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裏出來,李成本來輕鬆一些的心情,卻被王黼那籌措黃金的主意弄得悶悶不樂。由於前往樞密院任職的旨意剛剛下來,而且隻是兼職,李成還是要在禦史台繼續工作。而禦史台機構冗雜,官員眾多,不過真正掌握有限權力的也就八九個人,李成這時因為兼任樞密副使,所以品級便超過了本來隻有三品的禦史大夫的品級。樞密副使雖然品級高,卻沒有說明真正的實權,所以徽宗特旨他兼任。而真正有權的卻是這三品的禦史大夫,可以刑法典章糾正百官之罪惡,有刑訟的大權。而上次李成因為抗旨和素娥的身份問題便被禦史台關入獄中,其權利可見一斑。

這天,天氣漸漸轉涼,眼看就又是一年的深秋,再過幾個月便是宣和六年了。李成心裏雖然不安,卻還是一如既往地來到禦史台上班,一大早,李成剛剛翻閱了幾頁有關官員風紀的彈劾表章,隻聽外麵隱隱地傳來一陣擂鼓之聲。他也沒有放在心上,隻是繼續翻看著手裏的文件。

門外一名禦史台的侍禦史急急走進來,向李成拱手道:“大人,有人在府台外擊鼓鳴冤。”

“擊鼓鳴冤?”李成驚訝地向那身穿綠色公服的侍禦史望去,他在禦史台工作還不到一年,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來禦史台告狀的。雖然禦史台是和刑部平級的刑獄機構,隻是針對的大多都是官員。百姓中真正敢和官員打官司的幾乎很少。

即便是李成宰官署外貼了鼓勵百姓告官的公文,卻還是應者寥寥。這是聞言便有些驚訝,同時也有些驚喜。

看到李成眼中驚訝的目光,那侍禦史急忙再次躬身道:“請大人前往大堂。”

李成隻好放下手裏的東西,在眾人簇擁下向大堂走去。這個禦史台大堂,他可不陌生,記得當初三司會審自己的時候,便早已領教了這禦史台大堂的莊嚴懾人。

雖然兩者之間境遇已經發生了戲劇性的逆轉,但是李成對這禦史台大堂的莊嚴性從未有過質疑。

在衙役們震耳的升堂唱諾中,李成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在書案後坐下,這才看到下麵跪著一名三十歲上下的重孝男子。看他頭上戴著頭巾,李成便知他不是普通窮苦百姓,這才勉強不似先前那樣驚訝。

看到那人神色決絕,李成依照這時代的機關,沉聲喝道:“下跪者何人,有何冤情?”

那人重重地叩頭道:“小人張慶,乃是汴梁人氏,從前做過一任都虞侯,因家母過世所以丁憂在家。小人的娘子子劉氏有些姿色,前日往廟中還願,誰料竟被中書令蔡絛,蔡大人看到。第二日便有蔡府家人前說是蔡府需要乳母一人來要小人將娘子送入蔡府。誰料今日,小人按照約定去看望娘子,看到的卻是小人之妻劉氏的屍身!青天大老爺,為小人做主啊!”

這樣事情,在汴梁城中幾乎時有發生,隻是李成還沒有遇到有人前來禦史台告狀的。雖然也替他不平,表麵卻還是淡淡地點頭道:“這裏乃是禦史台大堂,若是告不準你也要承擔罪責。若是膽敢誹謗朝廷命官,不但全家抄沒還要流放三千裏。你可要想清楚了!”

張慶重重地叩頭道:“小人若是有其他辦法,絕不敢來禦史台告狀,隻因開封知府,提刑司,刑部,都不受小人的狀紙,小人無法,隻能來老爺這裏伸冤,小人娘子死的冤枉!”

李成想了一下,點頭道:“你的狀紙本官可以先行收下,隻是你可要想清楚了其中的厲害!”

張慶聞言,伏在地上一邊叩頭一邊泣道:“小人娘子走時,家中尚有出生未及百日的嬰兒,孩子因沒有母親,如今眼看亦是活不成了、小人妻死子病,家中老父也因此急病交加而一命歸西,早已無心活在世上,隻求大人主持公道替小人伸冤!”

李成心中有些氣餒,這案子真不好辦,雖然張慶的確可憐,這件事十有八九是蔡絛這色鬼見色起意逼死了劉氏。隻是眼下蔡府的勢力非同小可,要想拿到確鑿的證據,非常艱難。必定要麵對百般阻擾。這些倒還好說,更加叫人擔心的,還是那個沒有母親的嬰兒,沒了母親,難保不會又是一個無辜的生命含冤而死。

看到李成神色不定,旁邊的侍禦史陳同低聲道:“此案非同小可。大人三思啊!”

