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時到戌末時分,嘯風漸定,隻有漫天大雪還在沒完沒了地下著,落在天井裏,房頂上,沙沙作響。袁世凱覺得炕燒得太熱,坐起躺下總不安寧,蹙著眉頭在燈下來回踱步。
那對絕色姐妹花深知他的心事,也不敢動,她們呆站在旁邊想自己心事,由朝鮮到中國,從閔妃又想起跟隨閔妃養女陪嫁袁世凱的自己,不覺滿心淒楚。
還有一個京城讓人聞風喪膽,袁世凱身邊第一人形惡犬,趙秉鈞也在其列,不過他的眼角不斷偷瞄那對絕色姐妹花。
“智庵,”袁世凱倏然回身問道,“湖北一事,真是讓人頭疼。”
袁世凱被罷官回鄉,善耆乘勢奪取北京警權。3月23日趙秉鈞被撤職,滿清親貴控製了北京警權,他閑居天津,時常來往彰德與袁世凱互通聲氣,暗中運動,以待時機。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發,11月13日清廷被迫起用袁世凱組閣,16日趙秉鈞任袁內閣民政部大臣,當時八旗兵在北京城內揚言殺漢人,趙秉鈞將八旗兵譴回城外汛地,迅速恢複了秩序。趙秉鈞還是深得袁世凱信任的。
趙秉鈞被他問得一怔,趕緊收回目光,忙賠笑道:“李瘋子天高皇帝遠,什麽事情做不來?洋人們誰都不怕,就怕這瘋子。大人安心等著吧,東郊民巷很快就會有信使過來刺探的。至於段軍統……”趙秉鈞沉吟道,“恐怕還是收拾不了李瘋子,北軍在湖北畢竟是孤軍深入,李瘋子又有主場優勢……”
“你不必往下說,”袁世凱止住了趙秉鈞,湖北局勢他了如指掌,“這事兒明明白白,要治他失職之罪。”
“父親要治誰的罪?”袁克定一掀布門簾進來,笑道,“父親要辦段軍統,此時萬萬不可,湖北戰局不會影響和議大計,何必與小人爭一日之短長?真要辦了段軍統,不是讓天下人都知道咱們在湖北戰場輸給李瘋子?”
“大公子說得有理。”趙秉鈞也賠笑道,“何必與李瘋子爭一時之長短,這不是給李瘋子漲臉?――論理,一句話的事情,不可在哪裏和他搗騰。”
“難道在湖北就不能辦他?”袁世凱聽了有些懊喪,一屁股坐回炕沿上說道,“看看<人民日報>鋪天蓋地的吹噓,咱們能任由李瘋子這樣氣焰囂張?”
袁克定聽至此,也大動肝火,思量半晌方道:“父親,這事,洋人比咱們心急,漢口牽扯各國利益巨大,先看看洋人怎麽著把。就在這風潮狂亂,不知局勢如何發展的時候,東郊民巷對段軍統已經失去信心,害怕漢口再次落入李瘋子手中,又無能為力的他們,派出倫敦太晤士報北京訪員、巴黎迭霸日報訪員、德國哥倫日報訪員,以非官方的名義來錫拉胡同晉見父親……”
袁世凱又驚又喜,笑道,“方才智庵還說東郊民巷該有信使來,不想還真是有,這大的雪,倒難為他們摸黑走路。有請!快快有請!”
湖北狂飆再起。
各帝國主義國家之輿論,或示失望於清廷,或寄期望於袁世凱,而大率以揭出中國革命黨人之弱點,進言資本家以奪取對中國之控製,乘機漁利為主旨。
通關海關總稅務司,奪取中國的關稅保管權,是帝國主義乘中國革命之機擴充利權的一個重要事件。
武昌起義後,武昌革命當局並沒有馬上過問當地海關的事。但是李想卻以雷霆手段收複漢口租界,同時牢牢把持漢口海關。但是時間非常短暫,李想很快就被排擠出漢口,漢口租界、海關又回到洋人手裏。
第一個以正當手段,接觸海關問題並與海關當局發生交鋒的革命政權是湖南軍政府。它一成立即照會長沙關英籍稅務司偉克非要求接管海關。偉克非一麵表示拒絕,一麵向駐北京英籍海關代理總稅務司安格聯請示辦法。安格聯已經在籌劃海關應付革命的對策,10月15日他已指示漢口稅務司不要“讓稅款跑到革命黨的庫裏”。
23日他向清政府稅務處幫辦大臣胡惟德表示,應“采取某種方針確保關稅不致為革命黨用作軍費,並留供償還外債”。
這就為他們處理已革命口岸的關稅規定了基本原則。偉克非根據這一原則,與湖南軍政府展開交涉。軍政府這時提出將關稅收入存貯於政府的大漢銀行,暫時凍結,軍政府及稅務司都不動用。這已從原來要接管海關的立場向後退了一步,但偉克非仍不接受。他聲稱革命政府的銀行靠不住,軍政府還沒有得到列強的承認。他暗示,如不聽他的話,海關工作人員將實行集體罷工。這期間,帝國主義各國的炮艦不斷在長沙江麵出現,實際上起了對軍政府進行恫嚇的作用。
