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金鷹衛三百猛士的隊伍從南京下關碼頭登上了楚觀艦,他們此去的目標是長江上遊湖北武漢。那一天風寒雨冷,李想和水仙兒站在月台的一邊,身邊是經過的背著行李,扛著槍的士兵隊伍。

李想和水仙兒背對著長江滾滾如怒的江水,向著南京城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除了城市徐徐虛亮起的零星的燈火之外,他們看見的是一個空曠而寧靜的黃昏,和破碎的北伐之夢。

上船的時候,隊伍非常肅靜,每個人都在默默地走著,誰也沒說什麽話,但李想聽出有的戰士在輕輕唱著《七律•革命軍占領南京》――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辜名學霸王。

李想見金鷹衛都已經上船,又看看徐徐黯淡的天色,天空又飄起小雪,無限憂鬱地歎道:“上船吧。”

水仙兒聽見李想終於開口說話,忽想到北伐成也李想,敗也李想,勉強笑道:“不要泄氣,我相信,我們遲早會回來的。”

李想望著濤濤江水向東流,忍不住搖搖頭,二次革命,又不知道要多流多少革命黨人的熱血!正想發牢騷,便聽身後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兩人都回頭看去,是林宗雪、沈佩貞這群被解散的女兒軍,還有黃興和宋教仁,給他送行來了。

馬長嘶的聲音此起彼落,前前後後十幾騎在李想和水仙兒麵前停了下來。

“你們怎麽來了!”李想抬起右手習慣性的扶了扶大簷帽。

黃興滿頭大汗地滾下馬鞍,臉色沉重地道:“雖然重開和議,但是你也不該就這樣一走了之。”

林宗雪笑盈盈道:“逃兵!”

“逃兵?”李想不屑地冷笑,“南京革命黨人中牟私利之人多,內部時有齟齬,各有意見。豎子不足與謀!”

“你怎麽可以這麽說?”黃興目瞪口呆,雖然內心有個聲音告訴他,李想說的是實話。中國同盟會本身確也存在著政治上的軟弱,組織上的鬆散,和認識上的分歧的弱點。武昌起義後,革命黨人竟然提出並確定了“舉袁”以實現共和的方針,這本身就是它政治上軟弱的集中表現。在組織上,同盟會從一開始就沒有形成一個堅強的領導核心,也沒有建立起一套嚴密的組織製度。在東京雖然成立了同盟會的總部,但它並沒有對各地的支部進行有計劃的領導。武昌起義前,章太炎、陶成章等人的另樹光複會的旗幟,表明同盟會早已開始分裂。在思想上,同盟會剛成立時已有人對民生主義有所異議,其後則出現政見分歧、爭執不斷的情況。武昌起義後,一些黨人爭奪權力地位的思想膨脹,內部矛盾日趨尖銳。

黃興沉聲道:“內外負重要責任之同誌,則悉傾於和議,餘集諸人意見,以陳於先生,先生於時,亦不能不委曲以從眾議。”

“不能不委曲以從眾議?”李想感覺很滑稽好笑,“共和國不是某個人的私產,不是說禪讓就可以禪讓的!”

“為了解決財政問題,逸仙曾主張厲行征發,而克強難之。臨時政府又發行公債,但千萬之公債,雖通過參議院,而未嚐得一錢以應急。”黃興夫人徐宗漢見黃興詞窮,便接口答道,“克強擔任陸軍總長、參謀總長兼大本營兵站總督,發軍餉、買軍火都要錢。因為軍餉沒著落,經常奔走於南京、上海間,累得吐了血。想通過張謇設法向上海方麵借幾十萬元以應急,他一拖就是個把月,急得克強走投無路。身為臨時政府實業總長、鹽務總理的張謇,表麵上自告奮勇,願任軍款事宜,實際上敷衍塞責,先後籌借不過一百萬元。當時張謇所掌握的兩淮鹽稅,在兩淮光複三個月內至少收六百萬元左右,但他僅給南京臨時政府一百萬元。軍隊既不堪戰鬥,而乏餉且慮□潰。屬於南京政府下的軍隊雖號稱十七個師,但戰鬥力較強的僅粵浙二省的軍隊。粵軍不滿萬人,浙軍的將領則素來反對黃興,不聽命令,攻克南京有功的浙軍司令朱瑞係保定軍校學生,與段祺瑞有師生關係,這時已向段密通消息,表示擁袁上台。克強無可奈何才說:和議若不成,自度不能下動員令,惟有剖腹謝天下!”

徐宗漢說得眼淚滾下來,還有話她沒有說,那就是中日合辦漢冶萍的髒水全部潑在他丈夫的身上。這件事發生之後黃興沒有發出一句辯解,他本來就是個沉默的人,一個沉默寡言,隻知道為革命衝鋒陷陣的人。

李想驚愣在那裏,搜尋著各人目光。最後,又看看黃興,黃興沉重地點頭歎息一聲。

李想便頓足道:“我的黃大哥,我來這裏就聽說許多流言蜚語,胡漢民諷刺你“乏遠大之識”,還汙蔑說“然終以黨人故,克強不敢奪首領地位”;還有遁初兄,同盟會中一種人挾舊日之恨,拚命攻擊,聲言“非驅逐宋出同盟會不可”。你們不覺得委屈?唔,你們跟我回武漢,我絕不讓你們受這樣的委屈!”

