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籠罩的大地,在三道橋方向熊熊燃燒的戰火直衝天際,染紅了半邊天空。

張政已經可以聽到前方隨秋風吹來的戰場廝殺聲,沒有比此刻的心更加焦急的了,汗水滾滾而下,恨不能再多生兩條腿出來。張政不斷在心裏暗罵:他奶(奶)的,夏占魁的消息怎麽就這麽準?心切三道橋的可不止張政一人,身邊的革命軍同樣心切戰友的安危,都把速度提到了極限,揮下一臉的汗水,不要命的跑著。鐵路上拉得筆直的行軍隊伍,如燃燒的破魔之箭,掠過黑暗的大地,射向三道橋戰場。

劉經的部隊已經把戰線一縮再縮,此刻剩下的防禦線顯得如此的薄弱,唯一慶幸的是對岸清軍已經無力反攻,如果清軍從三道橋上撲過來,他真的一刻也無力抵抗了。

如此慘烈的白刃肉博戰,傷亡同樣是慘烈無比,清軍慢慢壓上來,每一步都是以命換命,清軍有的是命填,可是他已經是山窮水盡了。如果拉開距離,架起馬克沁輕機槍,到也可以再抵擋一陣。可是現在兩方人馬死死的咬在一起,我方退一步,清軍馬上跟進一步,毫不相讓,沒有任何機會架設機槍。

兩方隻有用最原始的方法,打起白刃戰。劉經沒有退縮的理由,也沒有退縮的可能,夏占魁想要啃下他這塊硬骨頭,還真要拿出蹦斷幾顆利牙的心裏準備。這樣直接的互相消耗對方實力,直到一方首先支撐不下去為止。這種情況之下,清軍有著明顯的人數優勢,革命軍卻有著明顯的時間優勢,時間越拖得久,越對革命軍有利。

劉經眼前一片混亂的戰場,戰士瘋狂的喊殺聲,刀槍碰撞聲,刀兵入肉聲,混合出這個慘烈的昏暗畫麵。清軍不斷的還有新生力量加入戰場,革命軍卻把搶救下來的傷兵拖下戰場之後,再也沒有新的兵力投入這個血肉戰場。劉經大步向前,幾個參謀死死的把他拉住,“團長,你不能去,我們去就可以了。宋缺,看住團長。”

劉經的警衛宋缺緊緊的粘在他身後,劉經一揮手,吼道:“讓開!”

宋缺站得一動不動,幾個參謀卻卷起袖子,端著刺刀衝了上去。幾個參謀沒有能夠挽救即將崩潰的防禦線,終於有幾個滿身鮮血的清兵衝過革命軍戰線,一眼就看到劉經,知道是個軍官,興奮的怪叫一聲,撲向劉經。

黑夜裏,劉經大簷帽下一片陰影,卻遮不住他眼中寒光閃閃,冷若冰雪,默不作聲的抽出雪亮長刀,撲向這幾個不知死活的清兵。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的時刻,一個身影竟然超過劉經,先撲向這幾個清兵,是劉經的警衛員宋缺。

衝在最前麵的一個清兵,在看到猛衝過來的宋缺,他把刺刀平端,速度不變的往前衝,眼看這宋缺就要把胸口送進他的刀尖,跟在宋缺後麵的劉經忍不住大吼著,“閃開!”

清兵的刺刀刺了空,劉經看到宋缺輕鬆的穿過四個清兵,他的身後還留下一串劃破夜空的寒芒,四個清兵同時噴出一股鮮血,撲倒在地。劉經一愣,也許大刀王五的刀,也隻有這麽快了,這樣的人才必須推薦給大帥。

宋缺就在劉經一愣神的瞬間,已經衝進陣地,長刀翻飛,就砍翻兩個清兵。此刻革命軍的防禦已經薄弱到了極處,劉經也不假思索的衝了進去。將為軍之膽,團長都已經衝進戰場,後麵凡是稍能動彈的傷兵,都是掙紮著往前挪。不能被團長小看,被這幫清兵小看,不想躺在這裏,等著清兵過來宰,死也要把這些該死的清兵拖下地獄。何況劉家廟車站還留有一團,是戰場萬一發生意外,用以支援兩個戰場的。現在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張政團長帶在援軍也就要殺到了,隻要再堅持多堅持一刻就是勝利。

劉經砍翻一名清兵,陣中殺氣沸騰,他卻還有閑暇下注意宋缺的動向。宋缺衝入戰場,森寒刀芒直衝天際,殺戮的血性噴湧而出,直往最危險的地方衝殺,那些想要突入的清兵,被他一次次的殺了回去。宋缺森寒的刀光所過之處,殺得清兵喪膽,這些清兵已經下意識的避開這片森寒刀光所過之處。

