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陽,尚吉城。
往日門可羅雀的梁家府宅突然就變得熱鬧起來,鳳鸞街上大大小小馬車十數輛,皆是薄毛亮膘價格不菲的神駿。大腹便便的封疆大吏帝都權貴或是低調行事的世家豪族絡繹不絕,且不少都是有望在未來梵陽指點河山能量巨大的青年才俊。
“嘿,少爺啊,咱家這是咋回事?平時這些當官的都不樂意鳥咱梁家,這現在是啥情況?”小五搓著肥短雙手,白胖麵頰露出費解神色。“這不少在帝都掌權的大官開口就是給您謀一個五品官帽子,嘖嘖,這安得什麽心?”
星辰將尊神刀抱在懷裏,倚在門廊口,看著那些權貴在管家帶領下與姐姐梁月心會麵的樣子,眼神晴晦不定。
從城主大人的船上離開後,就變成這樣情況。梁家本就人丁稀薄,加上新入駐尚吉城,姐姐梁月心時常不在,他又懶散得不喜好這些場麵應付,因此梁家與尚吉城權貴們結交甚少,在不少人眼裏,梁家不過是稍微有錢點的商賈世家而已,不值得結交。
可現在,這些達官顯貴們擠破頭皮往梁家府宅裏湊,出手闊綽大方,珍貴珠寶珊瑚翡翠一股腦往出送,名人字畫珍藏善本恨不得論斤搬到梁家。這還不止,一名帝都正二品尚書直言,若是星辰有在梵陽廟堂上為官的想法,他可以傾力鋪路,保證三十歲前能做到三品以上。
三品大官啊,那一身孔雀補袍多少讀書人搖頭晃腦一輩子直至白頭都渴望而不可及,他一個無用紈絝又何德何能,值得這些眼高於頂權傾朝野的顯貴拋出如此誘惑?
若非要解釋的話,那就隻能是城主大人了!那個與自己眼睛同樣顏色的和藹老人似乎對自己青睞有加,在他的授意下,梁家仿佛成了能主導未來局勢變化的豪門,讓這些官胄們態度大轉,快的讓人始料不及。
“少爺啊,您被李球兒搞傷了,還跳了湖,這事該怎麽說?”小五雙手五指張開,相互交錯在一起,肥胖得眼睛都眯成了縫隙。
星辰沉默不語,隻是將懷裏的刀抱得更緊了些。
“小的看來,李輕裘就他娘欠削,咱要不找機會做了他!”小五陰測測的說道,雙手十指交錯握成拳,恨得咬牙切齒。
“就憑咱三個?”星辰輪番看了看矮胖的小五和消瘦沉默的六子,極力想象這兩人拿著刀和滄海軍兵卒對砍的情景,嘖嘖,慘不忍睹,慘絕人寰,慘無人道!
小五又是那如同小娘子被調戲時的羞赧神色,撓撓頭說道:“這個真打架的話,鐵定打不過李球兒身後的武士,可咱可以放陰招啊!小的勁兒大,拿著麻袋套那驢操的頭上,扛著就走,找個僻靜角落,少爺和六子狠勁悶黑棍,當然不能打死了,就是讓少爺出口氣!”
六子嘿嘿笑著,竟是點點頭。一向沉穩寡言的六子竟然也讚同這麽瘋狂的想法?
“少爺啊,反正現在有尚吉城城主給您撐腰,拉起虎皮大旗和他幹,這有啥怕的?”小五握著渾圓拳頭咚咚敲著胸脯,隔著衣衫都能看到他身上的肉泛出漣漪波浪來,“出了事小的給你頂前麵,這次誰要再往後縮……”
“又豬狗不如?”星辰揚起一根鋒利劍眉,似笑非笑的說。
“這個這個……”小五麵露窘色,又立馬換成一片赤膽忠誠:“反正這次既要讓少爺出口氣,也要給少爺爭口氣,咱少爺現在一身刀法,高手的頂了天了,咱做下人的不能再給少爺丟臉,聽到沒小六子,說你呢!”
他抬著粗短腿踢向六子,本來是想踢到屁股,也不知是他太胖了腿抬不起,還是六子太高了,隻踢在六子腿彎處,六子也不惱,嘿嘿笑了笑。
星辰麵色微微陰沉,額前長發擋住眼睛,看不清是什麽表情,“若這次讓我重傷逼得我跳湖的隻是李輕裘的話,那扯起來幹也沒啥的,反正我和李輕裘不對路看不順眼尚吉城人盡皆知。李輕裘隻是逼得我和寧正跳湖,讓我受傷的,另有其人!”
“少爺啊,您咋不早說,您受這麽大委屈幹嘛壓心裏?到底是誰惹得您?小的一定把他揍成豬頭!揍得他爹都不認識!”小五擼起袖子,舉著拳頭狠狠說道。
“帝國有望坐上龍椅的二皇子,你去把他揍成豬頭瞧瞧!”星辰盯著小五戲謔道。
果然,這家夥臉上的笑容像結冰了般凝固住,像一團皺在一起的棉花。
“少爺,這怎麽牽涉到一位皇子了?還是有望當上皇帝?這可真不好下手!”小五愁眉苦臉道。
“對啊,所以我也沒敢給我姐說是一位皇子傷了我,怕她擔心,也怕梁家撐不住。這事就這麽忍了,非要和皇族死磕,咱不夠看!也隻能期望那二皇子別咬著不放!”
