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顏這樣高貴的女人,第一次出現在父親眼前,就令父親廢除了他母後的王後之位,而夢陽林夕皇帝第一次看到那個女人,就神魂顛倒,處死了忠心效命的將軍全族,立那女人為皇後,滿朝文武嘩然,可皇帝不為所動。不少人都暗自懷疑,林夕皇帝處死鎮天大將軍夜明山,是否隻是為了得到那個女人?

可夜淵鴻清楚,皇帝雖然將白顏囚禁在皇宮中,給她皇後的生活,可從未得到過白顏的心。那個女人像鳳凰一樣高傲,像極北之北的雪山般冰冷,像仲夏繁星璀璨的星空般高深莫測,甚至連皇帝都在那個女人麵前失去了帝王的高傲!

這樣的女人,誰能傷她分毫?

“放心吧,你娘親很好,但星辰,有句話你可能不愛聽,但我必須得說!”夜淵鴻神色嚴肅,他灰白的麵容像一塊岩石,令人心中一沉。

“你母親在計劃著什麽事情,你是她計劃裏無比重要的一環,誰也猜不到她想要什麽,但我怕你母親會為了她的計劃,連你都犧牲掉!所以,無論是你母親,亦或是尚吉城城主,都要留一份戒備,誰也不要相信,隻相信你自己就夠了!”夜淵鴻緩緩的說著,他知道這話聽起來有多難受,可沒辦法,事實就是這麽殘酷。

“誰也不要相信?連哥哥你也不能信麽?”夜星辰珊瑚紅色的眸子直視哥哥的眼睛,目光清澈透明,可夜淵鴻竟不敢與那雙眼睛對視。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具沒有靈魂的軀殼,還能再與弟弟擁抱麽!

“嗯,連我也不要信。”他終究還是重重點頭,眼神空洞冰冷。

“我得走了,接下來我得去青河郡,估計在哪裏夢陽和梵陽要打起來,如果你下定決心奔赴戰場,我們還能再見!”夜淵鴻站起身子,緊緊握住弟弟的手。

他將兜帽戴在頭上,麵龐隱在黑暗陰翳中,像一隻鬼魅。這個曾經是夢陽夜國年輕翹楚的年輕人如今變得鬼氣森森,誰也把他和當年那個騎著駿馬意氣飛揚的夜淵鴻聯係在一起。

“星辰,哥哥活不了多久了,在死之前,能幫你多少就幫你多少,你要好好活下去!”他背對著弟弟向屋外走去,在星辰問連哥哥也不能相信時,他就覺得心如刀絞,現在又將奔赴戰場,將來與星辰會是敵對陣營,他們兄弟見會不會也刀劍相向?

猜不透命運會怎麽捉弄人啊。

這時候明明感到很悲傷,可他連半點眼淚也流不出來,這具毒蠱蟲體,連血液都沒有,又怎麽會流淚?

隻是背後躺在床上傷痕累累的男孩早已淚流滿麵。

夜淵鴻走後,最先找到他安身之處的,竟是尚吉城城主身邊的帶刀侍衛王鍾離。他奉命將這個渾身傷痕的男孩帶到城主麵前,城主大人將他身上繃帶拆下,用咒術為之恢複傷口。當這個年輕人拆下繃帶後,就連軍伍出身的王鍾離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受這麽重的傷是怎麽撐下來的,雖不是致命傷,卻刀刀見骨,尤其是雙肩處,赫然是兩個血淋淋的窟窿,兩個肩胛骨被利刃橫劈一刀,都能看到肩胛骨。

軍隊中,很多受傷的武士並未因傷勢過重而死,而是受傷之後活活痛死,亦或是成熟不住痛苦拔刀自盡。尤其是戰爭進行到消耗戰時,藥草匱乏,受傷的武士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傷口一天天爛掉,像自己在活生生的腐爛一樣。

而且人類天生就是畏懼疼痛,拷問犯人時施以酷刑,用身體上的疼痛造成精神上的摧殘,連同意誌都摧毀掉。能在疼痛時暴起反擊的隻有野獸,亦或是瘋魔狀態的人。可這個滿身傷痕的年輕人神色平靜,精神出奇意料的飽滿,像一截鋼鐵被繁複淬煉後愈發寒光閃動。

老邁的城主扣起指訣,催動咒術愈合傷口,說道:“二皇子的人幹的?”

“嗯!”星辰應了一聲。

“見著那姑娘最後一麵沒?”

“趕上了,寧正說會等我。”

“那就好!隻要心裏不留下遺憾……”城主修長的手指綻放出柔和的白色光暈,在光芒的籠罩下,星辰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肩膀處的血洞抽生出新的肌肉筋脈,脊背上的刀口緩緩愈合,雙手脫落的指甲磨掉的皮肉也緩緩長出。

這種血肉重生的刺痛比當時受傷的劇痛好不到那裏去,不是那種烈火炙烤般猛烈的痛楚,而是那種像被千萬隻小蟲子噬咬蠶食般細密尖銳的疼。星辰咬牙忍受著,閉上眼睛,緩緩說著:“我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城主動作僵了一下,如遭雷殛。

“我的姓氏是夜,是夢陽夜國世子,父親是夢陽鎮天大將軍夜明山,母親是……白顏,我和你一樣,也是咒術師。”

“白顏?是夢梵•神的人類名字吧。”