宋缺衝入陣中,清軍當中還沒有與他一合之將。此刻,一縷寒芒進入眼中,一個正揮著長刀的清軍軍官,一突入陣,即砍翻兩個革命軍戰士,一下子就把革命軍的陣形撕開一道口子。宋缺嘴角竟然牽出一絲笑意,猛撲向清軍軍官。

那個清軍軍官同樣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宋缺散發的危險殺氣,他親自上陣,就是為了會會這個匪黨的用刀高手。清軍軍官也猛撲上去,長刀揮出一片寒光,砍翻一個不要命,想來纏住他的革命軍戰士,速度不減的繼續撲向宋缺。

宋缺死死的盯著這個清軍軍官,一路飛奔,所過之處刀光閃閃,清兵人仰馬翻。這個清軍軍官的步發走的是查拳的路子,輕靈的不得了。兩人錯身而過,兩把刀擦出一片火花,清軍軍官回身一刀削往宋缺腰間,宋缺不閃不顧的一刀削往清軍軍官的脖子。清軍軍官的刀砍在宋缺腰間掛的博朗寧左輪手槍上,被卡住了,宋缺的刀卻結實的把清軍軍官的腦袋削了下來。

清軍軍官頸項處鮮血如泉水噴湧而出,撲嗵一聲倒下。跟在這個清軍軍官殺過了的清兵看得心驚肉跳,宋缺刀一揮,又殺了上去。疲憊之極的革命軍戰士,再次爆發出強大的鬥誌,義無反顧的撲向清兵。

這場殘酷的戰鬥,是夏占魁部自成利以來從未有過的艱苦慘烈之戰。革命軍這樣自殺式的拚命,即使以血勇善戰著稱的湘勇也感覺吃不消了。對革命軍的恐懼,在他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萌芽,如癌細胞一般擴散,不可抑製。那白花花的銀子和繁華如錦的漢口,似乎已經開始失去當初誘人的吸引力。

夏占魁眼看一員得力大將折損在前,心裏更是一陣陣的刺痛,眼前這一小撮匪黨,都啃蹦了好幾顆牙,就殺啃不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後麵負責阻擊匪黨援軍的部隊已經接上火了,是否能阻敵一個時辰,他自己也沒有把我。匪黨援軍如果殺過了,他還沒有能夠奪取橋頭堡,就隻有飲恨灄河了。而對岸的張彪殘部,就像死了一樣,隻有他們過橋幫一把,橋頭堡就到手了,此戰過後,非要狠狠的參張彪一本。

夏占魁身居一處丘陵高地,縱觀戰場全局,身後團團圍著一群親信軍官。戰場上硝煙處處,點燃這暗黑的長夜。革命軍單薄的陣地看似危如累卵,偏偏卻是久攻不下。他夏占魁征戰兩湖,不知平滅多少亂黨,還沒有碰到那部亂黨能夠扛住他的湘勇兩次衝鋒的,白刃戰從來都是所向無敵。今夜,這些匪黨真的是瘋了,還是他做夢未醒?這些匪黨拚起白刃肉博,比他的湘勇還要凶狠玩命。

混合著濃濃血腥味的秋風吹過來,夏占魁煩躁的不得了,喉嚨發出野獸般吼聲,“給我撲上去,撕碎這些亂黨。快點加派兵馬,亂黨已經力竭,就快要頂不住了。快去!都給我撲上去。”

左右親信都是麵有難色,“大人,弟兄們已經盡力了,都是豁盡性命的再拚殺,奈何匪黨凶悍,一時殺不過去。”

“時間已經不多了,加大兵力,不惜傷亡,快快給我把匪黨擊碎。”夏占魁怒吼著,時間拖到現在,不祥的預感越發的清晰,他等不了啦。

左右更是為難,前方戰場已經布滿兵力,再從後麵調兵上前,也是無法展開。更何況,後麵兵力已經不足,革命軍援軍進攻凶猛,他們已經派出一營增援,現在隻留有一營用來保護中軍安全。但是夏占魁有命,他們不得不遵,即刻派人前往陣前,加大進攻強度。

李西屏一腳登掉被他一刀刺穿的清兵屍體,腳上的軍靴積滿厚厚的鮮血,丘陵上的清兵已經被他們一掃而空。有些清兵異常豪勇,臨死之前引燃炸藥,丘頂被炸得坑坑窪窪。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東西燃燒著,發出一股惡臭,混合著風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各級軍官不用李西屏的吩咐,即開始迅速整理隊伍,派人看護傷員,收拾戰場。

丘頂的戰火剛剛熄滅,又有一股清軍撲到了丘陵腳下,是來增援丘陵埋伏的清軍的,隻是沒有想到在丘陵打埋伏的清軍會敗亡的如此之快。此刻他們看著丘頂勝利的革命軍,簡直是難以相信,他們湘勇精英,竟然不能抵擋這些亂黨。堆積在此的清軍,意誌已經開始動搖,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

清軍黑壓壓的一團撲來,李西屏看得清清楚楚,他向北而望,越過清軍的陣地,看到戰火燃燒的戰場,在三道橋橋頭的革命軍還在苦苦的支撐。李西屏爆吼一聲,“殺!”

