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
在關興手中最後一塊岌岌可危的地盤上。
休整了一天一夜,我總算是被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了。喝了許多的暖茶暖湯,我的體力恢複了一些。
我披起一件棉服走出房間,才看清這裏是一個平常官員的家院,如今裏麵卻住滿了原來荊州的官員。哀傷的氣氛在這個院落裏如空氣一般揮散著、彌漫著。
我移步在這一片找孔明,尋了半天,終於在後院看見了他的身影。
白雪已經將後院掩蓋得看不出任何草木了,寥落的一圈柵欄顯示這裏麵曾經或許放養過很多的家禽。而如今,蕭瑟的柵欄之中隻剩下一隻孤單的白鵝嘎嘎叫著,不知所以。
孔明就佇立在柵欄邊上,默默地看著這一隻鵝。身邊隻有一個侍從陪著。
“真是一隻可愛的大肥鵝。”我走近柵欄,沒話找話地開起頭。其實我是想來感謝他昨日的相救的,但不怎麽開口說的卻是這個。
我的出現,沒令孔明一點驚異,他緩緩轉頭來,上下地看著我。
“人類的紛爭、煩惱都可以與它不相幹。不管明天這裏屬於誰,它還隻是它自己。”我感慨地述說:“像它這樣無憂無慮的,誰又說做個畜生不好呢?”
孔明轉過頭去,望著鵝,忽地苦笑一聲。繼而冷漠地命令身邊的侍從:“把這隻鵝殺了,讓所有人分塊肉吃!”
侍從不動。
孔明狠狠看著他,命到:“快!你沒聽到嗎?”
那侍從回過神來,趕緊跳到柵欄裏捉起了鵝。原本還悠閑自得的白鵝估計到了來者的意圖,撲著翅膀慘叫著奔跑,三下兩下、終究也沒有逃脫厄運,被那侍從勒在了手心裏。
侍從不敢怠慢、拎著白鵝就朝夥房去了,孔明扔下我也欲撒步離去。
這是孔明嗎?我剛才沒有看錯、聽錯吧?!
“為什麽?”我轉過身追問他:“你為什麽要做給我看!為什麽要扼殺原本可以保持的美好?”
孔明僵住,一動不動,過了良久才說:“事實是,這裏的人需要吃肉而它卻又是唯一的選擇。嗬,美好?所有的美好現在都要被毀滅。”
我愣住,不知道他的意思,但可以肯定他一定別有所指。不過我不熟悉這樣的孔明,以前他從沒給我看過他這麵。我搖搖頭:“不會的,我不相信……”
“有什麽不能相信!”孔明冷冷地打斷我,他從沒有這樣和我說過話。隻聽他背對著我繼續說:“我們現在已不可能再是朋友。當我揭露你真實身份的時侯我就準備要出賣你了,隻有這樣,我們蜀國才能保住最重要的東西。”
哦!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仿佛和他陷入了一樣的糾結。
但是,
我立刻破滅他的幻想:“你想用我換回關羽,那是不可能的……他是注定這次要死的,這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的曆史!”
話音落下,孔明隻是定了一定,沒有講話、也沒有回頭。反而是更加決然地大步走了,他那揚起的白披風更顯得他是那麽地決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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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時候,桌上果然看見一盅鵝肉。
我獨坐在飯桌前盯著這盅肉,良久無措。
出神間,聽見一聲歎息,
我尋聲看去,不知何時房門已虛開,孔明已站在那裏。見我抬頭,他緩緩推門踱到我麵前。我這才看見他手中還提著一壺酒。
他一言不發,從桌上拈出兩隻杯子,高高地拎著酒壺徑自斟酒,就像以前在諸葛瑾府上一樣。細細地清流從高高的壺嘴落進酒杯,清暢的聲音叫人一陣惘然。
“吃不下,就先喝一杯吧!|”孔明勸到。
我勉為一笑,拿起麵前一杯捧到唇邊,
“慢!”孔明突然出聲製止。隻見他睜大著雙眼,情緒頗為緊張。
我低頭看向手中的酒杯,已有所了然。
孔明平撫了會氣息,說:“這酒有毒,你若喝了……我便送你回去。”他的聲音不冷也不熱,就像畫外音一樣。
我怔住,雖然早也想過會遇到這種情況,可是真到了這時候,頭腦中竟是一片空白,這時眼前的孔明讓我覺得好陌生,他不曾這樣對待過我,我也沒見過他這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我真想擦一擦眼睛好好看清楚。
“此毒三日後才會發作,如果孫權在此期限內毫發無傷的送回關氏父子,在下確保夫人無恙。”他直視著我,仿佛我不是我。
我看著他,持續的發懵,沒有接話、也不知道要接什麽。
他坐下來,繼續地說:“喝不喝,夫人還可以自己選。”
經過這一陣的沉默,我的腦袋稍微明白過來了點。我輕輕地點點頭、淡淡地說:“好……真是不錯的交易。真是很爽快!”