“少爺啊,那為啥能和二皇子都扯上關係?”小五好奇道。
星辰抬起頭望向時常練刀的庭院,看那顆蒼虯老樹,看著樹邊的高高院牆,寧正時常從那裏翻上來叫他名字,接著他們就會蹦蹦跳跳從牆上跳下去大晚上的出去玩。
“因為寧正”星辰簡短的說道,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寧正的事情,和寧正在一起的快樂時光,隻應該屬於他一個!
小五突然神秘兮兮的湊上來,小聲道:“少爺是不是喜歡寧正小姐?”
星辰仿佛被一刀戳中心口,又如同一株嫩芽被被遮蔽在陰影中,接著一捧陽光灑落,抽枝生長,枝纏葉繞不可收拾。
喜歡寧正?星辰不知道這種感覺算不算喜歡,他喜歡看寧正的笑臉,那雙碧澈的眸子仿佛一池幽幽弱水,喜歡看寧正像貓般繾綣的樣子,喜歡她走路蹦蹦跳跳的,腦袋那束細細馬尾搖曳晃動,還有她經常說的那句‘不開心的時候就想想美好的事情,比如美好的我。’
星辰想著想著就給笑了。
“少爺啊,小的不懂這些細膩感情,隻覺得喜歡就是喜歡,沒什麽好遮掩的。寧正小姐估摸著也是貴族出身,那氣質不是尋常貴胄子女能有的,小的甚至覺得說她是為皇女公主也不過分。那二皇子和李輕裘也是嫌少爺和寧正小姐走的太近才下這狠手?”小五陰測測的問道。
“嗯,應該就是這樣的了!寧正說她是逃出來的,她爹爹要她嫁人,她不想。”星辰將尊神刀放下,拄著刀柄站在那裏,身子倚在門廊上,像疲憊至極的人般。
一個是帝國有望坐上龍椅的二皇子,一個是背後有十五萬滄海軍撐腰的將種子第,他有什麽?就小五和六子這幅德行的伴從對他忠心耿耿?
他輪番看著白胖敦矮的小五和消瘦沉鬱的六子,這兩貨完全是兩個極端,如若他們都是真人不露相的高手該有多好,他也不至於一人承受這些。
“嘿嘿,可是小的倒覺得這沒什麽,現在李球兒和那二皇子都看您和寧正小姐走的近不順眼,他們其實就輸了一半了!他們心裏估計恨得牙癢癢,恨不得寧正小姐身邊的人是他們自個,他們能坐上龍椅有啥的?手下有十五萬兵馬又有啥的?得不到寧正小姐的心,到頭來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這次這事啊,看似少爺你輸了,其實是他們惱羞成怒狗急跳牆一通亂咬!就看啥時候咱一磚撂倒這咬人瘋狗,燉了吃肉!”
小五說了這麽多,星辰隻聽進去了一句——得到寧正的心?
突然就覺得陰霾散去雨過天晴了,心中積鬱寡歡也變得明朗豁然。紈絝子弟追求女子無外乎金銀珠寶大把相送,無外乎承諾一世富貴榮華,誰人會在意女子心中所想?膏粱子弟自以為靠著祖輩父輩蒙蔭,隻要他高高在上一開口,便能美人投懷相送。
寧正絕不是那樣世俗的女子,她的心像一池最透徹的醴泉,容不得那些汙濁世俗的事情。看著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在想什麽,高興了就笑,就蹦蹦跳跳的,不高興了就罵他木頭笨牛,有好吃的就拍著手叫喊,看到心儀的小玩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拿給他看……
這樣心思單純的女子,怎能被當做大家族之間聯姻的犧牲品被草草嫁出?
星辰將手中尊神握得格外緊,指甲扣進肉中,骨節泛白。
可惜了寧正送給他的那串貝殼風鈴弄丟了,也許是那晚上被黑衣人圍殺太過慌亂不小心丟掉!
那就找個小玩意送給寧正,算作他的心意?
星辰嘴角露出微笑,十月秋風突然就變得溫柔了。他轉身朝梁府外走去,步子不自覺的都輕快好多。
“少爺去哪兒?”
星辰沒有理會,徑自走去。
小五目送星辰離開,笑嗬嗬像一尊彌勒佛,“其實少爺這人不壞,對女子心眼也好,我看好他和寧正小姐。”
寡言的六子難得開口,“查清楚了,寧正,全名皇甫寧正,梵陽茗禪皇帝之女,封號寧正公主。”
“嘖嘖,少爺眼光還真不賴!”小五笑道,“就看這尚吉城城主有多大能耐了,既然那老頭開這麽大海口,就看皇族賣不賣他這個麵子。不過話說回來,少爺被二皇子追殺被李輕裘逼得跳湖,這事不能這麽算了!少爺心善,不願給小姐添麻煩,咱做下人的還不幫少爺出口氣?”
消瘦六子嘿嘿笑了笑,深陷的眼窩透出狠戾亮光,“我身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人常道秋後算賬,等不及了,再等就等到冬天嘍!胖子最討厭冬天,穿得圓的和球一樣,跑都跑不動!”小五短胖手搓著臉上肥肉,如笑咪咪的彌勒佛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