李想這明擺著是在挖牆角。但是他的話,也是有根有據。

胡漢民就在多個場合中說:“鈍初居日本,頗習政黨縱橫之術,內挾克強為重,外亦與趙(鳳昌)、張(謇)、湯化龍、熊希齡相結納,立憲派人因樂之以進,宋之聲譽乃驟起,故章炳麟才之。然終以黨人故,克強不敢奪首領之地位,鈍初始欲戴為總統,己為總理,至是亦不得不服從黨議,然仍主張內閣製。”胡漢民還評論黃興的政治傾向時說:“克強以三月廿九之役及漢陽督師,聲名洋溢於黨內外;顧性素謹厚,而乏遠大之識,又未嚐治經濟、政治之學,驟與立憲派人遇,即歉然自以為不如。還視同黨,尤覺暴烈者之隻堪破壞,難與建設,其為進步歟,抑退步歟?克強不自知也。既引進張、湯為收縉紳之望,楊度、湯化龍、林長民等,方有反革命嫌疑,亦受克強庇護,而克強之政見,亦日以右傾。”於右任也說過:“本黨中一種人挾舊日之恨,拚命攻擊,聲言非驅逐宋出同盟會不可,竟因反宋,廢去國務總理。自宋內務總長未通過後,弟見中山,謂政府初成立,何苦先使同盟會分裂,中山謂,我當調和。及其後宋作法製局長,亦岌岌不能自存。複因宋係社中人,遂及於我。”

出乎李想和水仙兒的意料之外,明顯的可以看出黃興和宋教仁對他誠懇的邀請都心動了,但是卻都沒有回應。

李想聽到身後汽笛聲長鳴,知道在催促他登船,急道:“你們到是回個話呀?”

“現在正是逸仙最困難的時候,我們怎麽可能棄他而去。”黃興苦笑道。

“中山先生讓位袁世凱勢已必然,人事變化,此刻又到關鍵時期。中山先生任臨時大總統時的“總統製”,在將讓渡給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後,將取何種政府組織法則?在憲法性文件裏如何規定?為了製約袁世凱,中山先生已經趨向於將總統製改為責任內閣製,所以我要留下來,完善臨時約法。臨時約法這時還在討論中,我們要防止總統的獨裁,必須趕緊將約法完成,並且照法國憲章,規定責任內閣製,要他就職之時,立誓遵守約法。”宋教仁笑笑,末了道:“慓忽敢死者易得,條理縝密之士蓋寡,非先植其基,雖滿洲傾覆,猶足為憂。”

聽宋教仁講說一遍,李想又驚又怒,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兒,酸甜苦辣鹹俱全。宋教仁是企望通過這一變動,建立起所謂的責任內閣製,把繼任臨時大總統的袁世凱置於有名無實的地位,以實現分散、削弱、架空袁世凱權力的目的,維護革命黨人的既得利益。孫中山和黃興也都把希望寄托在這裏了吧。

良久,李想突然爽朗地放聲大笑道:“我想嘲笑你們的理想太幼稚,可是革命者誰沒有過幼稚而又美好的理想,當初幾個漂洋在海外的幾個書生密謀推翻清廷,誰不認為可笑,可是現在誰還敢笑?我對你們對理想的堅持不懈表示尊重,我不勉強了。”

說到這,他已經將手指緊緊攥起,李想清楚知道自己在魅著良心說的這話,因為他知道的曆史早已證明他們這種想法是真的幼稚。說完抽身便走。

黃興急得叫道:“李帥,在和議有結果之前,還請務必要按兵不動,脆弱的中國已經經不起再多折騰!”

李想長歎一聲,氣咻咻道:“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就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林宗雪等幾個女孩兒聽了心裏一熱,眼圈兒就紅了,齊聲道:“李帥,我們也要去武漢!你以前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數。”

水仙兒妙目流轉,大有深意的看著李想。

“歡迎!歡迎!”李想有點頭疼了,這些嬌滴滴的大小姐送去打仗他真於心不忍,但她們去人員嚴重不足的醫護隊正好,所以他又直勾勾的看著黃興夫人上海赤十字會會長徐宗漢女士道:“鄂州革命軍最缺的還是戰地護理和醫生!北伐雖然暫停,但是西征不可停,革命戰爭還在繼續。”

徐宗漢默然不語的看向黃興,黃興笑道:“你去吧,最好多帶些人去。”

李想立刻歡歡喜喜的笑道:“南京和上海都有鄂州政府辦事處,徐大姐無論召集多少人,送去辦事處,接下來的事情辦事處會安排妥當的。”

楚觀艦拉響汽笛,逆流而上。李想站在甲板上,不斷的向著碼頭揮手。

就這樣,李想的滬寧之行,帶著北伐的失敗與豐盛的收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