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銀色鎖子甲的夜星辰與一身血紅長袍的修羅像冰與火般轟擊在一起,夜星辰手中的紋雲刀淩厲又森然,在戰場上沾的鮮血還沒有凝固,一揮之下,星星點點的血珠飛灑開來,帶著不可阻擋的氣勢殺向修羅。舍棄了戰馬,夜星辰反倒覺得殺人更加自如,自然,他不指望一次就能殺死修羅,他隻是像看看自己與修羅的差距還有多大!
修羅也放棄了自己擅長的咒術,用火焰凝聚成的長劍看起來沒有重量,揮舞起來輕飄飄的,可當夜星辰的刀斬在火焰劍上的那一瞬間,竟發出金戈交擊的錚鳴聲。原本漫不經心略帶玩味之色的修羅臉色突然凝重起來——夜星辰的力量大的可怕,兩人的兵刃交擊時,自己的手腕和胳膊被震得生痛。他已經活了有三百餘年,身體很少會感受到實實在在的痛楚。
第一擊時,修羅盡管擋住了夜星辰的刀,身體卻不受控製的向後倒出去,赤裸的腳在荒原的砂石上擦出一條痕跡。不等他緩過來,夜星辰的第二刀又殺至,他的刀速太快了,根本無法捕捉到刀路,仿佛身邊全是銀亮的刀芒,少年一言不發,麵無表情的揮刀斬殺,沒有嘶吼大叫,無聲無息的用自己所學的東西與這個自己憎恨了這麽些年的人。
修羅臉上桀驁隨意的笑消失了,他在夜星辰全力的攻殺下,隻有招架之力。他暗紅的瞳孔縮在一起,看著夜星辰揮刀殺人的時候,他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夢陽林夕皇帝,當初第一次見到還是三皇子的萬俟君時,他也是這樣毫不猶豫一劍順著自己肩膀斬下去,兩人的神態,動作,氣勢都相似的可怕!
夜星辰會不會成為另一個林夕皇帝?一想到這裏,修羅覺得自己渾身都激動的要顫抖起來,在戰場上觀察夜星辰殺人的樣子,那雙變得血紅的眸子連他都覺得心悸,僅僅四年時間就成長這麽多,真的令他欣喜若狂。這個天下太需要林夕皇帝這樣的人了,如果夜星辰比林夕皇帝還要狂熱的話,他甚至可以放棄林夕皇帝,選擇夜星辰完成他將世界擁抱在懷裏的願望!
隻是夜星辰是血統高貴的咒術師啊,僅僅是人類武士的力量怎能讓他滿意?
“噌——”就在修羅分身的那一瞬間,夜星辰陡然間挫身前衝一步,身子好似柔軟無骨,繞過他鋒利炙熱的火焰劍,兩人之間距離那麽近,近的仿佛都能看清對方臉上的毛孔肌力。修羅居高臨下俯視著夜星辰,少年也仰起頭看向修羅,冷漠俊美的臉上沒有分毫神色,可他鎧甲上斑駁的鮮血讓他的平靜帶著一股殘虐的殺意。
“轉狼鋒——”夜星辰陡然發出一聲低吼,腰肢猛地一扭,紋雲刀轉出一個完美的圓弧,仿佛這就是世界上最圓滿的東西了,帶著狼嘯般的破空聲,長刀橫切向修羅的腰際。
‘轉狼鋒’是近戰時殺傷力最大的刀術,首先要欺身接近敵人,這時候可供自己大力揮刀的空間很小,隻有用腰肢的力量帶動刀旋轉,往往敵人這時候都會選擇後退,可後退的速度哪裏能趕上刀弧的速度?選擇後退的敵人都會被刀風掃中,或肚子被剖開,或攔腰被斬成兩截——刀弧旋轉時,越接近刀尖,速度越快,力量越大!遇到轉狼鋒,不能選擇後退,在對手接近自己身體時,隻能在他腰肢帶動刀身的那一瞬間,自己也上前一步,轉狼鋒越接近刀柄的地方,力量越小,這樣隻是受傷而已,不至於被敵人一擊斬殺!
