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驚碎清晨的寧靜,馬長嘶一聲停在了扆虹園外。

李想滿頭大汗的闖進來,直奔孫中山先生房間。

“導師怎麽可是這樣不負責任?給袁世凱去了這樣一封電報?什麽叫做虛位以待之心?大總統還沒上任就想著卸任?”

李想憤怒的咆哮使扆虹園一大早的不得安寧。

孫中山看了看這位衝動的闖將,暗自搖頭,正容道:“我始終不願妥協,而內外負重要責任之同誌,則悉傾於和議。”

李想心中一懍,知道這幾天孫中山參加的幾個宴會,見到的在上海灘的精英人物幾乎所有人都持和議票,而持北伐票的全是革命軍中下層軍官,這些軍官是非“內外負重要責任之同誌”,因而他抗拒無力隻有尋求妥協?

李想沉聲道:“袁世凱一手向南方革命黨人大搖其和平的橄欖枝,意圖騙取總統職位;另一隻手卻緊握屠刀,肆意殺戮北方各省革命黨人,以鞏固自己的地盤。他想萬一和議不成,亦可據北方數省,與革命軍對抗。袁世凱利用雙方全麵停戰的時機,將北方諸省愛國誌士,悉加以土匪之名,進行血腥鎮壓。十二月中下旬,曹錕、盧永祥率第三鎮進攻山西,占娘子關,陷太原,又分兵掠晉南雁北,張錫鑾出任山西巡撫。同時,齊耀琳接替寶為河南巡撫,下令搜捕革命黨,於開封捕殺同盟會員張鍾瑞等十一人。前此,山東巡撫孫寶琦由於受同盟會員和諮議局紳商的壓力,被迫宣布獨立。袁世凱組閣後,派張廣建、吳炳湘至山東,煽動第五鎮標統吳鼎元、張樹元等反對獨立。孫寶琦於十一月二十四日取消假獨立後,立即派第五鎮至各州縣,鎮壓革命人民。全省官吏,日以捕殺民黨為事。諸城、即墨各地之殘殺,動逾千萬。倪嗣衝率所部攻陷皖北太和、穎州。趙倜、周符麟帶領毅軍一部由豫西攻潼關,妄圖消滅陝西革命軍。袁世凱又奏派張鎮芳署理直隸總督,嚴密控製直隸地盤…………”

孫中山心中叫苦,低聲道:“可是現在民軍方麵關注的,是袁世凱對共和國體的態度,和能否迫使清帝退位問題。”

李想心中暗恨,歎道:“但是你們知不知道袁世凱關注的,是他能否擔任總統和總統有無實權的問題,他希望的總統,是一個可攬一切權力,類似於皇帝的總統。”

“因此,第一階段的南北和談,便集中在國民會議的設立及各省代表權上。”孫中山忙說道:“因在民軍方麵看來,國民會議代表著民權的落實,這是共和政體的基礎,也是製約總統權力的根本。雙方代表經多次會議,於今天,達成於明年年一月八日在上海召開國民會議條款。條款規定,國民會議由包括內外蒙古、前後藏和各省在內的二十四處組成,每處三名代表,東北三省、直魯豫、甘肅、新疆八省代表由清政府發電召集,獨立十四省代表由民國臨時政府發電召集,內外蒙古、前後藏兩處代表由雙方分電召集。民國政府至少控製了十四省四十二名代表,加上各處傾向於共和的代表,基本保證了行使總統推舉權力所需要的三分之二多數。這一結果是有利於南方的。”

“手裏有票有什麽用?手裏有槍才是硬道理!”李想突然譏諷道:“袁世凱手裏沒有槍,你們會這麽怕他?我手裏沒有槍,敢和洋鬼子挺腰杆?”

