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都城,正午太陽高懸。秋日金色的陽光潑灑在都城的輪廓上,各種大紅綢緞裝飾的建築鍍上一層喜慶的金色。王宮中央的空地上,一列列武士興奮地披紅帶金,手握禮杖拱衛在空地中心的祭台下。
豐中秋一身俗氣的金縷衣袍,拉著一名宮人,問道:“陸先生人呢?還沒來嗎?”
宮人吱吱嗚嗚的說:“奴才已經派人找了,應該快來了!”
豐中秋用手掌遮住陽光,看著天際,說道:“快到正午了,本公要準時時登基,這麽多大臣都在等著本公,如此重要的日子,陸妙柏竟然不來參見!”他的語氣不滿起來,以前他對這個謀士可是相當尊重的,可是自從他滅掉申國,殺死申孤嵐後,覺得自己沒有陸妙柏也可以做成大事,對陸妙柏也漸漸不放在眼中。可他不知道,陸妙柏已經拋棄他了。
這個來自梵陽的神秘謀士看到秋月敗局己定,而豐中秋並不是一個值得交心輔佐的人……
秋月國都沒有帝都那樣的高樓巨廈,也沒有迷迷蒙蒙的飄渺雲霧,天空看起來無比明澈。湛藍的天空,金黃的田野,溫暖的陽光,一切都美得那麽純粹。而這座土坯泥磚構成的都城看起來卻像是破壞整體美感的汙點,讓人忍不住想抹除掉,以保持這份純粹的美感。尤其是現在這樣張燈結彩,紅綢飄展的樣子,更不和諧。
說是登基,卻沒有皇宮那樣瑰麗的殿宇宗廟,也沒有體麵雍容的貴族大臣,更沒有萬民朝拜的盛況,隻有庸俗耀眼的金銀飾品和唯唯諾諾的鄉下土豪。可豐中秋依舊紅光滿麵,臉上洋溢著自得的笑容。今天可能是他最幸福的時刻,仿佛他從誕生到世間再到今天之前這麽多日子都是白過的,全都沒有意義,就是為了等待今天的到來。再也沒有人敢說他是莊家把式,敢說他是夢陽的奶媽,敢當著他的麵啐一口唾沫罵他鄉下土豪。現在他龍袍加身,站在數丈高的祭台上頭頂青天,他也晉升成世間最至高無上的存在。
他不再是一個小小的諸侯王,而是至高無上,萬民朝拜的皇族!
小小的王宮中央空地上,擺滿了各種金器,外圍擺著稍差點的銀器。用豐中秋的話來說,就是金銀加身,這些財寶隻有他能享用,將來要跟著他一起埋在墓地中,誰也休想染指。可他不知道這些器皿擺在祭天登基的場合中根本就是牛頭不對馬尾。最中心的‘九鶴駕雲行’黃金雕塑,飄逸出塵,在陽光下金光閃閃,卻是葬禮上用的禮器;旁邊的‘金童抱錦鯉’也相當華貴,整個童子就是用純黃金鑄成,而金童懷中的錦鯉則是用一整塊血玉雕琢,這件幾乎就是皇族收藏的水平。可這件‘金童抱錦鯉’寓意是‘早生貴子’:再另一邊一口數米高的青銅獸麵紋大鼎,看起來古樸蒼然,鼎身飽滿渾圓……可是這件大鼎是從申國搬回來的,在申國,這口鼎被用來當做刑具,將囚犯裝在鼎裏活活煮死…………
這些寓意繁雜混亂的器皿被豐中秋一股腦的擺放在一起,要是讓帝都的司禮大臣看到,定會仰天噴出一口老血,大叫天道無眼啊……
沒讀過多少書生下來就被上代秋月國主扔到田地中學種地的豐中秋隻覺得這些金銀玉器在陽光下明晃晃閃亮亮很是好看。黃金白銀特有的那種光澤對他像是有無窮的魔力,隻有有這些財寶,就是讓他當場血濺十步血染青天也無怨無悔。他真心喜歡這種感覺。
旁邊的宮人悄悄說道:“國主,午時已到……”
正喜氣洋洋咧嘴笑的豐中秋突然臉色一變,劍眉怒立,眼中閃著憤懣的光。抬手間就一耳光摑到宮人臉上,這一耳光極響,宮人被打得原地轉了兩圈栽倒下去,半邊臉飛快的腫起來,現出瘮人的紫青色,嘴角也滲出血來。
宮人跌跌撞撞的站起來,弓著腰恭敬的站在國主身旁,動也不敢動。原本就不結實的槽牙一下子被打掉了,混著鮮血含在嘴裏,不敢吐出來。他一臉無辜的看著國主雙目怒睜死死盯著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豐中秋手插在腰間,惡狠狠額說道:“咽下去,不許吐!否則本公割了你舌頭!”