在此情況下,湖南軍政府在11月初的短短幾天內節節退讓:第1步,同意稅款存貯於英匯豐銀行;第2步,同意以總稅務司的名義存貯;第3步,同意在總稅務司不擅行支取的條件下,自己也不去動用。
這樣,就放棄了控製和使用長沙海關稅收之權,而把關稅保管權交給了總稅務司,而且它還同意嶽州海關的稅收也照此處理。長沙關開了一個先例,安格聯等決定把這套辦法推廣到正在紛紛發生革命的其它通商口岸。
特別是上海一轉向革命,英國公使朱爾典立即電令英駐滬總領事,規定“叛黨政府”不得觸動海關收入。
在英國使領館官員與中國海關洋員互相協調、共同對付中國革命時,中國革命者卻缺乏統一,各自為政。各地革命當局對海關和關稅問題的態度各不相同,處理辦法也彼此歧異,但結果卻大致如一,在很短時間內,幾乎都步入了長沙的後轍。在廣州,粵海關英籍稅務司梅樂和還為總稅務司爭得了動支關稅之權。列強的做法使革命者不能使用關稅,因而得到了清政府的讚同。
11月20日,清政府給朱爾典的照會中宣布:關於已爆發革命的各地的海關收入,已劄飭海關總稅務司,應將其全部用於償付外債及庚子賠款。但帝國主義並不以奪取革命地區的關稅為滿足,它們要把全國的關稅一網打盡。11月19日,安格聯與朱爾典經過磋商後,照會清政府要求把包括已脫離清政府和仍由清政府控製的所有口岸的稅款全部置於總稅務司的管理之下,以備償付外債及賠款。清政府不敢違拗,11月27日表示同意。根據這一精神,安格聯很快定出4條辦法,一方麵要將所有關稅一概交由各該關稅務司轉寄上海匯豐銀行,存於總稅務司帳下;另一方麵要求各國公使選派“外國銀行委員會”商定各項外債償還的先後次序,以便總稅務可照順序按期付還。
這4條辦法經清政府審核批準後,外務部於12月2日照會朱爾典轉交各國公使。
各國公使就如何施行這些辦法向上海各有關的外國銀行總董征詢意見,各董事開會做出了6條決議,然後由各國公使分別報告請示本國政府。得到各國政府批準後,北京外交團開會對這6條決議和安格聯所擬4條辦法進行了討論並作出決定。
朱爾典代表外交團將其決定照會清外務部。接著由安格聯綜合各方麵意見製定出關於中國關稅的八條辦法,其主要內容是:1A成立各國駐滬銀行委員會,以決定各項外債償還的先後順序;2海關總稅務司應向該委員會說明海關淨存稅款情況;3海A關總稅務司應作出安排,使各收稅處所將其淨存稅款每周匯交上海一次;4海關總稅務司應做出安排,將集中到上海的A淨存稅款於每周盡可能平均地分存於匯豐、德華、俄亞3銀行,作償還有關外債及賠款之用,等等。外交團及清政府都批準了這些辦法,並分別於1月30日及2月3日向上海9家外國銀行及海關總稅務司安格聯發出指示,將這些辦法立即付諸實施。
八條辦法既是前此帝國主義與中國海關洋員共同串通以奪取中國關稅保管權的種種活動的總結,又是以後多年帝國主義控製中國關稅的依據。
從此,中國關稅從征入到付出的全過程都脫離了中國人之手,而歸於總稅務司,3家外國在華銀行和各國駐滬銀行委員會分別管理、受授,最後流入外國債券持有人手中。而且它把外交團對中國關稅的幹預合法化了。這是列強乘中國革命之際套在中國身上的一個新枷鎖。
想得洋人的貪得無厭,袁世凱也覺得頭疼。
三個洋大人,趾高氣昂。
英國紳士胡子一翹一翹的,開口既說道:“此次革命軍係救中國之危亡,因見滿政府腐敗,致國勢積弱,故起而革除之以保全主權。革命進行之目的,力圖聯絡,以增長民族之勢力,並非意存分離。現在獨立各省,其共同不戴滿之心已決,勢不至推翻不止。滿政府既政亂民離,決不能保全。英國君主立憲,以其君為民所信仰,滿清君主既不為民所信仰,自不能與英國並論。”
德國板著一張臉機械化的說道:“中國將來政體改為共和,抑仍君主立憲,與德毫無關係。此其中之利害,中國人宜自審度,無勞外人代計。彼其人民大多數之程度已達共和,或其改為共和後於政治及經濟各方麵有長足之進步乎。在中國必已籌之至熟。此皆關於中國內政,吾德從未思及幹預。但願亂事速定,其主權者無論何一方麵,與德繼續睦誼,則德之所深願也。”
袁世凱眉頭不易察覺的輕輕一挑:“各方還是要堅決保持中立?”
