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朱濤的書房裏燈火通明。

朱濤站起來,在屋子裏慢慢踱了一圈,抬起頭看著兒子:“弦兒,雖未下聘禮,但是我已經口頭上答應何曾了,如何好改口反悔?”

“既然沒有下聘禮,就一切都還來得及!”

朱濤盯著兒子:“弦兒,你為什麽這麽固執?”

“我不想像瑤瑤一樣,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而且,我不願長期呆在京城閑得發慌。我已經申請外調。”

女兒是胸口的疼,朱濤坐在椅子上,好半晌:“但願你不是因為有什麽其他想法……”

“我並沒有其他任何想法!”

“弦兒,你要知道,先帝……”

“先帝臨終時要我待藍熙之如姐妹。爹,我從來不曾忘記,也從來不曾有其他任何想法。我想,爹,你至少該信任自己兒子的人品!”

朱濤沉默了一下:“弦兒,爹一直相信你!可是,你的年齡也不小了,早就應該成家了,如果你實在不喜歡何家的女兒,我也不逼迫你。弦兒,你說說,有什麽其他中意的女子?”

朱弦笑了起來:“聽說謝家向朱充提親?謝家的女兒很不錯,充也認得,何不結了這門親事?”

“我本來是打算等你的親事辦完再考慮你弟弟,現在看來,得先操心允兒的婚事了,你母親整天悶悶不樂的,我怕她悶出病來,得找點事情讓她忙碌一下,衝衝喜……”

朱弦還是有點擔心:“爹,如果拒絕了何家,他們會不會?”

“大家都隻是口頭上提了提,又沒定親下聘。再說,何家現在對於這門親事好像也不是很熱心的樣子,回絕了也罷。”

“爹,真是對不起,還得讓您多費心思跟何曾周旋。”

“弦兒,我已經害了瑤瑤,不希望再看到你們兄弟也不幸福。”

朱弦看著父親一臉的內疚與傷感,想起妹妹,低聲道:“我們總得去看看妹妹,看她過得好不好……”

朱濤搖搖頭:“既然已經將瑤瑤許給了石良玉,我們就不要再去打擾她了,石良玉本性也非窮凶極惡之輩,相信他也不會太為難瑤瑤的。”

“但願如此吧!”

朱弦沒有娶親,朱充的婚事倒大操大辦起來。朱家、謝家都是一等望族,謝家的女兒也靈黠過人,朱夫人對這房親事十分滿意,立刻開始了緊張的籌備。

半月後,朱弦接到朝廷的征召,任命他鎮守豫州。朱弦欣然領命,明日,他就要離開京城,啟程赴任了。

朱弦這天清晨起得特別早。

他馳馬跑出京郊,又勒馬停下,前方,是通往藏書樓的大路。藏書樓距離京郊不到100裏,快馬一天足以來回,可是,他卻猶豫了好幾次都沒有動身。這些日子,不忙碌的時候,他幾乎常常跑到這裏,有時甚至跑得更遠,然後又停下,轉身,頹然地回到家裏。

不知什麽時候起,和一個人的朝夕相處突然成為了一種習慣。也許是從蘭泰的軍營開始,也或許是那兩個月從趙國返回的風餐露宿開始?再或許是這些年來,每到固定時間的探望?朱弦分不清楚這種陌生的情緒,隻知道,如果很久不見這個人,日子一天天就變成了一種難以忍受的煎熬和痛苦。

他想起自己給她煮飯時,她那樣的欣喜和大吃大喝的樣子,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這些日子,他發現自己時常想起這個場麵,比路上的風餐露宿回憶得還要更多。

他也急切地希望去看她,不再是三四個月去一次,而是最好三四天去一次。但是,他生生忍住了,父親的話常常警鍾一樣響在耳邊:“先帝並沒有叫你天天去看她的遺孀吧!”

先帝的遺孀!他自己也曾對石良玉說過這句話,那時,他覺得,誰要冒犯了先帝的遺孀,那就是真正的無恥無尤罪無可赦。可是,當父親也對自己說起這句話時,才仿佛一個驚雷響在頭頂。

為什麽現在才意識到這是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先帝的遺孀!

一想到她,心裏是異樣的狂熱,可是真正麵對她,卻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隻好裝出漠然的樣子,掩飾自己強烈的情緒。

先帝的遺孀!

他心裏忽然湧起一股深深的羞愧,他看著遠方的天空,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在心裏對自己說:“對,她是先帝的遺孀,我今生今世都會把她當姐妹一樣看待。”

所以,去看看自己的姐妹也並沒有什麽不妥,是吧?記憶中,自己仿佛許多年沒有再見過她了。

縱馬狂奔,要見到她的急切幾乎要跳出胸膛。終於,藏書樓已經遠遠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