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呂布向自己衝來,法正不慌反喜,他越前發話,本就是誘騙呂布上前攻擊,因此,呂布才衝擊到山腳前,兩邊蜀軍層層裹裹,頓時就將他圍個嚴嚴實實。蜀軍的目標是呂布,他這一衝殺上前,頓時吸引了大部分敵軍。那蓮彤和他心意相通,手中刀柄在曹磊的坐騎上一磕,怒叱一聲走,率先向穀口方向衝殺過去。跟隨呂布的親兵早有默契,立即分出一半來將曹磊裹挾在中間,跟隨蓮彤向外殺去,而另一半則殺向呂布所在的地方,蜀軍急切之間包圍不密,被他們衝殺進去和呂布匯合在了一處。呂布已然明白法正的目標是他,因而不退反進,亂軍陣中如鬼似魅,所過之處當者辟易,殺氣流轉之下,不過片刻,血染袍鎧,全身猩紅一片。

呂布這邊一陣衝殺,大部分蜀軍都向他湧去,蓮彤率領的軍士一陣猛衝,生生在蜀軍陣列中衝出一條血路來,直殺出穀口去了。法正眼看著蓮彤和曹磊殺了出去,眉頭也不曾皺一下,僅僅看了一眼,便將全部目光鎖定在處在蜀軍層層包圍之中的呂布身上。看著呂布在人海中掀起的血浪,他抿了抿嘴唇,下令蜀軍有節奏地慢慢上前圍殺呂布,他不急,雖然呂布一定要殺,雖然殺了呂布,就能威懾魏軍,就能激起曹操發兵漢中,但他現在並不急,時間還很富餘。將令下達後,蜀軍立刻變動陣形,以百人為圈地小隊向呂布慢慢逼近的同時,也很默契地配合著將呂布身邊的人慢慢分割開來,同時蜀軍在迅速移動中也布滿了通往穀口的路上,堵死了呂布的退路,而另一路人馬也悄悄地向穀外的山路兩旁移動,他們在等,等魏軍的援兵前來。

呂布在蜀軍的層層包圍中並無半點懼色,衝殺了一陣後,他敏銳地發現了蜀軍企圖將他與親兵分割,他冷冷地掃視了周圍一眼,猛然間啟動,挑亂了身前蜀軍的陣腳,向周圍已經快被分割開的親兵衝擊過去,在他的衝殺接應下,那些軍士又漸漸聚攏在呂布身邊,一個小型的衝擊隊形形成了。

看看身前無數的人流,呂布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蜀軍人數太多,要想衝出包圍幾無可能,但他還是組織軍士進行了兩次衝擊,意圖衝開一個口子獲得一點喘息的機會。然法正在他收攏軍士的時候就料到他有此動作,因此緊急變陣,蜀軍不再形成百人一組的小隊,而是蜂擁上前,死死頂住了呂布他們的這兩次衝擊。等呂布他們從第二次衝擊中退回到山穀中,千人的親兵衛隊已損失了一半,而倒在他們麵前的蜀軍士兵足有兩千餘人。

沉穩地看了看身邊的親兵,呂布的目光透過層層蜀軍看向法正處,曬然一笑:“此處已是絕地,爾等當將如何?”

眾軍士幾乎是齊聲回答:“願隨將軍死戰到底。”

“好,不愧是我呂布的人,有勇氣有膽色。哈哈哈哈,男兒本色也,戰死疆場,何足惜。”呂布並沒有揚聲,但他的話卻字字清晰地貫入到蜀軍耳中去了。

不一會兒,呂布的話就傳到了法正他們麵前,法正微微歎息一聲:“都說呂布背主薄義,看來卻是世人謬誤之言,如此熱血男兒,怎生是齷齪之輩。”

吳班在旁冷笑道:“便是一世豪傑又如何,一樣命喪與此。況此人乃主上大敵,今日若不能留下他的性命,你我也無臉麵回見蜀王了。先生還不肯下令放箭嗎?”

吳班是吳懿的堂弟,他仗著自己是劉備的小舅子,在法正麵前也是沒有多少客氣話。法正雖看不上吳班他們,但也不願為自己在朝中樹敵,因此並不去反駁他,而是淡淡解釋道:“殺一呂布還不容易,他現在已是死人了。不過,若呂布死的太早,魏軍的援兵怕不會來了,我們的目的就隻得一半而已。”

“若魏軍不來又如何?”吳班並不願放棄顯露自己無知的機會,繼續發問。

“便無援兵,呂布又能撐上多久?他再厲害,不過一人爾。”法正冷冷地回答他。

呂布雖然多年不曾指揮大戰,然戰到此時仍隻見蜀軍蜂擁上前圍困,卻不曾用那些便捷的手段,弓箭和石塊都不用,他就明白蜀軍別有所圖,不須多想,就清楚蜀軍想用自己來引誘沮城的魏軍出動來援。看來,法正圍困曹磊的目的應該是期望自己帶援軍前來吧,目的沒達到,又想用圍困自己來引誘援軍。雖然自己有囑咐曹磊速回沮城不得再來,然他也明白,曹磊不可能聽他的話。想通了這點,呂布長吸一口氣,決定再次主動出擊,無論生死隻衝不退。隻要此處的爭鬥早早結束,自家的兵馬也就無須前來,當然就不會再中計了。至於自己,嗬嗬,戰死也算是一個好歸處吧!