李成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眼看已經是宣和五年了,這個案子拖一拖便是一年,到時候或許還有替張慶洗雪冤情的一天。而且這件事鬧出來,若是屈從,那自己一直努力和蔡京一黨劃清界限的苦心就算白費了。

如果接下此案,那就等於和蔡京翻臉,但是依照目前的情況看,自己和蔡京早已視同水火,撕破臉隻是遲早的事情。而自己又和童貫走的太近,將來難免受其牽連。如今這個案子若能辦好,一來可以幫張慶洗雪冤情,二來還可以樹立自己的形象。這樣,將來這些奸臣被株,自己才能置身事外。

看到李成猶豫,張慶焦急地跪行幾步,來到近前,又重重地叩頭道:“青天大老爺,為小人做主啊!若是大人不肯收下狀子,小人唯有一死!否則無顏去見九泉之下的父親和娘子!”

李成掃了一眼堂下的眾人,看到大家臉上都露出一抹不忍之色,不覺點頭道:“好!本官這就收下你的狀紙,親自眼看劉氏屍體,驗看之後,自會傳相關證人上堂作證。若是果真和蔡絛有關,本官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張慶聞言大喜過望,立刻跪在地上連連叩頭道:“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

看他叩頭叩的滿臉是血,李成心中難過,不覺點頭道:“你先起來吧。此案究竟能否查清,還是未知之數,你不要想得太過簡單。”

張慶跪在地上,含淚道:“蔡府勢大,小人如何不知?如今大人能接下狀子,小人已經感激涕零。實在不敢再做他想。”

李成知道他必定冤得厲害,這才不惜一切地上告蔡府。不禁歎了一口氣,向旁邊的差役道:“將張慶扶下去,好生照看,切不可讓他出了任何紕漏。命仵作前來,準備驗屍。”

張慶連連叩謝之後,在幾名差役的攙扶下離開。由於要驗屍體,幾名城內有名的仵作被傳到了禦史台。李成一邊等待驗看屍體,一邊命兩名侍禦史前去將劉氏帶入蔡府的蔡府家人傳到禦史台等候詢問。

半個時辰之後,一名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若無其事地來到公堂上。李成忍不住皺眉道:“你便是蔡府的家人?可是你帶走張家娘子的?”

那中年仆役上前拱手道:“回大人,小人蔡保。為蔡小官人房中管事。因為前日小人隨我家蔡小官人前去廟中為我家老爺還願,官人看到張氏娘子形貌端莊,恰好我家三官人的小妾新近為官人添了一名小公子,隻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乳母。那天一見,我家官人便有心招入府中為我家小公子哺乳。哪料張氏娘子來到府中之後因言語衝撞了我家小娘子,所以官人便趕她離開。張家娘子因此哭哭啼啼了半日,後來便自盡在房中。此事有府中丫鬟多人可以佐證。至於為何要自盡,小人並不知道,也不關蔡府什麽事。”

李成看著大喇喇站在堂上的蔡保,心中冷笑也不去理他,隻是仔細打量著他,一邊等著屍體抬到。看他大約三十歲上下,正是壯年,身材倒是不高,加上經常習慣性地弓著腰,看起來更加低了一些,看到李成向他仔細打量,蔡保神色雖然倨傲卻還是有些不大自然,不經意地抬手去扶頭上頭布帽,露出了右手腕上的一片抓傷的傷痕。

李成立刻點頭道:“蔡保你的傷是怎麽回事?”

蔡保冷笑道:“不小心被小的渾家抓傷,難道也犯法?”

李成點頭道:“這裏即將擺放屍體,你又有外傷,要小心屍毒,還是讓仵作給你包紮一下吧。”

蔡保聞言神色頓變,忙命仵作拿來幹淨的布條包紮傷口,這才不再多言。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用一領草席裹著的女屍擺在了李成的麵前,兩名仵作也在旁邊小心驗看。因為事關人命冤情,張慶也掙紮在旁邊說明情況。

兩名仵作驗看了屍體,上前道:“大人,女屍頸間有明顯勒痕,全身沒有傷痕,也沒有被淩辱的跡象,應是自盡而死。”

由於這件案子關係到目前權勢煊赫的蔡府,李成便有心仔細看看這張劉氏的死因,遂向身邊的差役道:“將屍體衣服脫去,本官仔細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