可修羅不懂這些,他隻感覺到夜星辰旋轉出的刀弧圓滿又鋒利,而他的火焰刀這麽近的距離根本擋不住。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像電流般貫穿過身體,他血紅的瞳孔猛然間一縮,身體刹那間幻化成一束火苗,消失不見了。
夜星辰隻覺得自己完美發動這一擊轉狼鋒斬在了那一束火焰上,沒有切中人體時那種鈍感,臉色不禁變得難看起來。
前方幾步遠的地方,那束火苗重新凝聚成修羅的身體,他彎腰用手中的火焰劍駐在地上,另一隻手捂住肚子——他的腹部被轉狼鋒切開一道近尺長的傷口,暗紅的血順著刀口湧了出來,隻是鮮血還不等墜地就在半空中燃燒的一幹二淨,仿佛修羅身體裏流的不是血,而是熾烈的火焰一樣。
他俊美妖豔的臉變得陰沉——方才那一下他實實在在感覺到死亡的危機了,若不是自己發動咒術瞬移出去,恐怕已經被腰斬掉!咒術師不是殺不死的,當受到致命打擊超過自身恢複力的極限時,咒術師也會被殺死!三百多年前萬俟流年與皇甫景瀾帶著十萬武士踏進覓露森林,硬生生靠人命埋葬了最後一個咒術師部落。
差點就被殺掉——一想到這裏,修羅的臉色愈發陰沉可怕!他身子像一張弓一樣彎著,像隨時會被折斷般,猩紅的頭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的臉,看不清是什麽表情。他喃喃念動咒語,腹部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翻卷出的暗紅肌肉,還有傷口中各種內髒都蠕動著愈合在一起,一眨眼的功夫,他腹部仿佛沒受過傷般,隻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一個傷疤!夜星辰給予他的傷疤!
突然的,他笑了,重新站直了腰肢,身子挺拔筆直的像一柄利劍,森然鋒芒,隻是那張俊美的臉上笑得帶了一股狠戾,暗紅的眸子紅的像要滴出血。他笑聲詭譎的說道:“很好!很好,夜星辰,剛才你差點就殺了我了,靠著人類武士卑賤的刀術,差點就殺死我這個血統高貴的咒術師……很好……”
“我知道殺不死你……靠一柄刀去殺咒術師,太過簡單!別忘了,我父親也是你嘴中所說的人類卑賤武士,他死在了你的咒術下,而今天,我差點用人類武士的招數殺了你,若不是你最後使用了咒術,恐怕已經死了吧……”夜星辰將紋雲刀舉在眼前,看著刀刃上那一抹黑紅色的血,屬於修羅的鮮血,他看著那一抹暗紅突然跳躍燃燒起來,什麽也沒有留下。
修羅眼神冰冷下來,夜星辰戳到他的痛楚了!他自從走出覓露森林後,一直都是高傲的,自信的,方才選擇與夜星辰用人類武士的方式決鬥,就不應該最終用咒術逃脫,可他不想死,隻有發動咒術!看著夜星辰站在自己前麵幾步遠的地方,冷漠的看著自己,他竟不由得心虛起來。
那雙珊瑚紅色的眼睛冷漠又無情,秀美的麵容像極北之北經年不化的雪山,純美潔白,鋒利的朱紅色唇線抿在一起,黑色的長發如瀑布般披在身後。盡管一身血跡斑駁的戎甲,可少年那股帝王般的氣勢瘋狂的朝他擠壓過來!最令修羅感到不舒服的是夜星辰的眼睛,那雙眼睛簡直就像是自己心中愛著,恨著,畏懼著的夢梵•神在冷冷的看著自己,那股讓他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是的感覺,在這個少年身上也感受到了!
修羅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個少年已經長得快和他一樣高了,那雙眼睛繼承了他的母親,時而溫柔,時而鋒利,甚至麵容也和那個女人差不多——修羅心中越發畏懼起來,這簡直就是第二個夢梵•神!天下存在一個擁有那樣強大力量的人就夠了,這個少年分明就是另一個夢梵•神!
他心中暗暗驚懼,夢梵•神,你到底想幹什麽?