法正似乎看出呂布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計謀,冷冷地看了一眼河穀外的天空,黑壓壓的沒有一點光亮,轉身再看看包圍圈裏的呂布,嘴角翹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示意蜀軍暫緩攻擊。命令很快下達到穀內,向呂布他們進攻的蜀軍快速回身,雖然還是將他們牢牢固定在包圍圈裏,卻在雙方之間留出一塊足夠的空地。

正蓄勢待發的呂布被蜀軍突然而動的行為疑惑了,他高舉著方天畫戟的手慢慢放下,眼睛望向法正所在的地方。他本能地感覺到了法正要說話了,能得到片刻的休息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法正在眾人的環衛下慢慢向前走到雙方能聽到對方說話的地方後,靜靜平息一下自己,然後開口了:“溫侯,如此掙紮還有何益?不如靜心想想。吾主寬仁天下皆知,溫侯何不來歸?皇上那裏也不會虧待了溫侯。得保大漢江山,可名留千古,豈不比跟隨逆賊曹操好?”

原來是勸降呀,嗬嗬,先把人逼入絕境,然後再勸降,倒也是一個好法子。隻是,法正或許也想拖延一下時間吧!看著火把下的法正,那張臉怎麽看怎麽別扭,呂布有種想衝上去賞對方一頓老拳的想法。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覺得好笑,呂布原本冰封的臉上有了一點柔和的線條。

法正看到了這瞬間閃現的柔和,他有些發怔,這番勸降固然也有一點逼迫的味道,不過他也並沒有什麽真意在裏麵。但看到這一絲柔和,法正心裏卻升起了一絲希望。他上前兩步,帶了些許真誠再次開口了:“溫侯難道還怕別人說些什麽嗎?爾若歸降,這次是棄暗投明,與往常大不相同,乃為溫侯正名爾!”他此番話說出,身前身後的人都有些躁動,法正明著勸解呂布,你多次叛主,也不在乎再叛一次,況且這次乃是改邪歸正,卻是好名聲。

“嗯?!”法正的話音落地了好一會兒,呂布才用鼻子哼出這個字,本以為呂布會惱羞,然後,他周圍的親兵卻看見一縷微笑在這張冷酷無比的臉上蕩漾開來,呂布的眼睛從法正處移開,轉向了遙遠的天際:“叛而複叛嗎?布此生叛的原本就不少。”年輕時為了生計,為了保命做了多少這樣的事,雖說都有迫不得已的原因,終究還是不為世人所接受。嗬嗬,他們說的對,再叛一次對自己來說,也不會被人多嘲笑幾分,更不會被多嘲笑幾年,可經過了這麽多年,經曆了這麽多開心的歲月:“我又怎能忘記這些而再叛一次。況且……”

從那遙遠的天際中,他仿佛看見那張年輕活躍充滿朝氣而又智慧的臉,那個年輕人是唯一打敗自己的人,可他卻是那麽真誠地對自己說:跟隨一個自己心儀的明主,征戰四方,建立不世功勳,以後在國之宗廟有功臣像留於千載萬代,能讓後代子孫景仰,那就是最好的人生經曆。是呀,我已經有了這樣的經曆,又怎麽會還像以前那樣看重生死和名利!

“隻是,子雲,你還好嗎?困於江東的你不知還能不能平安回家。布很久沒有聽你吹笛了,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回到大草原。”他嘴裏喃喃地自語著,左手不自覺地摸摸鎧甲內的陶塤,那是他送給自己的。周圍的親兵卻都疑惑地看著他,不知他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拋卻無窮的思念,呂布甩甩手,將方天畫戟慢慢舉起,畫了一個半圈指向法正等人:“投降嘛,也可以,隻是……”停頓了一下,看到法正等人眼中露出的包含了希望和鄙夷的複雜目光,呂布微微一笑,接著道:“若你們當中有人能勝過它,吾就再叛一次又何妨。”這匹獨行於天地間的狼依然高傲而自豪,從呂布那藐視的目光中,蜀軍上下都聽懂了他的話:憑你們也配讓我呂布投降。

