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哪裏想到趙太爺一開口就跨入正題,蔡輔卿聽了偷偷撇了一眼眾人,笑容可掬地說道:“大劄已經拜讀。先生拳拳愛民之心兄弟已是了然於胸。不過放糧濟災,那都是官府啊……軍政俯的事啊啊,老兄在這裏已不是一年兩年,民間賑災,講的是個自願,這個規矩還不曉得?兄弟被北洋這一鬧,也是損失慘重,家裏也沒有餘糧,真是愛莫能助啊!”

孫滌甫聽了,笑著附和道:“就是這個話。這幾日我們幾個公餘閑論,言及老兄。漢口這次安然度過,全仗老兄領著大夥投奔洋人,才使大夥沒有被馮國璋勒索成功。兄弟這次來,就想知道老兄現在又是什麽打算?是繼續跟著洋人,還是……”他的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意思已經傳達。

趙太爺聽著,揣摩著他們的話意,不再做聲。趙太爺不做聲,大家兒也都變得沉默是金。

馬家老爺子拿著水煙,都已經熄了,看著大家兒都在那裏養相不說話兒,終於憋不住咳嗽了一聲兒:“趙太爺,怎麽又誠世侄沒有出席此次聚會?不是說隨李帥革命軍回了漢口?”

本來一臉嚴肅莊嚴的趙太爺臉色頓時一變,重重的哼了一聲兒:“不要提這個不孝順的逆子!回到漢口幾天了,我還沒有看到他的影子,他那裏有我這個家!”

以前趙又誠做街頭小霸王,天天在眼前晃,覺得煩;現在幹起光宗耀祖的大事,幾個月見不到一麵,又覺得想。提起這個既讓他驕傲,又讓他生氣的兒子,他就想還想再罵幾句。但是想起喪子不久的馬太爺,他也就不想多說,免得勾起老友的傷心事。

另外幾個老爺子都互相的對望一眼,眼神兒一觸即收。心下都揣著明白,他兒子和女婿都在李想手下當差,而且官職不小。聽他的語氣,對趙又誠還是很溺愛的,是似乎同意趙又誠繼續跟著李想混。那麽,趙太爺靠李想的隊站也就沒有多少懸念了。

蔡輔卿又咳嗽了一下兒,苦笑道:“趙太爺,這次的事兒,我們到底拿什麽一個章程出來?說實話把,李大帥在洋人俱樂部的一席話,把我們罵醒了。我們華商以前也是屢次受洋人遭害,這次得了一點小便宜,就想認洋人做爸爸,完全是記吃不記打。昨天李大帥一席話,真實使我們恍然大悟,我們對洋人的指望,現在看來全是錯了。我們大概也知道老爺子大概的意思。這位李大人,我們的感激都是掏心窩子的,可是…………上次洋人走了,不是又回來了嗎?”

他話兒說了一半,看趙太爺臉色已經有些不對,馬上就轉了口風:“…………可是咱們華商要抱團起來,才能在漢口立足,這道理說破大天也改不了,所以才有了漢口華商總會。漢口華商,趙家為尊。老爺子有什麽章程,我們都聽著就是。”

孫滌甫躊躇了一下兒,還是大聲道:“趙太爺,咱們都是有家有業的,所有的家業,一代人的血汗都在漢口,已經離不開漢口了。和李大帥如果要綁在一起,李大帥要是再像上一次被趕出漢口,咱們怎麽辦?趙太爺,您最知道我。在您麵前是有什麽話兒就說什麽話兒。但是您的意思,不管是什麽結果,我反正都聽您的就是。”

漢口華商總會領頭的兩個都完了話兒,議事堂當中就完全安靜了下來,都屏住了氣息,等著趙老爺子話兒。

話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他們其實不知道李想這次在漢口能立多久,所以才猶豫不決。其實他們心裏還是願意跟著李想,跟著他去一起完成開發漢口的第一個五年計劃。

但是趙老爺子一直都沒有聲音,空氣就這樣在沉默當中繃緊。幾個人還悄悄地把衣領扯開了一下兒。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太爺才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了話兒,老爺子似乎在想問自己一樣:“除了李大帥,我們還能指望誰?等著洋人一個個把我們全吞了?這些聞到血腥就上的魔鬼,華商誰沒有吃過他的虧?黃老弟,你的製蛋廠倒閉,連紡織廠也抵押給洋人了,你不記得了?”

老爺子聲音微微有些顫:“我這輩子從來都是隻相信憑咱們自己苦幹,清白持家,不惹事,不生事。方方麵麵咱們都不招惹,咱們就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可是結果呢?漢口,華人比洋人更多到了天上去。咱們憑什麽就不能是漢口的主人?”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

老爺子站了起來,神色威嚴,一如他以往的形象,剛愎得似乎不容任何人的反駁:“我們要支持李大帥,支持李大帥渡過現在的難關。李大帥如今四處籌糧原為百姓,諸位都曉得。三日來城裏已餓死凍死七十餘人。”

孫滌甫不安地說道:“我們也是此次災劫的受害者,實在愛莫能助。我們不是不支持李大帥……”

趙太爺嘴角閃過輕蔑的一笑,說道:“李帥隻是借糧,借了還是會還。”

蔡輔卿不禁皺皺眉頭,身子傾了傾說道,“這些日子我們已看出,沒有咱們,李大帥難道就不來賑濟了?龍王廟不是也有四個粥棚?李大帥去湖南購糧,也就是十幾日的光景麽。”