孔明凝眉,抬手用勺子舀了一勺鵝肉湯咽下,像是說給自己聽:“過往美好的,都將被毀滅,什麽都不剩下。就像我和你……”
我知道,這些都是情勢所逼,你也根本沒有選擇。至於做出這樣對我背叛又利用的舉動,其實我早已經想到了……
我苦笑,抬手毫不猶豫地飲下了這杯酒。
當孔明抬起頭來,看見我已一飲而盡的時候他完全地始料不及,怔怔地驚住了:“你……”他一時語噎。
我抹了抹嘴角、放下杯子:“你的恩情我今天都還了。既然是交易,再加上一條!我們兩百年後的約定也作銷了。”
孔明有一刻地凍結,看不出他的悲喜。
對不起,我隻有在此刻才有勇氣提出背叛我們的約定。我不能兩百年後和你在一起,我永永遠遠地隻能屬於一個人。
孔明極力控製之下眼眶還是溫熱了,他咽了咽喉嚨:“果然什麽都不剩下。”他蒼白的臉龐蕭索得讓我不敢直視。或許此刻,我們都覺得愧對了彼此。
“關羽一定會死,我隻怕軍師此番徒勞了。”我坦言,這是史實。
孔明卻不信,他說:“我隻知夫人你一定不會死!”他補充道:“孫權一定不會讓你死!”
我一笑,不再強辯。
孔明與我一陣無話,或許是這風太大了,又或是我們太安靜了。偌大的房間如今隻聽得屋外呼呼的風聲。
讓人無法自處的空白煎熬著我們。孔明兀自起身要走。
“等等!”我想起件事,忙喊住他。
他回轉頭來,我說:“我還有東西要給你!”
孔明驚異地立著,我回轉身從立櫃裏取出一柄精致的鵝毛扇子。一直以來我總覺得孔明好像少了些什麽東西。今天見到那人殺鵝才想起,影像中的孔明總是手持羽扇的。既然真正的孔明並沒有這個道具,倒不如給他做一扇以為最後的紀念。
我把羽扇遞到他手中,像我們最要好的時候一樣對他微笑:“送給你,寒冬已至暖春在即,明年酷暑之季盼它為君祛伏解乏……”我的心頭湧上一陣酸楚,不自覺的就流下淚來。我對上他已是深情的眼眸真心地說:“過往,也許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剩下,或許它還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著。”
孔明握住鵝毛扇子,美麗的眼睛中偷滑出一串淚,他沒有擦,任其自由地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之上。他木木地轉回身去,一步一步地朝門前走去,他的僵痛全由他的身形抒發出來……我替他難過,我覺得我們可能會越走越遠了~~
正黯然間,突然,孔明猛地回身一把上前抱緊住我,如此毫無預兆我眼淚也驚得停住!我感覺到他瑟瑟顫動的身體,他埋在我頸間痛苦得泣不能語……誠然,我也不需要他再說什麽,我懂,這是有多麽的傷心難過呀!
終了,孔明放開手竟沒有再看我一眼。他還是背過了身去,高大的背影繼續著剛剛的步伐一步步地遠離我而去……
唉,我們曾多麽的心靈相通而無話不談,現如今我們依舊心靈相通,但他和我的話卻是能不說則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