可是,他畢竟是要憎恨那個女人的!盡管在她麵前,總覺得自己還是三百年前在覓露森林跟隨著她的小男孩總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是……可她明明都說了一切都變了,再也回不去了,覓露森林裏也滿是屍骸,滿是腐爛的氣息,那裏埋骨十萬武士,裏麵陽光照不進森林裏,飄蕩著遊魂般的霧氣。那個小小的咒術師部落再也不存在,隻剩他和那個女人!
一切都變了,他也變了……他是要將世界擁抱在懷中,然後狠狠摔碎的人,怎可能示弱?他怎麽能弱下來?
突然間,他高聲笑了起來,眼睛通紅又瘋狂,整個荒野都是他的笑聲,“夜星辰,我們是咒術師,不要忘了你的血統,人類武士的力量,我也許不是你的對手,那我們再試試咒術師的力量吧!”話音剛落,他身體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繁複的符文從胸膛浮現,一直爬到脖子處,甚至俊美的臉上都有符文,真個人妖異似鬼!一股強悍的像遠古荒獸般的氣勢從身上湧出來,半個草原都充斥著那股令人心悸的震懾感,這就是純血統咒術師發動最巔峰的力量所帶來的感覺。
夜星辰身子朝後退了兩步,那股磅礴的壓力從修羅身體中湧出來,像撞在一堵堅實的牆上,渾身都是被擠壓著的痛覺。他看到地上的砂石被這股威壓摧毀成一縷縷灰塵,看到手中的刀像軟綿綿的羊皮,被肆意揉撚,精鐵的刀變形的厲害,瞬間就被摧毀掉,就連身上銀亮的鎖子甲也被摧毀成碎片,如紙屑般紛紛揚揚從身上剝落下來,巔峰狀態的修羅實在太過可怕了!
他眼睛黯淡下來,默默承受這股可怕的壓力,他看著修羅身上的咒文泛著亮光,麵容猙獰扭曲,像從地獄深淵中爬出來的魔鬼。咒術師的力量的確很強悍,是這個世間除了自然之力外最強大的力量了吧,可每一次動用巔峰的咒術力量,總是要以人性的泯滅為代價的!咒術師身上爬滿符文咒印的那一刻,他的心性就全變了,隻想殺戮,隻想毀滅,變得瘋狂,失去理性。無處宣泄的力量會像火山一樣爆發,會肆虐著摧毀咒術師眼中能看到的每一個存在,哪怕是一座大山,他也會狠狠地摧毀掉!
所謂純血統咒術師的血脈,實際上就是一股瘋血,把人性扭曲掉的毒血而已!咒術師往往都不會隨意在符文爬滿身體的狀態下發動咒術,因為這種狀態下,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自從四年前他無意間用咒術粉碎胡紮•塔塔木的胳膊,在一個山洞中虐殺了呼魯台家那個少爺和三十幾個武士後,這幾年間,他就感覺自己的心性不知不覺的在改變,變得陰沉狠戾,總控製不住脾氣。他已經意識到咒術師的血統實際上是一股危險又瘋狂的毒藥,所以他一直刻意不去使用這股力量,所以他擁有咒術師的血統卻去學習刀術,就是因為他明白咒術師的血統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完美,他是厭惡這股血統的!
“夜星辰,我們以咒術師的方式來一較高下!你已經是成年人了,不再是那個軟弱的小孩,這是咒術師之間的戰鬥,我們可以不用顧忌規則之神的製約……”修羅咆哮道,他的聲音像天空中的雷聲,響徹半個極北草原,甚至是正在千裏之外的還日拉娜河南岸廝殺著的赤那思與阿日斯蘭武士都察覺到這裏的變故。
他歎了一口氣,對付這種狀態下的修羅,用武士的刀術不可能抵抗了!他漠然將手中已經變形的刀丟在地上,站直了身體,迎著修羅已然瘋狂通紅的眼睛看去,臉色沉重陰冷。與修羅那狂熱熾烈的控火能力不同,他的力量是冰雪。正如大薩滿看到他端坐在由冰雪砌成的王座上時,跪在他麵前,喚他為‘冰雪的帝王’!