宮人眼中含著淚花,伸手擦了擦嘴角滲出的鮮血,咕嚕,將口中的鮮血和老槽牙吞進肚中。唯唯諾諾的不敢說話!
豐中秋突然又嗬嗬笑起來,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臉上猙獰的戾氣突然變得無比溫和。他拍著宮人的肩膀,笑嗬嗬的說道:“這才對嘛,以後聽本公的話,本公可以考慮讓你當個丞相什麽的。知道夢陽的丞相淩風烈麽,多麽囂張,在朝廷中就是皇帝之下第一人!以後你乖乖的,本公就讓你當我秋月王朝的丞相,以後你就叫‘淩風烈’了,原先的名字不準再用。以後見了本公都要下跪,頭貼著地,將本公的腳捧到你頭上!代表你對本公的忠誠,你就是本公最忠實的狗奴才,知道麽?”
宮人看著國主癲狂的笑臉,不敢說什麽。隻有唯唯諾諾的點著頭。
豐中秋笑嗬嗬道:“淩風烈,知道剛才本公為什麽打你一耳光麽?因為你嘴賤,叫錯了!本公馬上就是皇族了,要叫陛下!還叫什麽國主!剛才打你那一耳光就是要你記住!”
他大聲笑起來,張狂的笑聲在湛藍的天空中回響不覺,聽的人頭皮發炸。接著他歪著腦袋看著宮人招著手,說道:“淩風烈,來,跪下來,爬到朕腳邊,來……像隻狗一樣爬過來,親吻我的鞋尖!”
宮人躊躇著不知所措,呆呆的看著豐中秋臉上的笑容慢慢隱下去,又變得凶神惡煞起來。他被掌摑的臉疼的嘴角扭起來,混著鮮血的唾沫順著嘴角流下,看起來狼狽至極。他看到國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敢造次,隻得乖乖的跪下去,四肢著地慢慢爬到豐中秋腳邊,然後低下頭,嘴唇貼在他的鞋子上。
豐中秋看著他的樣子,大聲笑起來,像一隻噪聒的烏鴉。他邊笑邊說:“淩風烈,你也有這麽一天,你也有這麽一天跪在我腳前,哈哈哈哈,你這條狗也有今天啊!”
他蹲下身子,伸手按著宮人的腦袋將他死死抵在腳麵上,揉.搓著他的頭發,說道:“嗬嗬,就這樣,就是這樣!朕要的就是這樣的感覺,這種居高臨下的掌控感!所有以前看不起我的人都是我腳下的狗,我高高在上賜予你們想要的一切!”
他站起來,說道:“再找幾個人過來!快去!”
宮人艱難的站起來,諾了一聲,彎腰鞠躬行禮,匆匆跑開了。不一會,又有三個宮人小步快趨趕來。他們躬身而立,畢恭畢敬的站在豐中秋麵前。
豐中秋手背在身後,邁著四方步走到第一個宮人麵前,說道:“抬起頭來!”他看著宮人白胖的不長胡須的麵龐,說道:“知道鎮天大將軍不?”
“奴才知道!”
“相當不?”豐中秋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
宮人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左右看了看,發現同伴都低著頭,不準備幫他應付。於是隻能唯唯諾諾的說道:“想……”顫抖的聲音透著一股子恐懼。
“你還真敢想……”豐中秋哈哈大笑,伸手拍著宮人白胖的臉,啪啪作響,看著宮人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笑得更加張狂乖戾:“以後你就叫夜明山了,封號鎮天大將軍!你就是我秋月王朝統禦三軍的大將軍,所有軍隊都得聽你指揮。不過,你在朕眼裏就是個狗奴才,以後見了朕要下跪,知道麽?夜明山?”
宮人的臉被拍的一陣顫動,點頭答道:“知……知道了!”
