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暖洋洋的,一雙皮革脫色的靴子站這片大地的最高處,金色的陽光給這個身姿鐵血的軍人身上渡上一層明媚的光華,他正舉起望遠鏡專注的瞭望大道。

李想決心已定,參謀們馬上通知各部隊作好戰鬥準備,他們同時命請各單位指揮人員騎馬到赫家山集合,一塊去看地形。

在李想眼前的這片地形複雜,地勢險要,東麵緊臨東平湖,北依大小安山和大小金山,西枕大小鳳凰山。獨山在此地西南,那裏林木稠密。原野上的茂盛的野草已經枯黃,依舊齊刷刷的高過人頂,有利於革命軍隱蔽集結,顯然是一個良好的殺敵戰場。曾高參謀部一致決定把師部金鷹突擊隊的兩個連,預伏在前集附近,師騎兵連監視和引誘敵人,命令獨立旅一團率三營迅速隱蔽地趕來參加戰鬥。

此時一切已經部署完畢,李想便拿著望遠鏡爬上這區製高點,看著大道上,路上沒有人影,敵人離得仍遠。

李想放下望遠鏡,無聊的抽出一根煙點上,欣然下山回到指揮所,從皮掛包裏取出一本線裝《水滸傳》饒有滋味地翻閱起來。

抱著一疊資料趕到師部的管家小妹,見師部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唯獨李大帥這副悠然的樣子不禁生氣。她的氣還還沒發,李大帥已經先開口了:“小迪,黃縣長不是給我送來一罐信陽毛尖嘛,快去給我泡一杯。”

叫小迪的管家小妹氣呼呼的說:“敵兵將至,戰鬥即發,空氣的凝滯和人心的緊張可想而知,而李大帥何出如此雅興?”

其實李想早就讀過這部古典名著,在他看來,此時此地再次翻閱《水滸傳》也就是打發一下時間。李想是對師部這些實在有些不摸門,他也知道自己地地位,很難遏製住不插手下命令的衝動。比如說諸如“死五百人也要給我把那個高地拿下來!”“為什麽隻調一個營攻擊那裏,不是兩個營?”“什麽時候才能攻進瑞興府,時間緊得很!”…………這些命令之類。他對自己下這種純軍事戰術命令會導致的後果實在有些心中沒有把握。

李想有點兒強裝出來的大將風度,笑著對梅迪小妹說:“咱們現在都成梁山好漢啦!今天要劫的不是貪官汙吏的生辰綱,是北洋軍閥的大野炮。”

袁世凱奏派唐紹儀為全權代表南下議和。唐紹儀等便乘車南下,準備在漢口同南方代表開議。袁大公子克定邀了廖宇春、張君誌、孔文池、夏清怡誌同道合之人,挑了酒食,為唐紹儀、嚴修、楊士琦、汪精衛、魏宸組、楊度還有二十省代表諸人餞行。

寒冬臘月的,永定河一灣錦帶冰封千裏,襯著燕山紅裝素裹,萬裏雪飄。寒風一過,潔白的雪花片片飄落,落在枯黃光禿禿的樹枝上,蜷縮著索索發抖,更顯得天地肅殺。

宴飲移時,唐紹儀起身道:“不佞自同治十三年入美留學,妄求強國之路,已有三十七年有餘。必不欲自矜風流,標高離俗,但人生起落的況味,既已嚐盡,此一生已不為虛度了!”說著,目視廖宇春道,“君之道德文章,令人敬仰,必能去虛務實,如肯間關奔馳京保漢滬間,瘏口曉音,以祈達保全大局讚成共和之目的,佐宮保治國安民,奠我華夏萬世之基業。此乃我等讀書人希冀於君者!”

廖宇春赴京寓泰安樓旅館,同誌張君誌中自保定來,孔文池自雲南來。(雲南臨元鎮總兵印慶塘)夏清怡亦來寓,他們是袁世凱掌握議和,有別於唐紹儀的一條暗線,密計進行之手續者良久。大抵吾策,須求北洋係王、馮、段三人之讚成,王在京,而馮、段二人皆在鄂,當日議定,孔赴漢為靳君之後援,張在京、保間遊說軍界,廖與夏則先往漢口,再作南行。

但今日送別,廖與夏是不可能大搖大擺隨同的。此刻廖宇春見唐紹儀神色如此莊重,情摯意切,雖是語中有所規戒,卻也是正論,看來袁世凱操縱的這條暗線連唐紹儀也不知道。見唐紹儀衝著自己說話,廖宇春忙躬身答道:“少川的雄才大略,深得宮保讚賞,今日南下主持和議,正為來日大展宏圖,一路要多多保重!”

