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席卷天府(下)

天色陰暗,冷雨霏霏。

黃鵠舉手柱著用樹枝做成的拐杖,有氣無力的走上一塊門板,在昏暗的燭光下,看了看會場,士兵的在等著他們這個商議的結果,他沉默許久,才聲音嘶啞著說道:

“諸位將軍、諸位弟兄:現在的處境,即使我不說,大家也都很清楚。我們必須承認,在軍事上,我們是徹底失敗了,所剩力量,甚是有限。我不得不坦率地告訴大家,前麵的處境,會更加艱難。但我們不願做鄂軍的俘虜,不願在鄂軍統治下過可怕的生活。我們隻要有一分鍾的生命,就要與鄂軍戰鬥到底!現在,我們計劃越過大雪山,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找個根據地,等待時機。今後的日子,會更加艱苦,走的可能是羊腸小道,吃的可能很粗糙,甚至餓肚子。即使這樣,還要趕路,如果情況緊張,有時一天可能要走一百多裏路……”

說到這裏,黃鵠舉有些說不下去了。古廟之內一片抽泣之聲。

黃鵠舉繼續悲淒地說:“我黃某的為人,平日大家是清楚的。現在大難當頭,我更願與大家同生共死。但現在處境惡劣,前途未卜,你們如果自信有勇氣、有決心,願隨我一齊去幹的,便同甘共苦,勇往直前。如有不願意幹下去的,就由此分手,並分發銀兩,作旅途費用,自謀活路。”

就這樣,黃鵠舉給其殘部講了一個多鍾頭。然後願意走的,分發些遣散費;不願走的,又分成兩撥人馬,繼續向西前進。

黃鵠舉部逃到川東的犍為縣清水溪鎮——一個相當繁盛的市鎮。黃鵠舉即命殘部在鎮外就地休息,生火做飯,同時派人進鎮再用黃金換些銀洋。

黃鵠舉部有的把飯剛做好,有的還正在做,派到鎮裏換銀洋的人員慌慌張張跑了回來,一直奔到黃鵠舉麵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總……總司令,不……不好了,鄂軍離這裏隻有四、五裏了,鎮裏的人正在四處奔逃!”

這消息對黃鵠舉猶如晴天霹靂。他說了聲“來得好快!”丟掉飯碗,向部隊打了個招呼,便一溜小跑向北逃去。

向前跑出五、六裏路,已聽到從清水溪方向傳來的槍聲,黃鵠舉估計是鄂軍在清掃清溪的地方團隊。

一路狂奔,黃鵠舉隻聽到殘部背後的槍聲未曾斷過。鄂軍在後邊追得緊,黃鵠舉殘部也就跑得緊,這股鄂軍甩掉了,接著又被其他鄂軍部隊咬上。就這樣,若即若離,兩軍遠時相距七八裏,近時則有三四裏,一連幾天幾夜,不敢睡大覺,不能吃飽飯,部隊的人數越來越少,跑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司令部原有的幾十匹馬,大部分被餓死,有的墜下山崖,行李輜重更是所剩無幾,一味逃命,其狼狽之狀,慘不忍睹。

黃鵠舉殘部1000多人正在從大渡河的甫岸向北岸渡河,正當黃鵠舉剛渡到北岸邊時,北岸山間東西兩側,突然槍炮聲大作,一三九團己把黃鵠舉殘部團團圍住,並發起攻擊!

警衛排的一個戰士,忽然在行列中良言自語說:“七十二戰,戰無不利,忽聞楚歌。一敗塗地!”

黃鵠舉聽之不由得打了個冷戰,覺得這是一個不祥的預兆。想到楚霸王的烏江自刎,想到石達開在大渡河的結局,聯係著自己的目前處境,看來是很難擺脫覆滅的命運了。

黃鵠舉部遭到突然襲擊,立刻大亂,已渡到北岸的,狼奔豕突。沒有渡到北岸的南岸宋部,也四處奔逃。

但不管是北岸的敵人,還是南岸的敵人,都在鄂軍機槍的射程之內,要想逃跑已實不可能。這些敵人到此時已幾乎失去了戰鬥力,經不住鄂軍的一陣猛烈掃射和衝殺,沒有被打死的,便紛紛舉手投降。沿著岸邊東逃西奔的敵人,也很快被鄂軍打死或俘獲。不到半個時辰,黃鵠舉部1000多人,即被悉數解決。

鄂軍開始向黃鵠舉殘部敵人突然發起攻擊之後,黃鵠舉帶著幾個警衛人員,急忙順著河北岸向東逃奔,但沒跑出半裏遠,即被鄂軍堵住,然後掉轉向西跑,西邊的鄂軍也壓了過來。北邊是高山,南邊是大河,黃鵠舉已走投無路。

這時,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又是一聲長歎:“天滅我也!”說完,順手從腰間拔出北洋軍將領配置的博朗寧左輪小手槍,對準太陽穴……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黃鵠舉要扣動板機之時,他的一個警衛,一下子撲了過來,奪下黃鵠舉手中的手槍。

黃鵠舉成了鄂軍的俘虜。

黃鵠舉被押解到設在峨邊縣新場鎮的第155營指揮所。

此時,這位被俘的川軍第一混成旅司令官恭敬地望著唐法寅,打量著幾天來一直窮追不舍的對手,以揣測的口氣問道:“您是鄂軍的師長?”

