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少爺開始看書了!
此時星辰安安靜靜坐在庭院石椅上翻看一本厚厚書籍,看的入神入迷,一個多時辰了絲毫不倦,甚至還看的嘴角泛出笑意。
小五雙手插在袖子裏,扭頭對身邊大病初愈的六子嘟囔道:“少爺吃錯藥了!肯定是吃錯藥了!堂堂梁家公子竟然開始看書?難不成也要學那酸腐書生搖頭晃腦講那無用大道理,吟那酸掉牙的詩詞名句?哎呦我勒個擦,還是少爺罵我驢操的聽起來舒服順耳!”
六子嘿嘿一笑,說道:“能靜下心看書是好事!”
“也對,咱就是粗人,看不進去那些玩意,少爺能靜心看書,不擱外麵折騰闖禍,咱做下人也能省心點兒!”小五大點起頭,他是粗人不假,對那青衫仗劍發帶飄搖的俊逸學士多少帶些嫉妒性的敵視,可骨子裏還是挺羨慕那才子風流!隻虧得他生的五大三粗橫肉一身,再怎麽讀書也讀不出才子佳人的出塵氣質。
“要是少爺以後見麵就執那書生禮儀,彎腰鞠躬小生有禮了,張口閉口就‘子曰’‘聖言’的,哎呦,這還不酸死了!”小五感到很憂鬱,忍不住摳了下腳。
六子不說話,隻是附和的歎了口氣。
“你倆驢操的給老子滾過來!”遠遠地聽到少爺的咆哮,小五一下喜笑顏開,說道:“嘿嘿,這才像咱家少爺!讀個屁書,還是這聲驢操的聽起來親切!”
自從那晚少爺衝上前去不見他倆跟上,隻得自個動手一腳踹翻賣包子小販殺出重圍後,這‘驢操的’的三字幾乎成了他們代號。隻是期間發生了什麽,他們絕不會說,也不能說,說出來就是一個死。
死士,隻要在恰當的時候去死就行了,不必被人知道。
小五樂嗬嗬跑過去,彎下越來越看不出來的腰,胖臉諂笑像剛蒸出來的白麵饃饃,隻是嘴唇那一圈淡淡絨毛分外惹眼,“少爺,有何吩咐?”
星辰合上書,長舒一口氣,做了個氣沉丹田的手勢,“小爺我決定了,要學出一身武功,做個天下人盡皆知的大大俠!”
小五目瞪口呆。他偷偷瞄了一眼放在少爺膝頭的書,赫然一本野史雜書《始帝百戰記》,非那士子書生奉為經典的儒法巨著。
“哎呦少爺哇,咱當風流倜儻貴公子當得好好的,學那大大俠有什麽用?這年頭再大的大俠都經不住一千官兵合力圍剿,江湖被官府打壓的不成氣候,現在是太平盛世,當大俠當不出名堂,您看這稍稍有點功利心的都擠破腦袋去進京考取功名了不是?”小五諂笑說道。
星辰伸手撫著那本泛黃舊書的封麵,意猶未盡道:“這是一本好書哇,書裏景瀾皇帝一路征戰好威風,反正小爺我做定大俠了!別攔我,就算學不出大名堂做不了大大俠,有一身武功以後欺負李球兒那一竿子紈絝也有底氣,反正你倆廢柴小爺是不指望嘍!”
小五與六子麵麵相覷,滿頭黑線。
“那少爺,您想怎麽學武功?這學武功得趁早打熬體魄,是個苦差事,您……”
“閉上你的嘴!給老子說點好聽的!”星辰瞪眼道。
“是是是,您學武功得有個趁手兵器不是?這刀槍棍棒斧鉞鉤叉您看上哪樣?小的這就給您弄幾件道上家夥回來,少爺您以後出門扛兵器,威風的海了去了!”小五戳了戳六子使個眼色,木訥漢子也跟著大點其頭,比出大拇指,“威風的海了去了……”
“嘖,從你倆嘴裏說出來的話聽起來還真像那麽回事!”星辰一臉憧憬,“文人書生手裏羽扇綸巾,咱不學酸腐書生,那就學武功高人,仗劍走天涯,一樣來的生猛霸氣!”
“有理!”小五六子齊聲叫道!
“那就給小爺來把好刀,再找個玩刀的高手,我要學刀!”星辰站起身,看著小五六子,幹勁十足,“現在就去辦!”
“是是是……”兩人點頭哈腰,向後退去,麵露無奈苦笑。
他們何嚐不知道越容易上手的武器越難學出大名堂,刀劍這類小兒提起都能耍兩個花把勢的東西,最難登堂入室。梵陽裏用刀的高手不足一雙手,還都是半個身子快入土的老家夥,年輕人更熱衷長兵器,因為參軍時用不講究用刀,用刀的撐死作個步卒,而長兵槍戟類容易成騎兵,騎兵在待遇還有編製上都高出步卒一大截!
