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和劉爾炘在那裏傾談,眾人似乎也知道李大帥有什麽重要的事商議。風雪底下,都在靜靜的候著。那些最為精力充沛的熱血青年們也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散開。

李想談起教育,這是讓他最蛋疼的一件事情,他所接受的現代教育無疑是失敗的,受教育越高,越加恬不知恥要做拜金主義,越加崇洋媚外要做假洋鬼子。

“中國教育一直走錯了路。他教人讀書就是為了升官發財,他教人離開鄉下往城裏跑,他教人吃飯不種稻,穿衣不種棉,做房不造林。他教農夫子弟變成書呆子。城市裏的新式教育也未必就好,通篇的拿來主義,失去自己的文化傳承,變成了盲目的崇洋媚外!”李想按耐住激動的心情,俊臉漫過一絲紅潮,“我認為新中國教育的生路在於建設適合實際生活、實行教學做合一的活教育,要從中國實際國情,鄉村的生活產生活的中心學校,從活的中心學校產生活的鄉村師範,從活的鄉村師範產生活的教師,從活的教師產生活的學生、活的國民。”

“李帥!”一個清脆的少女的聲音,使李想轉回頭來,梅迪在人群朝他招手,“宗社黨頭目良弼遇刺!”

“死了沒有,”李想目光如電的瞪著管家小妹,有了上次袁世凱遇刺無恙的烏龍,他現在可不敢高興的太早。又問道:“誰幹的?”

“軍谘使良弼,已被人刺殺了。”民政大臣趙秉鈞見到熱炕頭上安坐的袁世凱,劈頭說道。

“已死麽?”袁世凱向後一挺,開口即問他死否,其情可見。

趙秉鈞微微躬身答道:“現在好像還沒死,聽說被炸掉了一條腿,估計離死也差不太遠了。”

袁總理心裏暗讚汪精衛辦事有快又好,表麵卻假裝不知內情的問道:“敢是革命黨所為麽?”

趙秉鈞也拿不準,說道:“大約總是他們黨人。”

趙秉鈞這個回答又讓袁世凱糊塗了,遂又追問道:“是否捉住了行凶之人。”

趙秉鈞回答說:“良弼沒死,拋擲炸彈的人,卻已死了。”

袁總理點點頭,歎道:“暗殺黨還真是厲害,但良弼頑固異常,若非被人擊死,事情終究不好辦。”言下明明有喜慰意。

趙秉鈞也點頭哈腰的說道:“此人一死,實現國體共和就容易了。”

聽到良弼遇刺,趙秉鈞方才在來的路上很費了心思與袁克定套問試探過,無奈這太子爺一提這事便王顧左右而言他。弄得他心裏在一直忐忑不安,畢竟袁世凱和良弼接連遇刺,說不定就會輪到他。如果這次刺殺是袁世凱一手策劃,那麽……

袁總理目光緊緊地盯著眼珠亂轉的趙秉鈞,半晌方笑道:“你道中國的國體,究竟是專製的好,共和的好?”

趙秉鈞一愣,飛快地看了袁世凱一眼,說道:“中國人民,隻配專製,但眼下的情勢,又不得不共和。如果仍沿用專製政體,必然還是要有皇帝。一旦清帝退位,誰來當這皇帝?就算是有人承接了下來,名聲也會和王莽、曹操差不了多少。依我的淺薄之見,隻好順水推舟,慢慢再說。”

袁世凱不言聲,起身踱了幾步,倏地轉過身走近趙秉鈞,目光變得咄咄逼人,笑道:“說得精辟啊!中國人民,隻配專製,但眼下的情勢,又不得不共和。”

袁世凱聲音中透著巨大的壓力,趙秉鈞被震得渾身一顫,雙膝一軟就要跪倒,急忙穩住心神說道:“中國自然還是像日本一樣君憲的好,隻是這個君應該是華夏之君,而現在的君卻是狄夷之君。”

袁總理不禁點首,又與趙秉鈞略談數語才散了。

且說,刺殺良弼的彭家珍是京津同盟會的黨人,與吳祿貞策劃聯絡北方燕趙聯盟,吳祿貞被刺身亡聯盟失敗,旋又策動王金銘等在灤州起義,同樣是出了叛徒起義失敗。京津同盟放棄起義搞起刺殺,刺殺袁世凱失敗,北京城大索革命黨,但就是在風聲鶴戾的時候彭家珍毅然獨自潛入北京。

聽說汪精衛住在西河沿金台旅館,彭家珍雖然不齒汪精衛的行為,但汪精衛畢竟是京津同盟會會長,他鬼使神差的摸去找汪精衛了。金台旅館沒見到汪精衛,不過他在汪精衛客房的見客廳桌上看到遺有名片一張,印著奉天陸軍講武堂監督崇恭字樣,一張照片,印著軍諮府軍諮使兼鑲白旗漢軍副都統愛新覺羅•良弼字樣。