“……”

“該說的我都說了,您也明白。”李想說著從褲袋裏掏出一紙團丟給孫中山,“這是黎元洪的賀電。實話跟您說,他就是我掛起的一個傀儡。”

孫中山把紙團展開,上麵潦草的寫著:“頃接各省代表會蒸電稱:臨時大總統之任,先生當選,曷勝欣賀!先生識高千古,慮周全球,挽末世之頹風,複唐虞之盛治,使海內重睹漢官威儀,不獨四萬萬同胞之福,即東西各國亦莫不景仰高風,為中華民國慶!專此電賀。中華民國萬歲!中華民國大總統萬歲!”

孫中山仔細打量他好一會後,深吸一口氣道:“就任臨時總統之後,我會極力斡旋,開動北伐。”

“放心!”李想堅定點頭道:“湖北十萬革命軍,三千萬民眾全是您的後盾!”

孫中山見他如此堅定,雙目放光般興奮道:“我本來就打算好自任北伐聯軍總司令,以鄂湘為第一軍,由京漢鐵道前進;寧皖為第二軍,向河南前進,與第一軍會合於開封、鄭州之間;淮揚為第三軍,煙台為第四軍,向山東前進,會於濟南;秦皇島會合關外之軍為第五軍,山陝為第六軍,向北京前進。一、二、三、四軍既達第一目的之後,複與第五、六軍會合、共破虜巢,何愁革命大業不成功。”

李想心道若議和局麵既然始終沒有破裂,這個看起來很宏偉的計劃也就隻不過是紙上談兵。心中一動,還是及早去南京拉攏一些有誌北伐的盟友,正容道:“隻要我湖北能力所及,我定義不容辭。”

孫中山皺眉道:“什麽是能力所及?”

李想道:“有些人不過是空談代替行動,不是真心北伐的。”

湖南的譚延闓、福建的孫道仁、廣西的陸榮廷、沈秉坤以及其他擁有軍隊的地方當權派,卻又慷慨激昂地致電南京政府,表示他們堅決反對繼續停戰,堅決主張立即出師北伐。他們以空談代替行動,而又把議和怯戰和由此而來的對袁世凱屈服的責任全部加在南京臨時政府的身上。

各省的軍隊又都在各省的當權派手裏。雖然有江西、浙江、廣東、廣西等省的部分軍隊由於本省內部矛盾而跑出省來,以北伐的名義來到南京一帶,但是,他們隻是伸手向南京政府要索糧餉,並不聽從南京政府的指揮。

果然孫中山也想到這裏,皺眉說道:“那你先去南京,該怎麽辦,要和克強兄好好商議!”

李想放下了一半心事,因為還是有黃興的製肘,說道:“我現在就去了。”

孫中山歎道:“去吧。”

看著李想的背影帶著不甘心離去,孫中山心底的無奈,真是說不盡道不完。

在武昌革命爆發前,國內已經分為立憲派和革命派兩個部分。革命一爆發,立憲派紛紛放棄他們的君主立憲的旗號而主張共和,表示參加革命,但是立憲派還是立憲派,他們的主張是絕對避免用革命的方法,而要用改良主義的方法,用向地主買辦階級妥協遷就的方法來實現共和。立憲派的這種主張在以為革命的勝利已經取得,或至少已經在望的革命派中得到了同情的響應。立憲派和革命派的區別好象已經不再存在,許多革命派分子已經不認為自己同立憲派有什麽原則的區別了。形式上是立憲派順應了革命潮流,實際上卻是革命派在思想與政治上在很大程度上為立憲派所同化。南京臨時政府這個臨時政權,可以說是中國革命派和立憲派的聯合政權,在這種聯合中,占優勢的思想卻是立憲派的思想。

孫中山甚至覺著,這時的同盟會,已經不能作為革命派的組織起領導作用。武昌舉義之前他就聽吳玉章說,“同盟會自廣州起義失敗以後,即已趨於渙散,而至武昌起義以後,幾乎陷於瓦解狀態。”而剛剛回到上海,聽到的又是章太炎說,“革命軍起,革命黨消。”這兩句話雖是極端錯誤的,但用來形容此時的情況,倒很合乎事實。

