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丁燦已經走遠,沈雲飛晃了兩下,原打算就此回去,可又轉念一想:還沒親眼見過那畢文長什麽樣,就隻聽到聲音看到火光,始終有些遺憾。

想到這裏,他轉過身,沿著那鐵條柵欄,又繼續朝著走去。

剛走出十多步,一種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

沈雲飛朝前後看了看,頓時發覺不妥之處。

這一路走來,柵欄邊每隔著百餘步便有兵丁守衛,他還見丁燦不住地跟那些兵丁們打招呼。可是到了這裏後,居然再沒看到一個兵丁的身影。

他又左右望了望,確定是從前麵進入樹林之後,就再沒出現過兵丁守衛,難道這片地區竟然沒有布防?

雲飛雖不懂用兵之道,但是這點淺顯的道理卻還是知道的。像飼養孛馬、犀渠這類珍奇異獸的地方,怎麽著也該是軍事重地,連柵欄都換成了鐵的,怎麽可能不派兵把守?

他向後退了兩步,準備找到最後一個遇到的衛兵詢問一下,前方的樹林中突然傳來一聲輕響,似有人走動,腳步卻壓得很輕。

雲飛幾乎是下意識地躲到了一棵樹後,但立刻又笑了起來,心道:既然有腳步聲,那多半就是這裏的兵丁守衛嘛,幹嘛這麽大驚小怪的,難道是被早上那些虎蛟給嚇到了?這麽疑神疑鬼、鬼鬼祟祟的,一會兒被人發現,還以為是什麽不詭之徒呢。

他正想著從樹後出來,突然聽得林中傳來一個說話聲,他忽地一愣,心想:這聲音怎麽好像在哪兒聽到過?

這一愣神,他便沒敢再出來,隻悄悄探出半邊腦袋,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林中樹木緊密,隻能隱隱約約看到幾個人影晃動,手裏似乎還拖著什麽沉重的事物。

沈雲飛目光了得,一望之下,頓時嚇得魂不覆體——那些人手裏拖著的,正是陽義軍兵丁衛守的屍體,而這幫歹徒中為首一人,沈雲飛竟然還認得。

那為首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六歲那年,在野龍嶺上遇到過的四名凶徒之一——那個瘦削首領!

雖已時隔久遠,但因為那天所發生之事,實為雲飛平生所經曆的最刻骨銘心的一件。就在那天,他親手殺死了四人中的那名胖子,在那些日子裏,除了能夢到珮中女神之外,最多的就是那胖子的冤魂索命,害得他無數次從睡夢中驚醒。

此時再見那瘦子首領,沈雲飛怎能不一眼就認出來?

時隔十四年,那瘦子似乎老了許多,初見時約摸三十歲的模樣,如今看來,卻已是兩鬢斑白,快有五十歲上下了。隻是那眉宇間的凶神煞氣並未改變,身上仍舊穿著件不怎麽起眼的破舊麻衣。

隻聽得那瘦首領壓低嗓門問了一句:“都幹掉了嗎?”

旁邊另有一人回答道:“都幹掉了,一個不剩。”

沈雲飛頓時心驚——這聲音,可不正是當年那矮個子凶徒麽?

這幾個家夥怎麽跑到義陽軍營來了?而且還殺了守衛兵丁。他們到底想做什麽?總歸不是幹什麽好事。

想到這裏,沈雲飛又探頭觀看。隻見那瘦首領扒下衛兵身上的盔甲,三兩下便換到了自己身上,其餘數人也當即照做。

一切辦妥之後,那矮子又問道:“老大,這些屍體怎麽處理?”

瘦子冷笑了一聲,說道:“都扔崖下麵去。”

雲飛心裏咯噔一跳,但又尋思道:這宋陽坡上難道還有懸崖麽?

正想著,就聽到習習嗦嗦一陣腳步,幾名凶徒竟然抬著屍體,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沈雲飛頓時慌了手腳,生怕被這幾名惡人發現。這一慌,腳下便亂了方寸,一不留神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喀嚓”一聲脆響。

聽到這個聲音,雲飛便知道完了,自己的行藏肯定已經被那幾名凶徒發現,當即再也不敢繼續躲在樹後,轉身拔腿就跑。

大約那幾名凶徒也怕被人發現,居然沒有出聲喝斥,但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越來越近,顯然已經追了上來。

沈雲飛慌不擇路,在林子裏一通犯奔亂跑,突然覺得腳下踏了個空。待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奔到了一處懸崖邊上。此時早已躍出懸崖,離著他那失足之處居然已有丈餘了。