彭家珍左右看看無人,順手取置衣袋中,然後走出客廳,一臉若無其事的問茶房:“汪先生幾時來過。”

茶房點頭哈腰道:“汪先生上天津去了,聲明兩三天後回來,他的房間,還留著呢。”

彭家珍得此線索,晚上在國光新聞社與幾個黨人碰頭時,將日間所見所聞,向大家報告。

彭家珍說道:“我已借得協都統製服一套,再取一個爆炸彈,去大紅羅廠找賚臣這小子算帳。借崇恭名刺,作為進見媒介,拚此微軀,替綬卿報卻喪元的深仇宿恨。”

說完,彭家珍找來紙筆寫下絕命書:“共和成,雖死亦榮;共和不成,雖生亦辱;與其生受辱,不如死得榮!”

他將銀票百元和衣物用具交給仆人伍煥章帶回天津。

幾個年輕的黨人呆呆的望著彭家珍,不能作聲,心中十分難過,李想微撫他們的肩頭,說道:“老弟們,你們有什麽想對我說呢?”

最年輕的一個黨人還是個少年,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不禁噙著眼淚,念出趙伯先送吳樾的詩:“臨歧握手莫谘嗟,小別千年一刹那,再見卻知何處是,茫茫血海怒翻花。”

默默聽著這首詩,彭家珍亦為之點頭苦笑。

傍晚,彭家珍更換服裝,手提小包內藏二枚炸彈,乘馬車進入前門,先到軍谘府,沒見到良弼,便轉往紅羅廠良弼私宅。

彭家珍叫馬車夫將馬車調轉車頭在大門前等候,他便直進大門門房前,彬彬有禮地道:“請問,此處可是良弼總領的官邸嗎?”

門房盯著這位陌生人,見他身著軍官製服,威武英俊,便恭敬地答道:“總領赴攝王府,尚未回府。請問老爺尊姓大名?”

“敝人姓崇名恭,奉天講武堂監督。今日專程來謁見摯友。”彭家珍說話間從衣兜裏取出一張崇恭的精製名片。

“啊,失迎,失迎!請進裏屋坐!”門房一陣點頭哈腰。

“不必客氣。我和良弼總領乃是多年好友,隻是這幾年忙於公務,久疏貴府。現在既然總領未歸,我不妨先到附近辦件小事,呆會再來。”

彭家珍卻是十分精明,他想良弼是十分熟悉崇恭的,自己乃是假崇恭,如果在府內等候,待良弼進門,先行稟報,難免事未遂而敗露,使托故而出。

他整了整佩在腰間的軍刀,蹬上馬車,又朝著來的方向不緊不慢地馳去。走出數十丈遠的一個丁字路口,轉了個彎,便在一株老槐樹下停下。他掀開車簾,點上一支煙,眼睛注視著馬路上出現的車輛和行人。

一支煙還未抽完,便見一輛四輪馬車奔馳而來,在路口拐往紅羅廠良弼私宅方向。彭家珍雖然沒有看見車上的人,但憑那威風樣子,便料定這是良弼回府了。

彭家珍低聲吩咐車夫:“跟上!”

前邊那輛四輪馬車在良弼私宅大門前停下,一個青年禁衛軍將領從馬車上跳下,便大步向大門走去。

彭家珍的馬車緊跟著也在門口停下,他跳下馬車,借風燈的昏光見那青年將領:四方臉,大鼻子,厚嘴唇,兩撇細八字胡,便確信他就是良弼。

彭家珍機警地提著那隻裝著兩枚烈性炸彈的小包,急步走到門邊,親切地叫道:“良弼兄!”

良弼參加宗室密議南北戰事,除了幾個宗社黨發言附合他的主戰意見外,其他人皆默默不語,他窩了一肚子氣,一路坐馬車回來。煩惱地閉著眼睛,不願看周圍的一切,彭家珍尾隨其後,他也沒有介意。他剛踏上大門石階,忽聽身後有人親切地叫他,他便站住了。

“不認得我了?”彭家珍從衣兜裏取出那張崇恭的名片,恭敬地遞了過去。

當良弼接過名片,在昏暗的燈光下注目覷看時,彭家珍便迅即從小包內取出炸彈,引動爆炸裝置,擲在良弼腳下,可是,這是枚啞炸彈。良弼見擲下炸彈,嚇了一跳,但他是個有膽略的軍人,當即一轉,跳上門前的台階,“唰”地拔出腰間短劍,準備拚搏。

彭家珍扔出第一枚炸彈後,迅即掏出第二枚,向良弼扔了過去。

“轟”地一聲巨響,那剛拔出利劍的良弼,左腿被炸飛出一丈多遠,石階飛裂。良弼的八名衛兵、一名馬弁,也同時倒在血泊之中。

機警的彭家珍擲出第二枚炸彈轉身欲走,不料一片鋒利的彈片被階石反彈過來,直插他的腦顱,他眼前一黑,竟直直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