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們的力量接下來會越來越強,半個八極卦象大陣,就像滅掉喪屍?”一具罩著漆黑袍子的身影嘶啞說道,他仰起頭,隱在兜帽中的臉被月光照亮,是一張無比年輕的臉龐。
孤寂的身影蹲坐在一座樓閣上,站起身,像一尊冰冷的石像。他將黑色袍子脫下,露出一身冰冷鎧甲。這身鎧甲不似風雷騎那般銀亮,而是像墨般漆黑,透著一股沉重壓抑,威嚴如戰神。
“月食開始了,月亮被完全吞噬那一刻,整個大地都將沉入黑暗,誰能救得了你們?”他伸手將頭盔戴在腦袋上,自言自語。
過去這麽多年不人不鬼的日子,夜淵鴻已經習慣這樣自言自語的絮叨。沒人聽他說話,他就自己和自己念叨,像瘋癲了一樣。
“哢——”頭盔上的麵甲被拉下,那張年輕又崢嶸的麵龐被鋼鐵簾幕遮住,渾身被鎧甲覆蓋。
“親愛的弟弟,但願你能下得了手!莫要心軟!”他喃喃自語,向前小跑兩步,看似沉重的鎧甲非但沒有影響他的活動,反而令他速度和力量更勝過往。他跑到樓閣飛簷邊,縱身一躍,向城門那裏一片火海衝去。
他身後跟隨著無數喪屍,仿佛滾滾浪潮,要將那片熾烈火焰潑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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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守坎門的王鍾離臉上映著火光,看著在火焰中翻滾掙紮的喪屍,目光悲憫——這些都是梵陽的子民,很多老人和小孩,慘死後屍首被敵人利用,現在又在火海中罹為灰燼,可憐可悲。
火油燃燒起來火焰極盛,熾烈的熱度舔噬著喪屍已經腐敗的身體,散發出滾滾黑煙和刺鼻的血肉燒焦的味道。
就這樣一把火燒的清淨也好,人已經沒了,能這麽塵歸塵土歸土,算是落得安詳。
他年輕時沒少打仗,沒少殺人,也沒少火葬袍澤,心裏就算再難受,也未有半分動容。可今日看到如此慘狀,心裏不由得覺得一絲悲涼。
青河城這一仗在城主大人的算計中,他要憑借這一仗讓夜星辰一步登天,夜星辰也清楚操縱這些喪屍的人是誰,隻要摧毀屍鬼大陣的陣眼,他便是這一仗最大的功臣。為一個夜星辰,白白犧牲了多少人?雖有古諺‘一將功成萬骨枯’,要想一步登天,就得踩著屍骨向上爬,真的爬到高位後,不覺得心寒麽?
他搖頭苦笑,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多愁善感了?他是遵從城主大人的命令,來幫助夜星辰,不需要在意這麽多。火焰翻卷滔天,夜空都仿佛要被燒出一個大洞,驅散了深秋夜晚的透骨寒冷,可王鍾離仍是沒有來由的打了個寒顫。
這世間一切,不過是上位者的棋盤而已,他們隻是棋子,隨時可換可棄的棋子。
突然他放聲唱了起來:“明月白露,光陰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這是一首《相思詞》,是描述一個剛剛成婚的女子思念奔赴戰場的丈夫,夜夜望月,想著就算分隔兩地,看著同樣的月亮,彼此思念,就會像在一起那般。她日日思念,站在橋頭,盼望夫歸,但他丈夫早早就死在了戰場,直到她等白了頭發,也沒回來。
這首歌淒婉悲涼,本是以女子口吻唱出,與戰場殺戮殘虐毫不相符,可從王鍾離嘴裏唱出來,低沉嘶啞的嗓音將這首《相思詞》演繹出一股軍旅武士的崢嶸之感。誰說武士冰冷無情,誰說武士就無思念之人?放下戰刀褪去鎧甲,武士也不過血肉之軀,他們也有思念之人,他們也被人牽掛。
駐守坎門的武士握著刀聽著這低沉嘶啞的歌聲,紛紛站直了身子,突然就心酸不已,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有一名武士終於抑製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將手中沾著鮮血的刀丟在地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用手捂著幾日沒洗髒兮兮的臉,嚎啕大哭。
沒有人責備他的軟弱,沒人去罵他沒有男人的樣子。喪屍圍城,全都是這樣吃人的活死人,甚至同伴袍澤都慢慢變成那可怕的鬼東西,他僥幸未死,他可以回家去見親人,現在哭出來,又有什麽關係?