梵陽裏用刀公認高手當屬禦殿炎將軍尹蒼炎,夢陽用刀好手,幾乎沒有!而極北蠻族卻是盛行刀法,轟烈鐵騎使用五尺*大開大合,以力劈華山之勢摧甲斬馬,談不上什麽章法,更講究一往無前的氣勢,沒見識過極北草原荒蠻凝腥,是學不來那樣霸絕之刀。可傳聞蠻族刀法冠絕當屬赤那思名將,有‘赤那思狼牙’之稱的紮兒花•兀突骨,成名刀法‘轉狼鋒’,殺性凜冽透骨,一刀腰斬致人死命。
相信主子耐不住那痛苦寂寞,學刀初期最是難耐,枯燥劈樁上萬刀,滿手血泡潰瘍流膿,期間還不能停止練習,否則就是前功盡棄,估計少爺連入門刀法都學不到就放棄!
貴門公子無憂無愁,哪裏懂得持之以恒不依不撓?
寒門出貴子不假,可名門往往難以福澤綿延至三代,大多三代人後敗光家底潦倒餘生。
少爺這頂多是看演義小說一時熱血興起,找個練刀行家給他看滿手粗糲繭子,估計就要大呼苦難放棄習武。
對於少爺要練刀學武這件事,小五並沒有太上心,紈絝生活過慣了,什麽樣奇葩想法都會有,突然鬧著要學刀,不算什麽。就怕到時候撐不下來又拉不下臉麵自個為難下不了台,傳出去成了滿城笑柄。
待伴從離開,星辰捧起那本演繹小說《始帝百戰記》,閉眼如同僧侶虔誠祈禱。腦中滿是那女孩繾綣如貓兒的樣子,“要是有人願意為我打仗就好了,我也當回紅顏禍水!”
那時候他斬釘截鐵的說‘我願意’,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他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紈絝公子,刀都沒碰過,還能做那為紅顏一笑屠戮天下的驚世梟雄?
可寧正聽了他的回答,竟是喜笑顏開,站起來隔著桌子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在他耳邊笑著說:“好,一言為定。我等著你成為皇帝那一天,讓我當個公主就好了!”
成為皇帝?星辰不由得想起那個時常出現在夢境裏的場景——他披甲騎馬,身後跟著無數猙獰武士,書有鐵畫銀鉤一個‘夜’字的旌旗遮天蔽日,他一路攻城掠寨,帶著武士踏破了那座像漂浮在雲端的城池,站在城裏幾乎可以伸手摘星的樓闕上望宇海內,視野所及之處,皆有夜字戰旗!
想到這裏,星辰握緊拳,指甲紮進肉中也渾然不覺痛,麵色凝沉入冰雪淩厲。成為皇帝?那就做皇帝給寧正看,讓她也當一次禍水紅顏。
星辰突然失聲笑了——自己好傻,也許寧正隻是隨口說著玩的,她是個愛說笑的姑娘,若隻是笑話,他還會這麽當真麽?
那就,當一個傻子好了……
若是有一天他真的做了皇帝,將萬裏錦繡河山捧在她麵前,就算隻是她的玩笑話,也會成真吧!而寧正將是他錦繡河山中最璀璨的一粒明珠,那一束馬尾,那一雙碧澈眼睛,白皙的像透明的肌膚,那燕子般輕盈的腰肢,是他一生中最永恒的圖騰!
時值九月,院內黃葉飄搖落下,公子眸眼朦朧,嘴角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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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與六子找來的是一名在尚吉城內開鏢局的趙姓宗師,身長八尺,豹眼環睛,生得高大威猛,雖已白發白須,卻不顯龍鍾老態。這名趙姓大師不拘言笑,不等星辰寒暄半句,便開門見山說道:“練刀是苦差事,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夫能教給公子的一點不留講給你,隻是能不能學成刀,就看公子自己有沒有決心,吃不吃得下苦!若是公子懼於吃苦,疲於練刀,終究一事無成。有不少公子都請老夫教授刀法,卻無一人學得精髓!”
星辰上下打量這位高出自己一個頭,說話絲毫不留情麵的大宗師,隻感覺到一股強大氣場!對,就是這種氣勢,高手就該是這樣不近人情心高氣傲。若是這人一來就低眉順眼嘴角抹油連連恭維,星辰就該放狗咬人讓那兩個驢操的再去找了!
小五扛著一捆子刀跑過來,小聲諂媚道:“趙師傅是尚吉城有名的鏢局大師,不少權貴都認準趙師傅門麵,百年老字號,信得過!小的絕不找三腳貓的江湖莽漢糊弄少爺,咱要學刀,就挑最頂尖的那一小撮學!”
星辰笑眯眯道:“這事辦的漂亮,回頭有你好處!”
趙師傅沒多說話,指著小五扛來的一捆子刀說道:“刀分劈刀、牙刀、腰刀、滾背雙刀、脾刀、背刀、窩刀、鴛鴦刀、船尾刀、割刀、繚風刀,公子身材纖瘦,老夫建議學牙刀!”