法正怔怔地看了呂布一會兒,拔馬回身,回身的瞬間,一聲不可聞的歎惜在他心底滑落,他心裏有種說不清的滋味,自己應該欣喜聽到呂布這樣的回答吧,他一直就不太相信張飛口中的三姓家奴,一直都不相信一個武藝高強的人是懦夫,呂布應該是一個豪傑才對,今天,他證實了自己的想法,當然會為這樣的人即將死去而歎惜!雖然歎惜,麵對敵人,他還是不會有半點仁慈。轉身走了幾步後,進攻圍殺的命令就從他嘴裏說出。

望著蜀軍再次圍上來,呂布仰天長嘯,一腔豪情在他胸中澎湃,拍拍坐騎,大嗬一聲向包圍過來的蜀軍衝去。在他身後,所有的親兵將士一如既往地跟隨他向前衝,哪怕明知前方是死亡之路。

混戰繼續著,在呂布的怒吼聲中,戰戟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收走一條條生命,大量的鮮血噴撒在呂布的周圍,有敵人的,也有被敵人殺死的自家兄弟的,那些鮮活的生命在逝去的時候,是無所知覺的,他們雖然也有遺憾,雖然也渴望生命,但軍人的使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倒在戰場上,強者才能生存下去,這是戰爭法則。呂布身邊的士兵都是他的親衛,其中還有從董卓時期就跟隨他的人,他們沒有強悍的武藝,隻有頑強的護主之心,既然已經踏進了死路,他們所想的隻剩下突擊,再突擊,傷的再重也要繼續戰鬥,馬倒下了就步戰,手傷了用手臂去抱,手臂抬不起來了,用腿去踢,手無法用,腿不能踢,就撲向對方用牙齒咬,他們唯一的信念就是要用自己的身軀為將軍闖出一條生路來。

然而,蜀軍花費了這麽多功夫設下這個陷阱就是為了生擒或者殺死呂布,無數的士兵前仆後繼地湧上來,任呂布再厲害,任他的親兵再頑強,也隻能望著不遠處的穀口歎氣。在蜀軍強大的攻勢下,呂布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呂布他們不僅沒能突圍出去,反而距離穀口越來越遠,而在他們的歸途上,無數蜀兵的屍體橫膈在上麵,死亡的陰影完全籠罩在了他們周圍。

呂布拚力衝殺了半個時辰,距離穀口卻越來越遠,眼看著身邊的親兵護衛越來越少,難有表情的他也不僅黯然。然而,這也隻是一瞬間,在跳動的火光下,他的眸子裏閃爍的卻是冷峻的近乎殘酷的目光,輕蔑地看著麵前的數千上萬的蜀軍,雖曆經歲月滄桑,英姿卻不減當年,銳利霸道的目光中展現出來的是剛毅不屈,是天地之間為我獨尊,被他陰冷的目光掃過,他周圍的蜀軍好像感覺到一股銳利的刀鋒劃過,隨著他的目光,連四周的空氣都似逐漸凝固,包圍他的蜀軍從喉嚨裏發出一種絕望的嗚鳴,可他們卻不能退後,已經死去的幾千兄弟的魂魄叫囂著,身後的戰鼓聲催促著,讓他們上前,上前,繼續上前。

沒有生的希望,那就帶走更多的死亡,呂布這一刻突然有種暢快淋漓的感受,他的戰戟,座下的戰馬仿佛都感受到了他的這種感覺,興奮地躍起在躍起,連本無生命的方天畫戟也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心境,與他身心合一,每一次劃空而出都在蜀軍中掀一波血光,四濺的血波下,沉默著摧毀它周圍的一切物體。蜀軍將士也沒有了呐喊,在沉悶的鼓聲中,沉悶地進攻,活得生命成為死屍後,後麵的人繼續上前,明知是死也要上前,在這種不顧一切地攻擊下,呂布的人馬消亡殆盡,漸漸地在他們的包圍圈裏,已經隻剩下呂布一個人了,金色盔甲變成了血色殘陽,而這位好像是從地獄裏鑽出來的殺戮之神在蜀軍地一撥撥攻勢下,也感受到了地獄的召喚,坡地上一直觀望戰局的法正就是這樣歎惜道:“即便他是神,今天也隻能下地獄了。”

近一個時辰的搏殺,強如呂布也感到疲憊了,孤身一人站在敵人的包圍圈裏,悲憤的心情無法排解,在又一輪狠殺之後,麵對湧上來的又一波蜀軍,他突地仰天長嘯。就在嘯聲剛剛散去時,從穀口處傳來陣陣喊殺之聲,呂布抬眼望去,白馬上紅衣盔甲,手握雙刀的蓮彤以悍不畏死的搏殺之姿直撞入蜀軍陣列中來,而緊跟在她身後闖入這片死亡地的正是先前和蓮彤一起把曹磊帶出穀的親兵護衛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