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漫無目的的走著,李想賊眼直轉,前前後後也想明白宋教仁此次來漢口的使命。

他捏拿著非常老英國府的紳士派頭一整衣冠,雖說一身西裝髒亂不堪,但硬是被他擠出幾分瀟灑的味道。停下腳步,再次一躬到地,麵朝宋教仁,滄然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為革命大業,小弟願披肝瀝丹,肝腦塗地,以效死力。願為宋先生馬前卒,任憑驅策。摶沙有願興亡楚,博浪無錐擊暴秦!”

一番話慷慨激昂,擲地有金玉之聲。秋瑾女俠二句詩,不讓須眉,更激勵過無數仁人誌士慷慨赴死。李想轉手抄來,更壯行色。

一直沉默的宋教仁停下腳步,也忍不住又對他高看一眼。杜心武和薑守旦這兩個頗有古風的江湖大豪,更是怎麽看他都順眼。

杜心武猛一拍掌,大笑的向宋教仁說:“如何?帶上也是一個好助力。”

“人嘛,有血性,是爺們!”薑守旦悶聲道,說著,一腳將一塊石頭塌出老遠,又道,“我山門裏什麽都不缺,就缺紙扇,草鞋。你要不嫌棄,就跟我混。”

紙扇草鞋這是黑道幫會秘語,老百姓管他叫狗頭軍師,外來的洋人名詞管他叫參謀幹事,。

“不不不,”李想連連搖手笑道,笑話,萍瀏醴舉義聲勢之大為同盟會成立後曆次舉義之最,但是被清廷慘無人道的血腥鎮壓,哥老會的龍頭大佬們幾乎死絕,給他做紙扇草鞋,隻怕死的沒好下場。

想想就背脊冒寒氣兒。李想又是搖手,又是搖頭,卻看到“禮賢下士”的薑守旦被他拒絕,麵子已經掛不上去,沉下一團濃厚的烏雲。李想趕緊解釋道:“小弟何德何能啊,得大龍頭如此看得起,紙扇參謀如此重要一職卻是愧不敢當,隻怕耽誤大龍頭謀劃和軍機。如此要職,牽扯如此革命大業,小弟肩膀窄,實在擔當不起。”

李想可不傻,他就是想賴上宋教仁,抱緊同盟會的大腿。隻要上了同盟會的船,便不愁沒有向上爬的機會,那還有閑計較身處萬丈懸崖的薑守旦拋過來的高危橄欖枝。更是要賴在漢口,等待辛亥革命的到來,混個開國功臣,一生的榮華富貴就板上釘釘了。

宋教仁也不是白癡,怎麽可能在初次見麵即推心置腹,即引李想加入此次大事件的核心層?但是這樣機靈的人物,捏拿著不敢用,實在可惜。

宋教仁低頭漫無目的的走著,沉吟半響,突然抬頭,目光灼灼的盯著李想,道:“我們還有要事要辦,隻是在此暫時歇個腳。你給我留個地址,安心等待,我會派人與你接恰。”

李想有點喪氣,又是鞠躬又是豪言壯語,表演的卻是很累,卻隻是得到宋教仁這樣一個口頭承若。不過轉念一想,也能理解。

待到和宋教仁等分手,天已近午。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四官殿碼頭。寬闊的沿江大道綠樹如蔭,草坪如茵。城市的綠化比起二十一世紀更加的出色。這裏的房屋多是洋房,最多的還是哥特式的洋樓。抬頭想看看最高的洋房有多高,帽子先得滑下來。巨幅的廣告落在最顯眼處,是一副穿著改良過,露出白花花大腿根,開高叉的洋婆子模特,真是風情萬種。高聳的電線杆上也貼滿了狗皮鮮小廣告。李想不禁感歎,這個年代的廣告業已經如此發達。但是這裏的一切,非常有老上海的味道:紙醉金迷的繁華,似乎隨時會被風吹雨打去。

碼頭向來都是最熱鬧的地方。遠遠就聽見叫賣燒雞鹵肉、餛飩水餃、鍋貼涼粉的叫喊聲。寬闊的街道兩旁擠滿了一個個的小攤販,什麽古董玉器、針頭線腦,故衣、綢緞、泥人、瓷器、名人字畫,拆字打卦、走江湖賣膏藥的應有盡有。

雖然鬧災的流民已經在向漢口匯聚,亂相已生,但是活著的人生活還要繼續。滿清最後維持這個紙糊的架子不倒,漢口的市麵維持著有限的秩序不倒,城市依舊充斥著畸形的繁華不倒。

李想此時真有點饑腸轆轆,昨天晚上就喝了一點希粥,能不餓?沿街噴香的小吃對他有著極強的誘惑力。李想咽了一口口水,擠過一段路,眼前就是四官殿碼頭。

碼頭人很多,情況和外頭大街沒什麽兩樣,隻是除了賣吃的外,並沒有雜貨。這可是大碼頭,貨輪客輪都有分區。人流湧湧,無論古今,這些地方向來是小吃集中營。李想控製不住自己的腳步,聞著香味走得越來越深。

小攤販們頭上冒著熱汗,端著條盤,高聲報著菜名,忙著往稚起的小胡桌上送飯送菜。李想的腳像是生了根一樣,再也移動不了。

迎麵是放著個買長沙臭豆腐兒的擔子,油鍋正滋啦滋啦的響,十裏飄香,碼頭上江風激烈,就是吹不散這股臭香味。這味道很正,有長沙火宮的風味。

守在攤旁的是一位大嬸,以湖南腔高聲喊叫,“長沙臭幹子!”賣力的區招攬顧客。攤旁隻有一老一少正在呼嗞呼嗞的津津有味吃著香氣撲鼻,辣味濃厚的油炸臭豆腐兒。

在牆邊有一個人看拆字先生給人拆字,卻不斷瞅著的與眾不同一身洋裝灰頭土臉的李想。李想沒有心思理他,隻是雙眼惡狼似也的泛著綠光,朝那碗裏雪白瓷碗裏的黑不溜秋的油炸臭豆腐死死的盯著移不開。