“我哪來的宏圖?”唐紹儀笑道,其實心裏何嚐不想,談好這場和議,把袁世凱推上大總統,自己也可以撈一個總理,這一生的報複也可以舒展。

廖宇春到河邊折了一條幹枯的柳枝,抖落附著枝條的冰溜子,返回身道:“話雖如此,祝少川馬到成功!”

唐紹儀笑道:“少遊終不能脫兒女情長!”說著接了柳枝,沉思道,“我想楊柳雖好,總歸要隨風飄泊,倒不如竹。君贈我柳,我還君竹詩一首。這是關聖帝所寫,雲:下謝東君意,丹青獨立名。莫嫌孤葉淡,終久不凋零!”

南方局勢,確實驚心動魄,這次南下肯定是有危險,唐紹儀想起來,忍不住有點悲壯。這次革命可能因為他而改變,又忍不住有點激動。

袁克定在旁聽著,不想讓他們談得太深,忙笑道:“我們這是暫別,這些話和這些詩都太淒涼了些。先生遇有便人,可常捎信來,如有急需,也可由電報傳送,魚雁往來還是方便的。”說著,又捧上酒來獻給二人。張、夏、孔也都上前執手互道珍重。眾人這才拱手灑淚而別。

唐紹儀說道:“走啦,上車!”

其時津浦鐵路尚未通車,唐紹儀就搭京漢車先到漢口。

兩邊三十餘名隨從聽得欽差大臣唐紹儀下令起程,雷轟般“紮”的一聲排開鹵簿儀仗。依次登上親差花車,三聲抬炮響,火車長鳴一聲開始躦行。袁克定等人一直等到火車開出車站,望不見他們背影,才各自回城。

唐紹儀在車上透過車窗回首,望了一眼愈去愈遠的東直門,在荒郊外遠眺危樓高聳,這座白雪覆蓋的千古帝都,也勾引起自己的心事。

唐紹儀雖然出任和談代表,也向被認為是北洋中人。袁世凱素以知人善任著稱,對唐紹儀的真正政治傾向,其實不甚了然。唐紹儀實質傾向共和製,這與其留美背景,有很大關係,他腦後的辮子就早早剪掉了。

自14歲始,唐紹儀即隨清廷所派的留學童生赴美留學,從小學、中學,升至哥倫比亞(一說為耶魯)大學文科。七年留美,耳濡目染,受的都是美式教育,從中習見的,也是美國的政治方式。

不過,那時的海外留學生資曆並不是官場升遷的正途。1881年,唐紹儀受召回國,隻能擔任品級低微的涉外小官吏。1882年,唐紹儀赴朝鮮任海關稅務司秘書,在1884年的“甲申政變”時,他臨危深夜擔任守衛,遇見了當時上門來的總理朝鮮防務事務的袁世凱。袁世凱很賞識這個年輕果敢的小夥子,便把他留在身邊擔任隨員和翻譯,兩人還義結金蘭,拜了把兄弟,在朝鮮一起合夥欺負小東洋,把小東洋恨得牙癢癢,兩人直接引爆甲午。

唐紹儀的仕途,從此便隨著袁世凱的節節高升,一步步遷升至侍郎、尚書、封疆大吏和對外交涉大臣,成為清廷少有的擁有海外視野、擅於與洋人打交道爭權益的重臣。

1909年袁世凱開缺回籍,諸多親信被清洗出局,唐紹儀在1911年1月憤而辭職,退隱天津。武昌起義爆發後,攝政王召唐紹儀再度出任郵傳部尚書,唐紹儀拒絕。

11月13日,袁世凱進京組閣,唐紹儀被任命為郵傳大臣。11月27日,北洋軍攻占漢陽,12月2日革命軍攻克了南京,雙方處於勢均力敵的膠著狀態。12月7日,瀕臨瓦解的清政府被迫任命袁世凱為議和全權大臣,袁又委任唐紹儀為全權代表。12月9日,唐紹儀一行人乘專車離京,開始了和談曆程。

不過,袁世凱可不準備學曾國藩保大清,他早就一邊指揮作戰,一邊私下裏與黎元洪、黃興進行秘密談判,初步達成了擁袁共和的意向。唐紹儀此行的目標其實正是如此。

唐紹儀身在清廷,心在共和,他的目的就是推袁共和!

