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陽林夕元年,十月二十二日。

帝都修羅殿中依舊是詭譎的氣氛。這座大殿從來都隻有修羅一個人,隻是最近才多了一個小女孩。平日這座雄偉程度僅次於星墜殿和龍炎殿的宮殿連簡單的仆人都沒有,也沒有必要的守衛,可皇宮中的人都不願意來到這個地方,僅僅是這座宮殿的名字就讓他們心生厭畏懼!修羅殿的主人就是一個修羅啊!一個穿著像是用鮮血染紅的袍子,雙眼野獸般暗紅的修羅!

可這個修羅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夢陽的大國師!皇帝雖然從沒有說過大國師的官銜有多高,可沒有誰敢懷疑這個大國師的權勢,僅僅從皇帝經常與大國師在一起共事就可以看出來!這個大國師很多時候對皇帝的決策有很大的影響!

不少人說,林夕皇帝以妖魔治國,必遭天譴!可也隻能小聲說說而已。畢竟修羅大國師的神通已經比妖魔還要可怖!

此時的修羅細長的眼睛眯起來,露出一道暗紅的縫隙,仔細將一根細細的金線穿在銀針中。他細長的手指輕輕撚動,金線慢慢的穿過銀針的針孔,像是熟稔女紅的大家閨秀般!可他的表情卻不是織女紡織時候的安然若素,而是是一種近乎偏執的狂熱!他舌尖含在齒間,朱紅的嘴唇彎起一個優美的弧度!

梁月心悄悄湊過來,輕聲問道:“大哥哥你在幹什麽?”

修羅回頭衝她和氣一笑,說道:“我在做封印!”其實他若是溫和的笑的話很好看,笑容很幹淨的樣子很吸引人!可他溫和的這一麵很少展露在別人麵前,人們心中隻有他那個邪氣詭譎的笑容。

“封印?”月心小聲喃喃道。她的確聽不懂,也是這些天跟在修羅身邊才知道什麽是咒術師,回魂師,預言師;什麽是‘三才’,什麽是‘神祗’,還有夢陽梵陽赤那思這些權勢!她很聰明,每出現一個一個不懂得名詞就會很認真的聽修羅講解,然後牢牢記住。

“封印就是限製另一個人能力的咒術,是咒術一個支脈!”他捏著那根細細的銀針,修羅殿中的燈火照在那根針上,閃著璀璨的光華。可那根細細的銀針讓人覺得很不詳,充斥著歹毒的感覺。“咒術分為很多支脈,比如以攻擊為主的攻術,以防禦為主的壁壘之術,以金木水火土為載體的元素之術,以時間空間為主的時空之術……這些咒術各有專長,可唯有一脈咒術是所有咒術的克星,那就是封印之術!”

他暗紅的眼睛盯著銀針的尖端,看著銀針尖銳的光點,說道:“我要對付的是一個很強大的咒術師,她幾乎是最完美的咒術師,專長所有咒術之道,可以說沒有弱點。三百年前咒術師還很多的時候,她就被奉為咒術師的神!那時候我還隻是個滿心崇拜她的小男孩,我愛她,敬她,怕她……可現在,我恨她!嗬嗬!”說著修羅笑了一聲,可暗紅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笑意。

“她叫夢梵•神嗎?”月心小心說道。不知道為什麽,她麵對修羅時候總有一種怯意,雖然修羅對她比任何人都溫和,可就是膽怯。

修羅一根細長的眉毛挑起來,眼睛裏露出驚異的神色。

月心看著他的樣子,圓圓的臉上笑的像是一朵花,眼睛彎成月牙狀,說:“你以前說過啊,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夢梵•神現在的名字叫白顏,她的孩子叫夜星辰,也是咒術師,我將來要和夜星辰成為好朋友,再找到一個預言師,我們在一起就是三才!然後……然後……你就再沒有說過了!”

修羅看著孩子老神在在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下,真搞不懂這個小女孩竟能記住這麽多事情!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連覓露森林裏的藥草植物都分不清吧!其實他故意沒有告訴孩子關於‘三才’的秘密,也沒有說找到一名預言師後會發生什麽。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那些東西太過於可怕,等他們長大了再告訴他們。畢竟,他心裏的計劃若是說出來定會天下大亂,甚至對林夕皇帝也沒說過這些。因為皇帝也不會容許他這麽做。

他看著孩子,說道:“我就是他要對付那個女人啊,女和曾經我心目中的神!可她太強了,我沒有把握打敗她,隻能用封印之術了!是不是覺得很卑鄙?”他邪氣的笑了笑,消瘦的臉上神色不羈。

“不卑鄙,你剛才都說了,封印也是咒術的一脈,她的咒術比你強大,你的封印之術很厲害,各有各的長處。要是你也用強攻咒術與她打,輸了才叫丟人。這叫一物降一物,贏得光彩!”月心很會說話,這麽小的孩子能懂這麽多很少見,天才也不過如此吧。

修羅看著她,總覺得這個孩子的心智很成熟,與年齡毫不相符的老成。看著她笑眯眯的樣子,不由得心疼起來。這個孩子已經失去所有的親人了,這個世上隻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可她還能笑得這麽甜。心智成熟,能接受不能改變的,很擅長將自己改變成與現實相互契合的形狀。不由得,他想起另一個孩子,那個夢梵•神的兒子,夜星辰!