“老板,給我一碗臭豆腐。少放點辣椒,用油紙包好,我上船吃。”

這個聲音清脆好聽,但是沒有臭豆腐好吃,李想這樣想著,忍不住吞口水。

一雙纖纖素手接過油紙包,付了兩個銅板。李想惡狼似的凶狠目光稍稍離開油紙包的臭豆腐,眷顧一眼蔥白的小手,秀色可餐。李想現在看什麽,都能聯想到吃的。

女孩兒轉身夾在來往的人群裏往棧台走,就在轉身是很有些氣憤的白一眼躇在臭豆腐攤子前的惡狼,就是這一眼,那女孩兒卻忽地眼睛亮出一絲異彩,驚叫道:“是你!”

“嗯,是誰?”李想艱難抬頭一看,竟是在歆生街英雄救美曾救過的那位教會女校的漂亮女學生,驚喜的暫時忘了饑餓,笑道:“是你!”

“謝謝!”她微微紅著臉,謝過先前李想的打抱不平。此時世道,古風猶存,她還不忘問道,“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雖說此時古風猶存,但也不會狗血到說出,小女子無以為報,隻有以身相許。

“恩公不敢當,隻是看不慣罷了(他其實當時更多氣憤和看不慣的是自己還沒有摸而被趙又誠先下手)……我叫李想。”李想有些無精打采,重見美女的欣喜過後又是無盡的饑餓。聖人說飽暖思yin欲,一點不假。李想現在饑腸轆轆的,眼前禍水似也的無敵美少女,他竟然沒有起一丁點的邪念,隻是眼睛放綠光的盯著她手上油紙包的臭豆腐。

這女孩見過男人盯著她流口水的多了去了,但是從來沒有見過男人隻是盯著她手裏一包臭豆腐流口水的。他到底多少天沒有吃飯才餓成這樣?看他一身洋裝,也是有文化有修養,卻也狼狽不堪。難道是某個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或者某個遇難的公子爺?

看他餓得不像樣子,隻惡狠狠的盯著臭豆腐看,邊看邊吞口水。她不好意思的把油紙包的臭豆腐遞到他麵前,低聲道,“請李先生用一點吧,這裏是在沒有好的……到武昌,我請你吃頓好的。”

李想此時心裏什麽味兒全有,一股似酸似澀的苦水湧上喉頭,實在是餓得苦膽水都回上來了,他真有點不知所措了,穿越前家裏有爸媽,銀行卡裏有錢,這樣衣食無依真是第一次。李想感慨萬千,也隻是一轉眼的事情,他一把扯開油紙包兒,抓起一塊臭豆腐一口吞,含糊不清的說道:“慚愧的很……”

李想這個沒心沒肺的樣子可一點也看不出慚愧…………

“這有什麽慚愧的?”女孩輕笑說道,她看李想猴急的樣子跟慚愧扯不上邊,“人都是吃五穀雜糧長大,又不是神仙,想怎麽就怎麽著――朱洪武還要過飯呢……”

她把朱洪武的比喻打出來,李想更不覺得慚愧了,隻恨不能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還有點不滿足的說道,“你也不要到武昌請我吃好的,再請我吃兩個燒餅就夠了。”

這女孩一愣,撲哧笑出來,如是夏花般燦爛。李想還真是不客氣。

李想可不想講客氣,愛麵子。有麵子就沒肚子,填飽了肚子,先。

兩人又來到一個燒餅攤前,李想手一指,說道:“老板,給我烙倆餅。”

“好嘞!爺,您稍等。”老板習慣成自然的又多問了一句,“爺,要加雞蛋嗎?”

“怎麽了?看不起也爺是不是?”李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連續兩個異常氣憤不平的反問,又伸出兩根指頭吼道,“加倆兒!”

女孩兒在邊上看著,笑得花枝亂顫。

加了兩個雞蛋的加量燒餅兩個下肚,李想渾身都是暖烘烘的,肚子也撐飽了。偷眼瞧那漂亮女學生時,漂亮的禍國殃民,想起剛剛自己餓死鬼轉世的醜態,立即渾身都不自然了。

兩人走到碼頭棧台,她就要上船,李想抓住最後機會問道:“你叫什麽名字,能告訴我麽?”

李想問得唐突,不敢女孩是接受新式教育的,並不這樣覺得,倒是大方的說道:“我叫湯約宛。”

“你家在武昌?”李想打聽起她的家庭地址。

“嗯。”湯約宛點頭,話說有點冷場。她默默無語地掏出荷包,裏麵大約有幾十個銅子兒,兩塊洋銀元兒,都倒了出來,將一股腦的送到李想麵前,竟然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些你收著,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不不不!”李想立刻搖起雙手,餓極了蹭她一頓飯還好說,真要接一個女孩子的錢,他還真沒這麽厚的臉皮,簡直又些惶然的說道,“這怎麽成?”

“這有什麽?”湯約宛笑說道,“您是嫌棄?算是借給你,要還的。谘議局湯化龍是我爹,我家很容易找得到。”

湯約宛說著,把錢塞到李想懷裏,頭也不回跳上甲板,瞪船去了。

李想呆呆看著遠去的素衣背影,隨人流登上客輪的甲板。出現在船頭的那個身影絕世而獨立,裙裾在江風中搖曳出她秀媚身姿,青絲縈繞舞伴隨之,紛紛擾擾,塵緣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