星辰看到那一捆刀在陽光下激射出刺眼光彩,眼睛就再也離不開了。他像是魔怔般,看著那些刀,像看到久違的朋友,這些鋒芒利刃像在嘶吼呐喊,像在召喚他。
蹲下身,一把握住一柄窄刃長刀,刀身三尺,刀尖部弧度優雅,刀身蝕刻精美花紋血槽,刀鐔是樸拙大氣,用鯊皮金線包裹的刀柄與手掌貼合的完美無缺!小五找來的刀每柄都是價值數金的精品,而這柄絢麗長刀最為出彩。
握住刀的時候,星辰覺得自己手臂力量充沛,這柄窄細長刀仿佛就是為他量身打造,像一條活蛇般躍躍欲試。
“就是這柄刀了,我用它!”倏然揮刀,星辰平舉長刀,刀尖直衝趙宗師麵門,珊瑚紅色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妖冶光芒,目光順著筆直刀背直視而去,凝視麵色陰沉的刀法宗師。
氣氛一時間有些陰森沉重。
小五拚命對主子使眼色搖頭,示意將刀放下。而趙宗師麵頰肌肉微微顫動,連說三個好字,“好——好——好!老夫成名多年,還未被人如此用刀指著說話!”
宗師用腳踢起一柄直背闊刀,伸手接住,後退數步,冷聲道:“既然公子率先出刀指著老夫,老夫絕無不還禮的道理。”說著也將刀舉起來,身上青布褂衫微微鼓蕩,隱約看出凸賁肌肉輪廓來。
一時間劍拔弩張。
小五連連跳起,愁眉苦臉趕忙說道:“趙師傅切莫動怒,我家少爺不懂事,絕無冒犯您的意思!”
“練刀人一生不過信仰手中刀,用刀指人麵門就是相約決一死戰,若是退避不接公子這一刀,老夫數十年闖出的名堂付之東流。公子放心,老夫下手有有輕重,絕不傷害性命。”
星辰幾乎沒聽到趙師傅在說什麽,他臉頰泛著興奮的紅光,珊瑚紅色的眼睛愈發紅的妖豔,像兩塊燒的紅熾的炭。握住這柄刀的那一瞬間,胸膛裏似乎有積壓許久的東西噴薄出來,竟是無限舒服暢快。他感覺到胸膛裏心跳動無比有力,滾燙的鮮血流向四肢百骸,這一刻,他覺得就算千軍萬馬也能殺進殺出殺個通透!
趙師傅冷喝道:“公子接招!”
一步踏出,地麵落葉飛揚淩亂,如同掀起迅猛風暴,趙宗師手中的直背闊刀好似沒有重量,須臾間就當著星辰麵門劈下,刀鋒帶起尖銳破風聲,如憤怒的馬蜂。這一刀決不可硬接,就算是一匹戰馬也要被生生腰斬嘍,更何況是一個剛握住刀不久的公子哥?
小五臉上橫肉顫抖,怒喝道:“姓趙的你他娘敢下死手?”說著就要衝上前去為主子擋下這一刀。
可電光石閃間,星辰手中那柄狹長牙刀如同一條呲出信子的毒蛇,像是本能般出刀,在這雷霆一刀下第一反應竟不是閃躲,卻是迎著鋒芒直上,仿佛最明亮的一抹光彩。
須臾間,趙師傅的刀勢戛然而止,刀鋒離星辰頭顱不足一尺,眼看就要將之從腦袋中劈開。可老師傅握刀的手竟在微微顫抖,他高大身子如同僵住,臉上肌肉顫抖不已,眼睛向下看去,那柄窄直牙刀弧度優美的刀尖距他喉嚨不足一寸,而握刀的手臂依舊半彎,還能再遞出數寸距離。
老宗師甚至能感覺到這柄鋒利直刀刀尖上散發出的淩厲寒氣!還有握刀公子眼睛裏那如炭火般紅熾的妖冶瘋狂。
竟是他輸了。是太過輕敵,隻想嚇唬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絕未想到自己竟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星辰收刀撤步,心中如驚濤駭浪。他遞出這一刀,絕不是刻意為之,像是本能般信手拈來,甚至沒想到自己竟能在刺死這名老宗師前那一瞬將刀勢收住,對這柄刀的駕馭,遠不是得心應手可以形容,就仿佛握住刀的那一瞬,刀就與自己血肉相連,心意相通。
趙宗師咽了口唾沫,竟是驚魂未定,聲音些微顫抖,“公子……公子可曾學過刀?”
星辰低頭看著手中璀璨光亮的刀,微微搖頭,“沒有學過,隻是感覺刀很熟悉很熟悉……”
小五與六子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眼裏皆是驚駭萬分——他們怎麽看不出少爺遞出那一刀時的動作,沒有數年練習,絕不可能如此利落酣暢,初次握刀,手能不抖已是上佳練刀料子,難不成少爺真是那百年不遇的奇才?
星辰將刀插在麵前青石板縫隙中,低頭看著自己雙手——滿手粗糲死皮繭子,絕不是一個名門公子哥該有的手。
他又想起一個夢境來,夢裏他在極北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縱馬奔騰,與蠻族君王並肩酣暢廝殺,手起刀落,人頭落地,無數武士圍著他嘶吼咆哮,他滿臉鮮血,血脈噴張,放聲狂笑。驀然回首,一個穿著純白狐裘小襖和石榴紅馬步裙的女孩,正對他淺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