“明月上高樓,君若揚路塵,妾若濁水泥,沉浮各異勢,會合何時諧?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己時?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一曲唱罷,王鍾離心裏總算不那麽壓抑了。隻可惜手邊沒有箜篌,若是能配上箜篌小調,這首詞會更催人淚下。武士粗卑,可他們心中的細膩柔軟處,隻會來的更心痛。
他仰起頭,天空一輪明月已經缺了一角,月食要開始了啊!
火海裏的喪屍已經燒毀殆盡,化為飛灰。雖然火油還在燃燒,可王鍾離感到心頭一陣惡寒。
他轉過頭,一塊沉重巨石迎麵砸來,惡風呼嘯。
王鍾離側身閃避,堪堪躲開,身後武士慘叫,不少人未能及時躲開,被巨石砸成肉泥。他眯起眼睛,看到一個穿著漆黑鎧甲的身影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這個一人多高的巨石就是被他扔過來的。
該是多麽無匹的神力。
更令人恐懼的時,他身後跟著潮水般的喪屍,密密麻麻,猶如蝗蟲。
這些喪屍明顯比先前被燒死的喪屍有紀律的多,安安靜靜跟在黑鎧人身後,沒有發出如野獸般的嗚嗚聲,嗅到活人的味道,也沒興奮的發狂。
這家夥應該就是這個喪屍大陣的陣眼,控製這些喪屍的罪魁禍首。
王鍾離握緊了手中的刀,這個黑鎧人還沒走近,他就已經感覺到這是個棘手的家夥,甚至已經超越了人類的範疇。
“人類,還在妄圖對抗眾神的意誌麽?就連月亮也會被我們偉大的神靈吞噬,你一個小小的人類,又能做得了什麽?難道不該匍匐在我的腳下,乞求我的饒恕麽?”黑鎧人的聲音雄偉又威嚴,帶著冰冷的嘲諷。
“神靈?”王鍾離厭惡的皺了下眉頭,鄙夷道:“神靈算什麽東西?你所侍奉的神就喜好這種屍鬼之物?”他的刀淩空劈去,指著黑鎧人身後的喪屍群。
“敢爾!凡夫俗子,竟敢質疑神靈的力量!你卑俗的眼睛就沒有看到神用他的力量,讓數萬死者複生了麽?我們無所不能!”
“複生?讓連靈魂都沒有的腐爛屍體自由行動,就叫做複生?你的神,腦子進水了!”王鍾離與那威嚴的聲音針鋒相對,不退絲毫。
“不必與你這樣愚蠢的凡夫俗子爭辯。你們人類的力量渺小如螻蟻,你們信任的將軍一個一個死在我的戰士手裏,炎字軍的韓宇,滄海軍的李暹,傲羽長射的楊煜,接下來就是你,王鍾離!我會把你們的頭壘在一起,呈給我偉大的主人過目。”黑鎧人傲然道,他在說那幾個人名時,就像一個收藏家在給人展示他最珍貴的寶物般,仿佛這幾個人頭是他最得意的藏品。
王鍾離麵色煞白——兩名老將就這麽死了?