一股陰冷的氣勢從夜星辰消瘦的身體裏爆發出來,他身上的鎧甲已被震碎,露出身下的蔚藍風信子長袍,絲緞的袍子獵獵作響。咒術師對於咒術的運用是與生俱來的,這是蘊藏在血脈中的力量,盡管在草原他很少去動用咒術,可真正使用咒術時,那種流淌在血管中像一條條巨龍般的力量卻揮灑自如,他的身體上爬滿了詭譎妖異的咒文符印,瞳孔裏的血紅蔓延到了眼白上,整個眼眶裏都是可怕滲人的紅色。
他的氣勢也不像修羅那樣張狂霸道又熾烈,他是收斂的,陰冷的,像冰冷的潮水淹沒過來般,沒有焚天煮海的張狂,卻有子夜星辰般的浩瀚無邊,仿佛整個大海都被凍結成冰,整個宇宙都被他凍結成永恒!當不再刻意束縛自己的血脈之力後,夜星辰覺得很釋然,仿佛這才是自己最正常的狀態,而以前所有的溫柔,淡漠,冷靜,都是裝出來,都是不正常的!
這一刻,夜星辰才回歸到真正的自我,帶著心中滿滿的殺戮與狠戾,站在與自己仇恨的人同樣的高度上!
“那就讓我麵對一次,又何妨?我會承受這一切……”他喃喃著說出這句話,接著意識慢慢模糊起來,殺戮的欲望慢慢淹沒向他,如同火焰,在焚燒他的心。眼前的景物變得血紅,變得如同森羅煉獄……
修羅與夜星辰,兩人同時釋放了自己最巔峰時刻的氣勢,像兩塊即將撞在一起的隕石,像兩個即將要破碎開的世界。揮手間,冰與火的力量相互吞噬,相互纏繞,天地間滿是雷霆般的轟鳴,極北荒原像是要在兩人的激戰下破碎成齏粉——這個世界撐不住兩個血統最巔峰的咒術師這樣摧殘……
混亂的天地間看不到兩人的身影,紊亂的氣流,地麵巨大的深坑,揮手間改變地貌,天地黯然失色,這時候,恐怕天上的神都要退避開來,不敢直麵這可怕的衝擊。
若能救出囚禁在縹緲城的母親,若能殺了修羅為父親與家族報仇,化身妖魔又有何妨?
若能將以夢梵•神命名的世界擁抱在懷中,若能改變神的心意返回平靜安詳的森林,變成嗜血修羅又怎麽樣?
他們都隻是狂熱的,奮不顧身用自己的方式去愛,去恨,去改變殘酷世界的可憐人而已。拋開那身咒術師的血統,拋開那令人可怕的力量,他們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被天神玩弄的蜉蝣而已,或沉或浮,不能自主。
被這股瘋血左右的人啊,廝殺吧,廝殺吧,讓這世界破碎在你們的憤怒中吧……
天地間充斥著的冰與火,交織出絢爛如同燦爛星河般的壯麗,若有人看到,他們會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瑰麗,最華美的風景,卻感受不到那兩個小小的人兒心中那份痛楚與辛酸……
絢麗,震顫,冰的寒冷,火的熾烈,世界在這一刻升華到極致,這一方天地在這一瞬間被破碎,被湮滅,然後歸為永恒的虛無死寂……
安靜的仿佛死寂的星空深處,當塵埃落定的那一刻,方圓數裏的大地像是被轟擊開,被焚燒成焦黑色,天空中飛揚著的冰雪碎片融化成了雨,紛紛揚揚灑落下來。
慘烈的像天地初開時的荒蠻,還矗立在那裏的,隻有那一抹耀眼的猩紅色,猩紅色的長袍,猩紅色的頭發,猩紅色的瞳孔。麵容蒼白的修羅身體虛弱的晃了晃,他努力挺起胸膛,依舊如出鞘的利劍般站在仿佛要碎裂的天地間,俊美的臉上符文咒印已經褪去,俊美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嘴角扯出一絲笑來。
他的笑沒有分毫戰勝的喜悅,隻有無盡的自嘲與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