更使孫中山沮喪的是,有些同盟會會員跟在立憲派後麵,在同樣的樂器上奏同一曲調。以伍廷芳、張謇為首發表了一個《共和統一會意見書》,起草的是章太炎,列名為發起人的有汪精衛等不少同盟會高級幹部。這個意見書雖然表示主張“共和政體”,而且主張“即速北伐”,但是表示十分擔心民主自由空氣盛行,將難以“恢複秩序”,宣言書說:“一紊不複,或久亂不治,紛擾相尋,必致陷於無政府之狀態,是共和改造時代之殷憂巨患也。”宣言書又認為戰爭延長,必然招致列強幹涉,“夫欲免列強之幹涉,莫利於速期革命之成功。”在革命不過剛剛開始的時候,就唯恐革命過頭,認為革命如不速勝必有大禍的說法,不過是上層資產階級害怕革命,謀求早日結束革命的思想的表現。

還有些原來的同盟會會員另組政黨。章太炎和陶成章重組光複會,和同盟會陳其美公開搶地盤。孫中山還聽說湖北的一些同盟會會員孫武、張振武等人因為曾經擁戴黎元洪而被李想摒棄,這些失意的湖北同盟會會員在上海正準備成立了具有政黨性質的“民社”。章太炎是首先提出“革命軍起,革命黨消”的說法的人,孫武非常讚成這個說法,還發展這個說法而提出“共和國立,革命軍消”。如此看來,他們所組織的當然不是以革命為宗旨的黨,他們的黨是主張同袁世凱妥協的黨。

陷於瓦解狀態的同盟會,在孫中山回國以前,隻是以同盟會本部的名義在上海發表了一篇宣言。這篇宣言雖然說,還要“長驅河朔,犁庭掃穴,以複我舊邦,建立民國,期得竟其始誌”,但在它的一大堆華而不實的文詞中,對於武昌起義後的形勢和同盟會到底要起什麽作用,沒有作出任何具體論述。當時各種舊勢力在社會上製造輿論說,革命黨無非是為了做官當權。孫中山作這篇宣言隻是作了這樣的辯白:“功成事遂,則散處朝市,或悠悠林野,各得其所”,決不會“傲睨群倫,大執政權,而家天下”。

孫中山回國後,在上海當晚連夜召集黨員開會,又發布了一個宣言,這個宣言比前一篇宣言,內容實在一些。它指出,在黨員中存在著“意見不相統屬,議論歧為萬途”,“良惡無從而辨,薰蕕同於一器”的狀況。它認為,現在“勝敗之數,未能逆料,設一旦軍心瓦解,民氣銷沉,當此千鈞一發之時,則冒鋒鏑,捐肝腦為前驅,以爭其最後者,舍吾黨其誰屬”。所以“必先自結合,以成堅固不拔之群”,才能“結納”、“羅致”各方麵的力量。對於“革命軍起,革命黨消”的說法,這篇宣言進行了駁斥,並且認為“吾黨之責任,蓋不卒於民族主義,而實卒於民權、民生主義”。孫中山這篇宣言雖然提出了要“改造”同盟會,但實際上並沒有能做到。

胡漢民也對李想說過,“是時吾黨革命已初步成功。一經公開為政黨,一班官僚政客及投機分子紛來入黨,而從前同誌,有因成功放棄責任者,有因不滿所期另組他黨者。”

但是也應該指出,在還處於清朝統治下的各省,在南京和已脫離清朝統治的各省,都有不少參加了或未參加同盟會的有誌之士,他們懷抱著建立一個獨立的民主的新中國的善良願望,進行著鬥爭和工作,甚至不惜流血犧牲。對於這些積極力量,同盟會本部卻並不能領導和組織起來。他們眼看著現實和願望不相符合,或者逐漸消沉下去,或者終於為舊社會勢力所同化。至於在勞動人民群眾,主要是農民群眾中醞藏著的巨大革命力量,如何發動和組織起來的問題,同盟會在它的宣言和章程中更是絲毫也沒有考慮到的。