“凡夫俗子,接受神靈的憤怒!孩子們,殺死他們!”黑鎧人嘶聲咆哮道,他的手淩厲揮起,利落揮下,猶如斬首。
身後的喪屍如摘了嘴籠的獵狗,瘋狂朝眼前的獵物衝去。
王鍾離的思維很清晰,這個黑鎧人身體裏藏著控製所有毒蠱的母蟲,隻要殺了他,這些喪屍自然不攻自破。他猛地抬起頭,瞳孔驟然收縮,一道淩厲閃過,他像離弦之箭一般衝出,大步躍起,整個人像鷂子般騰空,很難想像一個人竟能跳這麽高。
他的刀高舉過頭頂,仿佛將自己的身體信手扔了出去,用整個身體帶動戰刀,帶著無匹力道朝這個一口一個神靈的黑鎧人頭顱斬去。
須臾一瞬,彈指一間,他自信沒人能躲開這一刀。
黑鎧人的確沒躲開,更準確的說,他根本就沒想多,直挺挺站在那裏,揚起帶著麵甲的腦袋,看著這劈頭一刀落下。
空氣中傳出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音。
王鍾離知道自己失手了,他打仗殺過很多人,熟悉刀鋒切進身體時是什麽感覺,他的刀被黑鎧人伸手夾住,動彈不得。
“你的力量,簡直弱的像螞蟻。”黑鎧人威嚴的吼道。
身子還在半空中的王鍾離腰肢舒展,雙腳連續踏在黑鎧人胸口,‘咚咚咚——’,像踏在了鐵板上,黑鎧人屹然不動,如同山嶽。
王鍾離借著力道身子向後倒飛出去,冷眼看著這個可怕的家夥。
黑鎧人輕蔑一笑,將他的刀拿在手中,一陣鋼鐵崩碎的聲音。這柄戰刀仿佛泥塑,在這神力無匹的家夥手中變得粉粉碎,被捏成一堆鐵屑。
“有沒有覺得你的力量就像妄圖搬動巨石的螻蟻!”黑鎧人五指攤開,那把鐵屑順著他指縫傾灑在地上,“王鍾離,不要畏懼,讓我殺死你,利落的殺死你,我就能完成任務,你也不必承受痛苦,這對你我都好!我的神靈是仁慈的,他不願任何一個生靈受苦——”
“你所侍奉的神,太羅嗦了!”王鍾離冷冷打斷道。他從地上又撿起一柄刀,擺出迎敵架勢。
兩軍交戰,從多言一字,這個滿嘴神靈的家夥還真是話多的緊。
“愚蠢的凡夫俗子!”黑鎧人冷聲喝道,帶著被冒犯的憤怒。
他赤手空拳朝王鍾離衝過去,每一步踏出,地麵就裂開一道道巨大的口子,像橫衝直撞的野象。
簡簡單單一拳揮出,王鍾離的刀從下而上揮起,試圖從鎧甲接縫的脆弱部分斬進去,結果再一次失手。
他的刀尖硬是順著鎧甲紋路劃過,連個火星也沒蹦出。
黑衣人的拳頭卻實實在在的砸在他胸口,一聲沉重悶響,他感覺胸膛裏的空氣被硬生生擠出去,像被一堵牆正麵撞到。他的身體如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向後跌去,嘴裏湧出一股腥甜血沫。
戰力的差距太大了。這個黑鎧人就算站在那裏,他也打不倒,甚至不能讓他挪動半步。
黑鎧人身上映著火光,威嚴如同天神下凡。
他一步一步朝王鍾離走開,鎧甲發出極有韻律的哢噠哢噠聲,像不緊不慢的死神,踩著倨傲的步子。
“凡人,先前給過你求饒的機會,你沒有珍惜,現在隻好由我代替神明對你進行——天誅。”他伸手扼住王鍾離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提起來,雙腳離地,仿佛提起一隻小雞。
他將這個儒將的臉拉倒自己的鐵麵罩前,與他雙眼直視,狠狠說道:“你的性命在我手裏,在我的神手裏!求饒吧凡人,央求我的神饒恕你!”
王鍾離伸手想掰開扼住他喉嚨的巨手,隻感覺像一隻鐵鉗箍在脖子上,怎麽也掙紮不開。他掙紮說道:“十萬百姓淪為喪屍,你信奉的神,就不怕天誅?”
“我的神自然知曉規則的力量,這些自會有人代受,你先擔心自己的小命吧!”黑鎧人冷笑。
“看來你的神並非萬能,他也有顧忌,有人代替他承受天譴?嗬嗬,果真卑鄙啊,就和操縱這些屍體與我們戰鬥一樣卑鄙可笑!”王鍾離輕蔑笑道。
“謬論——”黑鎧人咆哮道,將王鍾離高高舉過頭頂。
“你和這些活死人為伍,恐怕你也是個沒有靈魂的死人吧!一個連靈魂都沒有的軀殼,一個可憐的行屍走肉,你真值得人同情啊!”
“住嘴!”黑鎧人怒吼,以極其蠻橫的姿態將王鍾離雙腿攥住,高高舉起,好似要淩空將他撕成兩半。
王鍾離隻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席卷而來。
忽然黑鎧人的動作停了下來,身軀轉動,看向前方,一個獨眼的老將軍站在他不遠處,麵容冷峻。
“禦殿炎將軍,尹蒼炎,此戰必死之人!”黑鎧人像吐信子的毒蛇,嘶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