李西屏憑此居高臨下的優勢,毫不猶豫的揮刀撲下丘陵。他身後剛剛整理好的革命軍隊伍,正是滿身的殺氣還猶意未盡,望北灄河邊慘烈的戰場,更使心中獸血沸騰。個個嚎叫著,揮著沾滿鮮血,鋒刃慘白的刺刀,撲向丘陵腳下的清兵。

張政帶著部下轟隆隆的壓過這段沒有鐵軌的鐵路,前麵就是三道橋,濃得化不開的血腥之氣撲麵而來,戰火燃燒夜空,圍著鐵路橋這邊江岸鋪開長長一線,殺伐兵戈之聲驚天動地。劉經還在橋頭苦苦的支撐,戰陣已經殘破不堪。此處幾座丘陵綿延,夏占魁的中軍就擺在張政的眼前。

張政袖子卷得老高,舉著雪亮的指揮刀,在黑夜裏發出耀眼的寒光,用力的朝前揮下。

三個彪形大漢抱著馬克沁輕機槍衝在最前麵,拚命的扣著班機,機槍吐著長長的火舌,把夏占魁後排警戒的清兵被掃倒一大塊。在他們身後,整團的人馬蜂擁而上。清兵麵對鋪天蓋地,突然從黑暗深處冒出來的革命軍,慌忙的舉槍反擊,試圖穩住陣腳。

劉經喘著粗氣,全身粘滿汗水和鮮血,揮舞著沉重的長刀。他隻覺得戰陣當中壓力突然倍增,清軍又換下一批新力軍,而他身邊的革命軍戰士,卻個個傷痕累累,甚至有的是相互攙扶著,才能站立在戰場。如果沒有宋缺揮著那把使敵喪膽的長刀四處救援,他們不可能堅持到現在。可是殘破的戰線,宋缺也無法照顧周全了。就在此刻,他聽到前方馬克沁輕機槍的吐吐吐聲,這高級玩意,夏占魁沒有,廝殺一個晚上,也沒有聽到夏占魁部使過,是革命軍的援軍來了。跟著鋪天蓋地的呐喊聲在夏占魁的身後響起,應證了劉經的猜想。

劉經鼓起一口氣,扯著幹得發痛的嗓門,大吼道:“同誌們!革命軍來了!殺光這些清狗,一個也別放過!”

革命軍戰士鼓起最後的力氣,拚命的向清軍反撲。夏占魁後路的搔動,這些清兵也都聽到了,麵對這些如狼似虎,臨死前還在瘋狂反撲的革命軍,再也拿不出當初的凶悍。

不知是那個清兵帶頭,丟下兵刃跑路了。有人帶頭,剩下的清兵都有樣學樣,丟下兵刃就跑,深夜裏,隻往幽深黑暗的地方鑽,隻想快點擺脫這些瘋狂的革命軍。今夜如此慘烈的廝殺,是他們一輩子未曾經曆的噩夢,以後發誓,不再與這些革命軍為敵。

夏占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前方陣地,成功就在這一線。身後卻突然爆出紛亂的槍聲,夏占魁回頭一看,革命軍如一團黑潮,洶湧而來。他的護衛營瞬間就被吞噬,更是沒有任何停歇的湧上丘陵,這一股匪黨並不是從他身後追來的那一股,而是沿鐵路過來的,漢口的匪黨為何壯大得如此之快。

幾乎是在同時,夏占魁派人攔截另一股匪黨,也衝破了他設下的重重封鎖線出現在他麵前,向著他所在的丘陵猛撲過來。他清楚的看到衝在最前麵的一名革命軍軍官,一身鮮血淋淋,袖子卷得老高,揮舞著指揮刀,閃耀的寒芒在黑夜裏是如此的耀眼。

夏占魁再帶在心底最後的一點希望,看向三道橋橋頭的戰場,隻要打通三道橋,他也有一個安全的退路。今夜一夜的努力,不就是為了打通三道橋嗎?隻差一點點就要攻破革命軍的陣地,隻要弟兄們加一把勁,三道橋就通了。

夏占魁一回頭,卻使他的心跌落深淵。在陣前廝殺的清兵,竟然已經丟下兵刃,開始逃亡。這還是那個威名震天下的湘勇嗎?那些連站都站不穩的革命軍,竟然追著他們屁股後麵殺。革命軍到底是憑什麽能夠如此凶狠,更勝過威名真天下的湘軍?

夏占魁滿臉的不敢相信和不甘心,隻差一步,嘴裏癡癡的念叨,“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夏占魁左右親信一看大勢已去,如此險地,再也不能多做一刻停留。命幾個清兵架著夏占魁,趁著潰散清兵亂成一團,又是在夜黑風高晚上,跑下丘陵逃命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