李想躍上馬背,抬頭看了一眼如藍水晶般澄清透明的天空,屋簷上晶瑩剔透的白雪,策馬飛也似的狂奔而去。

這條前路崎嶇,也隻能依靠自己奮力前行。

黃昏,小東洋宮崎滔天走進孫中山的寓所。孫中山部下的人,大都到了南京籌備成立臨時政府的事。夕陽西下,平時鬧鬧嚷嚷的大院顯得冷冷清清,人去樓空。

孫中山正在書房整理文件。宮崎滔天走進書房,安靜的看了一會,忽然問道:“今天你不覺得寂寞嗎?”

“哪裏,忙還忙不過來。剩下我們幾個,倒還安靜。”孫中山說著,繼續整理文件。

這時,秘書宋大小姐走進來,送上剛剛縫製好的總統禮服。她極盡溫柔體貼的幫孫中山試穿。

孫中山站在立櫃大鏡麵前左右照看,宋大小姐幫他把衣領整理又整理,動作親昵。

孫中山隨口問宮崎滔天:“怎樣,可以嗎?”

宮崎滔天深情地凝望著孫中山,淡淡地應道:“馬馬虎虎。怎麽,你覺得很愉快?”

在宋大小姐幫助下孫中山又脫下禮服,無所謂的笑笑,道:“談得上愉快?苦還苦不過來哩!”

“你找我有什麽事?”宮崎滔天甕聲地問。

孫中山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你能給我借上五百萬元嗎?我明天要到南京就任大總統了但卻身無分文。”

宮崎滔天嚇一跳,誇張的笑著說道:“我又不是魔術師,一個晚上去哪裏弄這麽多錢。”

“明天沒有錢也關係不大。但你如果不保證在一周之內給我借到五百萬元,我當了總統也隻好逃走。”話剛說完,孫中山臉上不由露出苦澀的笑容。

宮崎滔天收斂了笑容:“辦法不是沒有,卻要你的學生李大帥點頭。”

“克強兄早說過了,不可能。湖北是最慘烈的戰場,李想也有他的難處。”不等宮崎滔天說完,孫中山截住道。

宮崎滔天忍不住豪邁的笑道:“我當然知道,他不找你要錢,已經是非常厚道了。”

孫中山頓覺為難,茫然道:“那……怎麽辦呢?”

“我說個方兒,管保中用。”宮崎滔天換了口氣,暗藏奸詐地說道,“日本有幾家財團對漢冶萍公司感興趣,漢冶萍公司本就是滿廷的產業,你用這家公司的資產作為抵押,可以從日本財團借到一筆貸款……漢冶萍公司設在漢陽,這肯定要經過李想的點頭……你也不需要自己出麵,把盛宣懷找來,他是辦這方麵的老手……”

“不可以!”侍立在旁的宋大小姐早已容色大變,脫口而出,“滿廷為了解決財政危機,就是用盛宣懷之策,強行把漢川鐵路收歸國有,再抵押給外國銀行貸款,才激起廣大民憤,引燃處處狼煙,以至武昌首義,一夫昌亂,萬夫景從!”

她說的又急又快,絕不隻是因為和李想達成一個聯盟才阻止,而是本能意識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宮崎滔天尷尬的笑道:“您就當我什麽也沒說。”

孫中山見她漲紅了漂亮的小臉,又疼又笑,點頭道:“放心,我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這是國人的底線,不可隨意觸碰。”宋大小姐轉眼間笑盈盈點了點頭,道,“但是先生正是需要錢的時候,李大帥無論如何也要替先生想想辦法。我聽我父親說,他正在主持漢口商會與上海商會的合並,並籌建新華銀行,發行股本一千萬兩,資金雄厚遠遠超過滿廷的大清銀行,他的漢口軍政府認股五百萬兩。他有錢的很,三百猛士住的是上海灘最好的飯店,先生找他要個幾百萬,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