要是那個軟弱愛哭的孩子能有月心一半的成熟就好了。說實在的,一個男孩子十二三歲了還那麽愛哭,實在是難以忍受。那樣軟弱的性格卻擁有如此強大的咒術力量,到底是上天在和他開玩笑還是怎麽著?有著強大的力量,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意誌,依然隻是一個廢物啊!

要是夜星辰生長在極北的草原部落,他的性格會變得像那些勇武的赤那思人一樣剛毅麽?畢竟,夜國世子,鎮天大將軍的兒子,這樣的出身太過高貴,受到太多寵溺,反而磨掉了孩子的銳氣,這樣不好!

“大哥哥,可是您殺死了夜星辰的母親白顏,那他還會和我成為朋友麽?我是和你站在一起的,他可能會因為你而恨我,恨屋及烏!”月心嘟囔道,“哎呀,這麽說不好,你是房屋還好些,我不就成醜八怪烏鴉了?不好不好!”

修羅又忍不住笑了,這個孩子真是,該怎麽說呢,這種性格他真是越來越喜歡了。

“沒關係,夜星辰的家人都會死!那個孩子的性格太軟弱了,不吃點苦遇點挫折成不了大器。再說我這麽做是奉皇帝的命令,惡人由皇帝作,讓夜星辰去憎恨皇帝吧。如果這樣能讓他的堅強起來,也不枉我為他如此!”修羅輕笑一聲。

“會殺了他家裏所有人麽?”月心說道。她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像是遇到極北的寒流一樣,話語中滿是畏懼的寒意。

修羅暗紅的眼睛看到孩子這個樣子,心裏一下子了然——月心也是失去所有家人的啊!他在申國國都宮殿中親眼看見那些個鬼魂將申凡寒撕成碎片的,那些鬼魂就是她的親人,全都死了!夜星辰也要有這樣的命運!可夜星辰能和梁月心一樣接受現實麽?

也許是孩子想起了這些可怕傷心的事情,愛笑的月牙般的眼睛黯然下來,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呆滯,低著頭不說什麽話。修羅突然有些後悔對月心說這些,他想到林夕皇帝昨天說的,戴著麵具在生存,用另一個或高傲,或冷酷,或端莊,或玩世不恭的麵具掩藏本來真實的一麵,而這個整天笑眯眯的孩子,也是帶著麵具吧。隻是她選擇的麵具是微笑,用溫暖的笑臉掩藏心中的不安恐懼……

修羅輕聲歎了口氣,這個世上誰活著都不容易!他上前一步,伸手撫著孩子的腦袋,笑眯眯的說道:“沒關係的,不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回憶固然美好,可回憶隻能憶,不能回!我們無力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再也回不去了不是麽?我們隻能大步向前走。不回頭!”

孩子笑了一下,笑的很勉強,看得人一陣心疼。這樣落寞的表情出現在一張天真爛漫的臉上,這是多麽殘酷的事情啊。就像一具年輕的軀體裏封存著一個蒼老的靈魂,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可是,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安慰孩子,卻怎麽也不能說服自己放下以前的回憶。誓言太沉重,淚被縱容,忍不住臉上洶湧失控。

孩子小聲說道:“大哥哥,我以後不叫你大哥哥可以嗎?”她仰起頭來,看著修羅說道,眼睛裏是碧波寒潭般的悲傷。“叫你大哥哥時候,我就忍不住想起申凡寒哥哥,想起那些鬼魂,想起被撕扯成碎片的申凡寒大哥哥!”

修羅怔了怔,他似乎太高估月心的承受力了,這個孩子也很難釋懷這樣殘酷的現實啊!旋即,他點了點頭,說道:“可以!直接叫我修羅就可以了!或者……”他微微遲疑了一下,說:“或者叫我路西烏斯,路西烏斯在咒銘文中的意思是‘光’,隻是這個名字我已經不再用了,現在我就叫修羅!”

“路西烏斯?”月心小聲念著,“真難聽,真難念,真繞口!”她撅著嘴抱怨道,“那就叫你修羅了,反正路西烏斯這個名字你現在又不用,有人欺負我我要是說我認識‘路西烏斯’,肯定躲不過。要是說我認識‘修羅’,那就沒人敢惹我了!哈哈!”孩子笑道。

修羅啞然失笑,這丫頭……一會哭一會笑的,剛才還一臉難過,現在就笑得這麽開心,真摸不透脾氣。

孩子向後退幾步,說:“我出去玩,你繼續研究你的封印,你要是出去的話一定一定要帶上我,在皇宮中我都憋壞了!”說著蹦蹦跳跳的向宮殿外跑去,身上紅色的袍子在身後飄蕩著,頭上的辮子歡快的蕩在腦後。

修羅忍不住笑出來,這個孩子總這麽可愛。能和這個孩子認識,可能是天神最好的禮物吧,起碼能讓他癲狂的心平靜下來。

他看著手中的銀針金線,眼裏的光一下子暴漲出來,需要有一個人幫他一把,他需要這個封印銀針刺在夢梵身上!可是誰能接近她呢?要知道夢梵能冠上‘神’的稱呼,可不是誰都能輕易能接近的!這倒是個難題,恐怕自己還不等走進夢梵,就會有無數可怕的咒術朝自己攻過來……

旋即他又邪氣的笑了,看來自己當時決定幫夜星辰救活夜淵鴻是個明智的選擇。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極具目的性,都是經過反複推敲,將利益最大化後才決心去做的!現在就是收回自己報酬的時候了!

真好!修羅笑了笑。

誰都不知到,夜淵鴻的腦子裏被自己種了蠱蟲!夜淵鴻是他最忠實的傀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