“正是!”三個洋大人異口同聲。
袁世凱啞然失笑:“日本頭山滿、河野廣中、杉田定一、根津一,小川平吉等,則組織日本善鄰同誌會發表宣言,讚成中國革命。有曰:吾人本善鄰之誼,照其國利民福熱誠,以禱革命軍速貫徹其目的,且望列國善鑒時局之情形,無出於幹涉政體謬舉。
無如日本野心家對於中國革命,認為有機可乘,主張出兵幹涉者大有人在。十月初六日其陸相石本新六,奏可令飭名古屋第三師團,在步兵第三十三標及五十一標內,選拔步兵一營,機關槍隊一隊(兵員數七百五十人)編成混成一支隊,由宇品乘樺太丸出發,於三十日抵秦皇島上陸,由守備司令阿部少將指揮,分配於北京、天津、山海關等處。漢口方麵亦調到陸軍五百人,借口保護租界同時並派兵一萬三千名由奉天(今遼寧)之大連灣柳樹屯登陸。當時外交界懷疑日本派兵或為實行幹涉之初步,惟北京外交團原有一致行動之協議,不得單獨幹涉,美德特加注視。英國雖與同盟,亦與美德密切聯絡,而民軍行動又係毫無可借口處,故卒歸無事。當時沙俄窺伺滿蒙,風雲原極險惡,呼倫所轄全境已被進占,俄蒙私約由是成議……”
列強對華之舉動,種種莊莊,被袁世凱一一道來,三位洋大人臉色難看至極。這就是他們所謂的中立,但是,袁世凱正有求於他們,自然忍氣吞聲。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們還這樣扭扭捏捏,他袁幹脆扯開天窗,和他們說亮話。
“東三省總督趙爾巽函寄探報一、王小堂現住沈陽南滿車站大星旅館及沈陽館等處,招集多人,並有炸彈軍火多件,意圖暴動。一、王小堂等聲稱,由日商處借銀十餘萬並接濟軍火炸彈。每日在租界使用老頭票極為揮霍,以致下流社會趨附甚多。一、悅來館、大星旅館、沈陽館等處,皆為匪徒聚集之所,每有日人協助料理一切。一、日人川崎等三人自稱係關東都督府人員,為該匪等謀主,現赴大連請示,即行暴動。一、日兵改裝分駐城內各居留商號公所,擬暴動時即起而幹涉。一、藍天蔚現更姓名,在大連沈陽館用偽劄招兵。一、莊河、複州潘四、顧人宜等匪黨,潛匿貔子窩、夾心子等處隙地,用重價在日商手內購買日人打獲俄槍及日本槍多件。一、複州餘匪顧人宜住日本第六大隊內,現有日本人四人在其莊複黨內為之謀主。一、初五日夜內,有日本兵官率領兵士二十餘人,荷槍入城,並在軍械局附近等處察視,以致民心頗為疑惑。一、日人商定,一聞暴動,即以大隊入城幹涉。一、今日,初六日,王小堂、柳大年等已發手槍二十餘支、大槍一百七十餘支,今晚開飯同坐者有八九十人。一、凡匪黨皆由南滿鐵道發給全線免票。以上皆確實報告。日人有本重雄、田代秀作、山根增二郎、小林十郎等四人,在省城鍾樓及翰墨軒胡同等處,拋擲炸彈三枚。幸軍警立時追獲有本、田代二名,並搜出炸彈二枚。”
英國紳士無辜的說道:“訊據有本供稱:此項炸彈係王國柱即王小堂所購。”
袁世凱冷冷道:“近來遼陽、鳳凰、莊複等處亂起,擬從省城擾亂秩序,使我不暇外顧,便可得手。並定於十四日,省外同時起事。日人中有東鄉善樹資助餉械。又有江崎瑞穗、矢野新之助,以及大原、濱田、川崎、宮崎等,均與王國柱勾結。查王國柱匿跡日本車站,招兵購械,已非一日。疊與日領商請協拿,輒以無據推諉。省外匪擾,又複阻我運兵,以政府特別命令為詞,故意延宕,致軍隊均步行前進,困難萬分。茲據該日人有本等所供,實係有意破壞治安,冀收漁利。供證確鑿,決非謠言可比。擬請嚴重交涉,由日使速電日領,立將王國柱拿獲交辦,以遏亂萌。仍須嚴加約束該國人,不得助餉售械,與匪勾結。如再有似此舉動之事,該領應負其責。並望通告各國公使,以伐其謀。是所切盼。”
袁世凱和小東洋的恩怨,這要從朝鮮說起,三個洋大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他們隻是非官方的代表,這事可不敢應承。他們來此,就是想知道袁世凱有沒有在湖北繼續打下去的意圖,可不是聽他發這些牢騷的,高小東洋黑狀的。隻是談話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嚴重偏離他們最初的意圖,他們竟然問不下去了。
他們隻能例行公事的說道:“文明各國一致認為:凡在中國行事必須協商,不得獨行幹預。如各國人違犯中立,定必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