夠了。

正自出神,忽然聽到獄卒們來回走動的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一些不安的低低的詢問聲,李成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是隱隱地猜到,必定是和眼下的戰局有關。

隻是目光所及看不到一個獄卒,也沒有辦法詢問。隻好擔心地等著消息。不安中一個時辰仿佛過去了一年,李成實在按捺不住,正想叫個獄卒過來問問情況。便聽幾名獄卒快步向木欄走來。

李成見狀便知道是出了事情,正要詢問,邊聽一名獄卒冷冷地道:“你這金人的奸細,如今金兵已經在城外五裏安營紮寨,將京師圍了一個水泄不通,李大人要我們帶你出去,祭旗!”

李成聞言雖然不是很吃驚,卻還是忍不住歎氣道:“金兵真的打來了?哎!”

看他一點不驚慌的樣子,幾名獄卒更加生氣,其中一人怒道:“看你的樣子決計的奸細無疑,真該按照當初陳大人所言,將你弄死在牢裏,他娘的!”

其餘幾人自然也是一肚子怒火,上前便將李成死死地捆了,這才帶七手八腳地扯著李成向牢外走去。

李成被這些人困的幾乎窒息,卻沒有出聲,隻是跟著跌跌撞撞腳步踉蹌地向牢房外走去。身上的這點痛苦,他已經不放在心上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張明義的火炮。就算自己不靠這個保命,隻要他能把火炮裝好,便能順利將金兵阻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