裏屋的李想聽著,實在忍不住了,趙又語卻攔住他:“你就不要出去了,這個惡人我替你當吧。”

說完趙又語幾步走出去,朗聲說道:“十幾日光景,你知道十幾日斷糧是怎麽回事嗎?那是上千條人命!”她站在門口,烏溜溜的眸子露出一絲譏誚之意。

“你是誰?”眾人正議得不可開交,猛聽局外有人發話,都是一怔。孫滌甫見是個嬌美女子,斷喝一聲道:“這是你說話的地方?你――”

蔡輔卿卻認識是趙太爺的愛女,未出閣時幫助乃父打理趙家商鋪,當初在八大商幫也是鼎鼎大名女霸王,忙止住了孫滌甫,說道:“這是趙大小姐……大小姐還是請回吧,我們不是正在商議辦法麽?”

趙又語哼了一聲,並沒有退下,侃侃言道:“十幾萬難民,你們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餓死?你們就忍心?摸摸你們的良心吧,有沒有被狗吃掉?”

議事堂每個人都被弄呆了,大小姐義正的言詞,從容的舉止,大家的風範,一下子鎮住了他們,似乎又再見統領八大商幫開拓海外市場時,那個美麗霸王花往昔的風采英姿。

“那,依大小姐之見呢?”良久,蔡輔卿方回過神來問道。

“李大帥早給出主意,”趙又語冷然說道,“如今情勢,隻有找你們借糧,別無良策!”

“糧食有,”孫滌甫冷笑一聲說道,“但糧食是我的,我不借,誰敢把我怎麽樣?革命軍不是說不拿民眾一針一線嗎?我不借,他李瘋子還敢對於用搶…………”

趙又語接口笑道:“那太好了,正好拿來解救燃眉之急…………李大帥你不借,我們趙家你肯不肯借?父親,你打欠條,借糧五百萬斤救濟災民,事過即還。”

“好!”趙太爺把拐杖用力頓在青磚上,舉坐皆驚。

“慢!”孫滌甫一擺手,格格一笑踱至於方氏麵前,背著手躬身說道,“大小姐,五百萬斤就是五萬石,按石米十錢計,是五萬關平銀兩。你們趙家也是遭此災劫,出口的貨物還堆在碼頭,又開倉濟糧,家底還剩多少?嘻――這筆巨大開銷,兄弟倒要請教趙家自何而來?拿什麽做抵押?”

趙又語聽了不禁淺淺一笑,說道:“五萬兩銀子我們趙家還得起,我也不信李大帥將來不還錢――請出筆墨來,寫!”

趙家班站在議事堂外早聽呆了,漢口幾乎家家斷糧,他們自己家裏也早已斷了糧,巴不得有這一聲,忙將老爺子平日帳房的文房四寶端了出來。

“不行!”孫滌甫還不想這麽快和李瘋子綁在一起,身子往後一仰,斷然說道:“我的糧食不能借,已經被人下了訂單,不能失信與人!”

昨夜趙又語就和老爺子說了李大帥想硬借糧,老爺子已久心動,廳中這番唇槍舌劍,那些家夥真是不肯鬆口,老爺子不由一陣惱怒,立起身來到書案前,刷刷寫了幾行字,走至孫滌甫麵前,身子一躬雙手奉上,說道:“請簽字。”

孫滌甫早已不耐煩,見老爺子竟似要逼他簽字,鐵青了臉說道:“我要是不簽呢?”

“如今內有十萬災民,大雪下個不停,是非常之時,有囤積居奇者,即是為富不仁,別怪老子以國法治之!”

李想已經忍不住走出後堂,話未說完,所有人都被他的突然出現驚呆了。

孫滌甫氣得渾身發抖,“啪”地將案一擊,臉漲得豬肝似的吼道:“革命軍難道也是強盜!”

李想仰天大笑:“等我從湖南調的糧食來了,自會還你們。老老實實與我合作,漢口的開發案自然也有你們的份!與我共過患難,我也願意與你們同享富貴。”

孫滌甫眼見李想和門外趙家班虎視眈眈站在門口,外麵還突然多了一群革命軍,心下有些發怯,哼了一聲站起身搓搓手說道:“天不早了,不和你們磨牙了,咱走!”說著麵色陰沉沉的都站了起來。

“宋缺,”李想臉一仰吩咐道,“封門!”

“是!”

“咣!”的一聲大門關了個結實,宋缺領革命軍守外麵,趙家班守裏麵,趙家班居然擺出官府審案的氣派,按雁行排成八字形立在李想兩邊。

“本城富戶孫滌甫家有存糧,”李想清秀的麵孔毫無表情,不緊不慢地說道,“孫滌甫先生,請簽字吧!”

孫滌甫氣得發昏……略一遲疑,眾趙家班早炸雷般齊喝一聲:“快簽字,照打了!”

孫滌甫驚醒過來,激靈靈地打了個寒噤,左右看看俱是趙太爺的趙家班,看樣子隻要再一遲疑,立時就要動刑,愣怔了一下,咬著牙獰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就簽字,看你李瘋子又能瘋幾天!”說著提筆向紙上疾書了幾個字,“啪”地一聲將一支雪狼毫湖筆一撅兩截摜在案上。

“嗯,好!隻要肯借糧,”李想拿起紙來吹了吹墨跡,“老子就在漢口,能瘋到幾時,你擦亮眼見看著就是。”說罷,將借卷交給趙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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