豐中秋滿意的點點頭,走到下一個宮人麵前,說道:“你,朕看你很順眼。朕要你當,當誰呢。當夢陽的皇帝,林夕皇帝萬俟君……哈哈,以後你就叫萬俟君了,見了本公要下跪,說奴才給主人請安,知道不?你們都要跪下來這樣說!”他一臉跋扈的神色在陽光下分外惹眼,祭台下的群臣不明就裏的看著國主在高台上手舞足蹈,時而興高采烈哈哈大笑,時而滿臉怒色大打出手。而三個宮人唯唯諾諾的時而下跪時而鞠躬,不知道在搞什麽把戲。
豐中秋仰起頭,看著天空,雙手負於身後,站在台前頗有登高而望指點江山的豪氣。他背對著三個被賜了新名字的宮人,仰天喝道:“淩風烈,夜明山,萬俟君,還不給朕跪下!”
三個宮人相互看了看,忍住一把將豐中秋推下去的衝動!然後齊齊跪下去,趴伏在地上,說道:“奴才給主人請安!”那個被掌摑一巴掌的‘淩風烈’口齒不清晰,支支吾吾的聲音破壞三個人和聲的整奏感,豐中秋不滿的轉過身來果斷將之一腳踹翻,不留絲毫情麵。罵罵咧咧的道:“沒用的夜明山……,連請個安都請不好,留著你還有什麽用?”
被踹翻在地滾了好幾圈的宮人原本腫脹的臉在地上蹭了好長一溜,捂著臉痛苦不跌的哭喪道:“回陛下,奴才是淩風烈,不是夜明山啊……”
可豐中秋沒有聽到他的話,已經大搖大擺邁著四方步走到祭台的另一邊了!
一名主管祭天祈雨的大臣朗聲叫道:“午時到,行登基祭天大典!一祭祭皇天!”祭台邊的武士擂響沉重的牛皮戰鼓。沉悶的戰鼓聲在這片純淨的秋日天宇中像鋸床腿,毫不搭調。本來是要用‘夔牛青銅巨鼓’的,可豐中秋沒有,隻能用戰鼓臨時代替。夔牛皮堅硬卻柔韌,任憑武士如何大力擂擊都不會破裂,鼓聲洪亮如雷,響亮震天。而用牛皮戰鼓,武士不敢放開敲,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鼓敲破了,所以聲音沉悶壓抑,調動不起人們的情緒。
豐中秋站在祭台上,伸手接過祭酒官遞來的酒水,對著湛藍的天空潑出去。晶亮的酒水潑灑開來,在湛藍的天空中拉車成一個無比絢麗的形狀,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璀璨的光亮。閃閃的亮光像是一片星幕,璀璨閃耀。
接著酒水在下落時慢慢散開成一片霧氣,在秋日不算太烈的陽光下不等落地就升騰的無影無蹤。空氣中秋日稻米的馨香中多了一股酒水的馥鬱的香味,沁人心脾!
“二祭祭後土!”沉悶的牛皮鼓再次響起。
豐中秋再次接過祭酒官手中的酒盞,將滿滿的酒灑在祭台的大地上,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馬上就要到最後的時刻了。
“三祭祭萬民!”戰鼓再次擂響。豐中秋接過酒盞,正要將酒水傾倒出去時,突然感到腳下的祭台一陣晃動。他連忙趴伏下來,慌叫道:“地震了麽?”
祭台下的大臣們都慌亂的東張西望,不知道發生什麽了。隻覺得腳下的大地在震顫,就像有無數頭憤怒的大象在跺腳。那種逼入靈魂的震顫像是戰場上縱橫捭闔的轟烈騎武士。
終於有人意識到什麽了,撕心裂肺的吼叫:“有人……有人在轟擊城門……”
豐中秋站在高台上,看著城門方向,瞬間驚呆了。
城外像是一片銀白的海洋,銀色的甲胄在陽光下激射出冰冷的殺光。銀色的怒浪在一下一下衝擊著秋月脆弱不堪的城門,上千麵繡著蔚藍風信子的大旗像是銀白怒浪卷起來的浪花。大地還在震動著,豐中秋的眼睛睜得圓圓的,滿臉驚恐:“夜夜夜國,打著蔚藍風信子大旗,是輕甲步旅,是鎮天大將軍夜明山……夜明山來了!”
一旁那名宮人趕忙跑過來,跪下去磕頭道:“奴才是夜明山,奴才給陛下請——”
“滾——”豐中秋不等宮人那個‘安’字吐出來,就一腳踹他臉上,將之踹翻在地。
豐中秋隻覺得世界末日來了,皇帝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到了?這該如何是好“陸妙柏呢,陸妙柏……”他嘶吼道,聲音都帶著哭腔了,可混亂的人們亂成一團,根本沒人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