“不是。”

“那您是旅長?”

唐法寅見黃鵠舉這般猜疑的模樣,便搖了搖頭,淡然一笑,說道:“我不是師長,也不是旅長。我是18師52團第155營的營長。八天來,一直在後麵追擊的先頭部隊就是我們營。確切地說,真正投入追擊的兵力,隻有800人,僅相當於一個加強營。”

黃鵠舉一聽到鄂軍的追擊兵力隻有800人時,便長歎一聲,懊喪地坐在椅子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

既麗且崇,實號成都。——晉·左思。

成都,地處天府之國最富庶的川西平原腹地,是四川的省會,也是四川僅次於重慶的大城市,自古以來都是軍事重鎮,曆史悠久、風光旖旎,在漢代,是全國五大都會之一。

《成都記》載:後蜀國君主孟昶,令人在成都城牆上遍種木芙蓉。每到深秋,芙蓉盛開,色彩豔麗、高下相照、四十裏如錦繡,成都故有“蓉城”稱謂;唐代,更有“揚一益二”的美譽。這裏,商賈雲集、富甲天下,特別是蜀繡最為有名,因而又有“錦城”之美稱。

歲月滄桑……

天下未亂蜀先亂。辛亥革命是有四川保路運動點燃,而必將燃燒中國的第三次革命也從天府席卷而始!

……

陳宦乘坐的“昌衡號”飛機,降落在成都新津機場。

這同樣是李想征藏時修建的軍用飛幾場,離成都約70華裏。為了給征藏部隊運輸補給,李想史無前例的搞起空投物資。在成都,動用十幾萬民工,費時一個月,搶修而成。機場南從流縣,北至新津五津鎮,沿牧馬山下一字展開,設備相當齊全,可容各式重型運輸機起落。

“昌衡號”飛機一降落,先於陳宦到達成都的陳宦的湖北老鄉――士官四期生熊祥生,還有陳宦的湖北武備學堂學弟雷飆,及川軍第一師師長周俊,第二師師長劉存厚等要員,立馬向尚未停穩的飛機小跑而去。

但陳宦並沒有徑直走向歡迎他的大員們,而是向機翼下麵走去。陳宦看見,飛機左翼靠近機身處,前後相距約30厘米處,有兩個子彈擊中的窟窿。

剛從死亡線掙紮出來的陳宦沉著臉扭過身,不打招呼,鑽進漢陽造的小轎車,疾速往成都城內馳去。

半個小時後,陳宦一行驅車穿過古老的城門,深邃的門洞,進入成都市區。

今日成都,一去昔日繁華熱鬧。大街上行人寥寥,路邊小店大多是將軍把門,甚至有的小店將貶了值的大額金圓券用線串起來,吊在竹竿上斜挑店門之外,風吹過沙沙作響,象上墳的招魂幡。街上不時有騎馬領兵將領的呼嘯而過,身後還有一串小嘍囉跟著一路小跑,卷起漫天的塵土,隊伍淩亂不堪,頭上戴的大簷帽也皺巴巴的,手持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甚至連幾百年前的三眼火銃也有。

陳宦哀歎一聲,收回目光。袁世凱前後砸了兩百萬大洋在川軍上麵,可是這些錢全部進了川軍將領的腰包,而這些士兵卻還拿著這些老掉牙的武器,怎麽去和武裝到牙齒的鄂軍拚命?

大街上處處是一種行將未日的淒涼景象。

陳宦心煩的幹脆閉上眼睛,想起了四個月前,甫抵重慶,老袁即任他為成武將軍兼四川巡按使,春風得意的他在重慶的一次巡街之行。

重慶的文武百官依照前清禮節,對他這個攜“欽命”的大臣給予隆重的禮節,把歡迎儀式搞得轟轟烈烈。

那時,孫、黃倡議的“二次革命”在兩個月不到的光景迅速被撲滅,在北洋武力的脅迫下,袁世凱調胡景伊入京敘職――四川政權就這樣變戲法般地,完成了轉變。

他陳宦,作為袁世凱內戰勝利的代表,作為將來掌握巴蜀千萬人生殺大權的“土皇帝”,第一次坐在西洋四輪敞篷馬車上,接受重慶近百萬人的歡迎。

事前,出於安全考慮,他真有點猶豫,革命黨人的囂張他是知道的,前清不知多少封疆大吏就因為愛出這個風頭,死在革命黨人的“錫殼鴨蛋”上。但他聽了湖北老鄉熊祥生等人的話:“山城百萬市民莫不渴望瞻仰將軍豐采”,便毫無顧忌地坐上西洋四輪敞篷馬車與廣大民眾見麵。

侍衛官們騎著高頭大馬在西洋四輪敞篷馬車前開道。陳宦身著北洋軍特級上將軍服,手上戴著雪白的手套,站在車上威風凜凜。他一手扶著前排的圍欄,一手不停地向夾道歡迎的人群致意。

雖然車子經過的路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而且他的前後左右都有衛隊護衛,但被地方官脅迫來歡迎的人太多,車隊隻能慢慢地向前開。

老百姓們扣不由心的不停地向他歡呼:

“擁護成武將軍為四川巡按使!”

而今天,重慶怕是此生難回,這次到成都,也隻能偷偷摸摸進城。

“長官,到了,請下車!”

侍衛官說完,趕緊下車,拉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