“五年前,夢陽林夕皇帝滅掉所有諸侯國,集中皇權,夢陽夜氏滅族,我被流放到極北草原,在草原上學了一身刀術,後來因為……因為一些事情,我不得不離開草原,被修羅篡改了記憶,以梁星辰的身份出現在尚吉城中,我在尚吉城裏的記憶都是假的,直到現在,我才真的是我自己。”他慢慢說著,聲音帶著一股拚命抑製痛楚的克製。

“我不是什麽遊手好閑胸無大誌的膏粱紈袴,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突然的,就想起來以前經常做的夢,並不是無中生有,而是深深蘊藏在他心裏,就算被眼前的假象蒙蔽了眼睛,也忘不了注定要他去實現的使命。

夢陽,縹緲城,摘星殿,穿著琉璃龍翔袍的皇帝,一頭紅發像在燃燒的修羅,父親被拋到半空中崩裂的身體,被咒術封印力量不得不嫁給皇帝的母後,被一一斬首的族人,被流放到極北草原的厄難……這些帶著腥烈味道的回憶一股腦的湧出來,化成‘複仇’二字!

夢陽,我的故土,我已離開你五年,可再次踏上之時,我注定帶著仇恨的憎惡而來,你於我而言,並非故鄉,隻是殺場。

他突然睜開眼睛,那雙珊瑚紅色的眼睛再無之前的迷茫,軟弱,讓人覺得這就是一個溫柔的漂亮小哥的感覺。他目光淩厲,像極北冬天淩厲的風雪。

“我要去戰場,我要爬到這個帝國的頂峰,我要擁有足以匹敵夢陽皇帝的實力,城主爺爺,你能幫我麽?”

城主竟是一臉恭敬之色,瘦高的身體站得筆直,一手放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後,彎腰鞠躬,“為您效勞,既然您已找回真我,那我也不必再向您隱瞞。我當年是你母親手下護衛之一,咒銘文名字是凱恩,奉夢梵•神之命來到尚吉城,等待你的到來。”

這個在梵陽中最神秘莫測的尚吉城城主,連皇族都不放在眼裏的老人,無數帝國權貴都想與之攀附關係的高人,竟對一個不過十八歲的年輕人彎腰鞠躬,如同侍奉主人的仆從。

若是換成帝國別的年輕人,恐怕城主對他和顏悅色笑一下,也會誠惶誠恐的要死吧。

但夜星辰的眸子直視著城主,盯著他與自己一樣是紅色的眼睛,仿佛要看到這個已經活了三百多個春秋的老人心裏,像是拚命要他眼睛裏找到一絲虛偽的痕跡。

老人神情平和,安靜如同修行百年的佛門高僧。

“好!那你說說你有什麽計劃!”星辰挪開眼睛,重新閉上眼,忍受那刺痛的,血肉重生的痛楚。

清瘦的城主站在那裏,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個男孩。恢複記憶前的夜星辰與現在的夜星辰判若兩人,剛才那淩厲的眼神,分明就是殺人者的眼睛啊,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妖魔的影子在這個男孩眼中晃動。

“在禦殿炎將軍麾下,有我安排的人,他是正四品將軍,會給你安排軍職,王鍾離會跟隨你,在戰場上隻要你有軍功,我安排的人就會將你提拔上來,提拔的速度有多快,就看你的功勞有多大……畢竟軍隊是最講究實際的地方,付出多少,就能收獲多少……”

“如果我想得到整個梵陽的軍權,得多大軍功?”

“那就不隻是功勞大小的問題,至少得在禦殿炎將軍和滄海軍都統死了以後,才有可能。”

星辰沉默不語。

“我可能等不了那麽久。”

“切莫心急,您所圖謀是整個天下,切莫糾結於細枝末葉。”

“答應過寧正,不讓她等久。”星辰淡淡說道。

城主了然,念來念去總是情啊。既然星辰心意已決,他便不再言語。

“現在恢複記憶了,可能尚吉城裏原本跟隨我的兩個伴從,就要與我為敵,還有那個女人,梁月心——”星辰伸手撫著額頭,有些疲乏的念叨著。

“這些,需要我出手麽?”城主試探問道。

“不用了……畢竟那兩個家夥,也很可愛!”星辰嘴角微微彎起,輕聲笑了笑。

城主看著這個年輕人盤腿踞地而坐,氣度淡泊從容,如同璞玉打磨後終放光彩。在夢陽夜國當世子時,見識了大富大貴,在極北草原流放時,見識了荒蠻凝腥的殘酷,在尚吉城裏,又目睹了繁華的塵世……生活給這個年輕人太多磨難,卻鍛造出堅韌無匹的性格,他的經曆就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別的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還迷迷茫茫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時,這個年輕人就已經知道生離死別有多痛,知道麵對權勢地位力量遠超過自己的敵人時,那股絕望有多刻骨銘心,更知道自己背負怎樣的命運,要走向一條什麽樣的道路。

現在的夜星辰,就仿佛落寞的帝王重新握起寶劍,奪回曾屬於自己的榮光。

一顆新星即將升起啊。

“期待您在梵陽,一鳴驚人!”原名本是凱恩的尚吉城城主,恭恭敬敬對夜星辰彎腰行禮,就像三百年前在南方的森林裏,麵對那個咒術師一族最高貴的女神,忠誠,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