他身在半空之中,手足一陣亂揮,隻盼著能抓住什麽東西。可惜終歸離得太遠,他什麽也沒抓住,身子直挺挺地便墜了下去。

就在此時,他隱約聽到崖上傳來一聲冷笑,說道:“這蠢小子,到還省事了。”顯然正是出自那瘦首領之口。

沈雲飛心中歎道:原來這宋陽坡上,真的是有懸崖的。

剛想到這裏,背上突然撞到什麽東西,三少頓覺腦袋裏“嗡”地一聲,體內一陣血液翻湧,當即便暈了過去。

待到他幽幽轉醒,已不知過了多久了。隻是天邊仍有一縷斜陽,半隱半現地躲在雲層深處。

“難道這陰曹地府,也是有太陽的?”沈雲飛尋思著,翻身坐起,突然摸到手邊濕滑粘膩,湊到眼前一看,竟然滿手都是鮮血。

他被唬了一大跳,身體趕緊向後一縮,背心頓時抵到了什麽硬硬的東西上。

他一動也不敢亂動,小心翼翼地轉頭觀看,不由得又長鬆一口氣。原來他所抵到的,不過是一塊突出於岩壁的尖石,並無什麽凶險之處。

再看眼下情形,卻又是一陣心驚。原來,這時正是那懸崖下半山腰上一塊突起的岩石,長寬不過三丈。就在沈雲飛身旁不遠處,一片血泊之中,癱著一隻巨翼怪鳥,以及一具被扒了衣服的屍體。

沈雲飛乍著膽子挪了過去,瞅了瞅那屍體,隻見他全身如爛泥一般癱在那兒,腦漿迸裂,手腳頭頸均已折斷,姿勢尤為怪異。

見到如此情形,三少胸中好一陣酸氣翻湧,隔了老長一段時間才強行忍住。

回頭再看那隻怪鳥,也已經死了。隻不過雙翼頭頸都還算完好,隻是肚皮仿佛被什麽東西壓破,腸子血汙噴了一地。

在它身下,還有一隻被壓散架的鳥窩,到處是枯枝茅草、鳥糞堆積,裏麵似乎曾有幾個鳥蛋,但現在那些蛋也早已被壓破,蛋清蛋黃流了一地。

雲飛用腳撥了撥那怪鳥的腦袋,發覺它的模樣十分奇怪,像雞又不是雞,額頭上頂著一片小小的肉冠,全身的羽毛大體上呈青棕色,而翅尖、尾羽跟脖子周圍,卻又是湛藍色的。在陽光的照射之下,羽毛上的光澤仿佛緩緩流動,變幻著奇異的色彩。

沈三少仔細地端詳了一陣,猛然間想起自己曾在書卷上讀到過有關的描述:“有鳥,其狀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鸞……”眼前這隻,莫不就是傳說中與鳳凰齊名的鸞鳥?

沈雲飛抬頭向上望了望,隻見頭頂上雲層渺渺,看不到崖邊,但大致經過他卻已推測了出來——這半天懸崖上多半便是這鸞鳥一家巢穴所在,他墜崖之際,正好遇到這隻鸞鳥歸巢,兩者一撞,便抵減了三少下墜的勢頭。再加上有那隻鸞鳥當墊背,下又有許多枯枝茅草,沈雲飛這才免於一死,撿回了一條小命。

隻是這懸崖太高,三少下落勢頭過猛,可憐那鸞鳥一家老小,都成了雲飛身下亡魂。

可是不對啊……如果真是鸞鳥,那肯定不能是區區一個沈雲飛就能壓得死的,那畢竟是與神鳥鳳凰齊名的存在啊!

雲飛又低頭仔細查看,頓時恍然大悟。

他之所以沒能一眼認出這怪鳥就是鸞,正是因為它的羽毛顏色有些不對。

根據古書上的記載,鸞鳥通體都是五色彩羽,不辨雌雄,隻有在到了**季節才會發生明顯的變化。成年的鸞鳥,雌的為青,雄的為赤,故而又有青鸞與紅鸞的區別。待得幼鳥長成,青鸞與紅鸞又會重新變回五色神鳥。

眼下這隻顯然是隻青鸞雌鳥,因幼鳥還沒孵化,所以毛色才保持著青色。

而但凡這種靈獸,其孕育過程都極為艱難,即使能夠成功,也必將元氣大傷。這隻青鸞剛產過卵不久,身體正十分虛弱,一見沈雲飛落下的地點正是自己的兒女所在之處,情急之下,便用自己的身體去護住兒女。

它原本就剛經曆了一場九死一生的劫難,比起最普通的禽獸尚且不如,更何況沈雲飛落下的勢頭甚急,一撞之下,竟然就一命嗚呼了。隻可憐它拚死想要保護的兒女,也因這重重地一壓,變成了一灘碎片。

想明白了這一切,沈三少不禁長長一聲歎息。要知道,就算是犀渠、畢文,都已經算是世界難得的妖獸了,更何況是青鸞這種靈獸。

一隻鸞鳥想要長至成年,至少要曆經數百年的歲月,而能化身青鸞產下幼子,又更不知道要經曆多少磨難。現如今,卻是白白地為一個人類送了性命,實在是……

鑒於感激它的救命之恩,雲飛拾了一些散落在一旁散落的枯萎枝葉,草草將那青鸞頭臉勉強蓋住。便又戰戰兢兢地在那狹窄的岩石上跪下來,雙手合十,默默念誦了幾段超度經文,也算是充作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