唐紹儀回頭突見廣東代表,老鄉馮耿光已有些察覺,他便微微一笑,以廣東話說道:“時至今日,危亡即在旦夕。君以為君主愈乎?共和愈乎?還請一言決之。”

代表們其實都把心放在肚子裏,甘願做這個擺設,此時見唐紹儀開口卻是廣東話,一個個豎起耳朵也聽不明白。

此時見唐紹儀發問,做為老鄉的馮耿光皺眉沉思一會,才小心翼翼的同樣以廣東話回道:“朝廷十九信條,如果能實行,君權既廢,責在內閣,中國不難轉弱為強,與共和無異也。”

畢竟是清廷的官嘛,在搞不清唐紹儀心中企圖的時候,保守一點回答的好,雖然心裏明白,清祚不臘……

“十九信條,若頒布於革命起事之前,誠足以饜人心。”唐紹儀的目光轉向窗外不知從何時又開始飄飛的雪花,略頓一下又歎道,“十九信條乃不於革命前,而於其後,際此天下擾攘,排斥君主之時代,雖百信條,亦不足取信於人,況區區十九信條乎?此等空言,何補中國之危亡。”

一個是“小心謹慎”,一個是“心向共和”。二人心境不同,雖然都明白是這個理兒,唐紹儀上車就敢大聲說出來,但是馮耿光在沒有探清唐紹儀真心想法之前可不敢亂說。馮耿光是個極聰明的人,此時立刻意識到唐紹儀是個心向共和的人,看來隻要南方肯袁世凱為總統,共和不難成立。他覺得自己應該適應唐紹儀的情緒,忙笑道:“大哥總以國家民生為念,小弟欽佩之至。小弟此行,當效法大哥為人,做一些於民有益的事。小弟亦知十九信條,於議和恐無效力,然欲北軍服從共和,談何容易。”

“我算什麽以國家民生為念?”唐紹儀收回目光,盯著馮耿光良久,似要看透他心思一般,笑道,“南北終於決裂,勢必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目前雖有和意,然政體解決,目的不同,分道而馳,各宗一說,排解之術,尚待研究。”

“仗是再打不得了。”馮耿光立刻接著道,“再打,百姓、國家都受不了……”說道此處,他稍稍猶豫一下,最後一咬牙還是說道,“……小弟於共和,素所讚成,餘於大總統一席,則不能無猶夷,竊揆北軍之趨向,必不甘聽命於南政府耳。”

馮耿光也算是交心了,話裏話外的表示“必不甘聽命於南政府”最終之人還是袁世凱。

“這由不得你我,也由不得南軍,要看袁宮保怎麽想。”唐紹儀也開成布公,緩緩說道,“不過老百姓不願再開戰,這確是實情。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誰敢敢冒這個大不韙,失去民心,似是死路一條。李瘋子這人狂而無能,不度德,不量力,南軍如果跟著他一起瘋,下場不會比當初太平天國好。”

馮耿光聽了點頭不語。

唐紹儀繼續說道:“其實君之所慮,我亦雲然。吾輩所當研究之問題,正在此耳。以當代中國人材而論,新學界不乏堅卓環奇之士,然能操縱一切,有軍事上、政治上之經驗,威望素著,兼得外交上之信用者,無出項城之右者。”

馮耿光不禁點頭:“北軍之主動在宮保,北軍將士之感情亦在宮保。倘南軍果能讚成推宮保之舉,則最後之問題,某雖不敏,尚可以利害陳說當道,從此迎刃而解,亦未可知。但保護滿清皇室,及恢複各省秩序之條約,似不可不預行議訂。”

唐紹儀看馮耿光入巷,便欣然點頭:“我等所籌之計畫,果能如願,匪特中國可保,皇室克存,即項城與北軍諸將士之生命名譽,亦不至有所喪失,所謂一舉而三善備焉。但入手之策,須以國利民福為前提,遊說於兩方麵,必可得當。且南軍已改變其最初方針,主張人道主義,注重政治革命,倘清帝能效法堯舜,宣布共和,則優待皇室,自是應有之義。今吾試立一假定議和條件,以質二君。”

唐紹儀從皮夾裏掏出袁世凱早為他準備好的議和條件,遞給馮耿光,繼續說道:“以此四條為標準,然後共謀進行,無所顧慮,誓非達此目的不止,君以為何如?”

馮耿光接過,入目一看:(1)保存皇室之尊榮。(2)組織共和政體,公舉袁項城為臨時總統。(3)優待戰時之將士。(4)恢複各省之秩序。此時,馮耿光終於恍然大悟,袁世凱早就打好腹稿,唐紹儀也早就知道內幕。

馮耿光還能說什麽?含笑道:“綱舉目張,頗得要領,小弟敬如君約。”

唐紹儀鄭重其事道:“此事關係大局存亡,我輩須具決心,雖死不能中變。”

馮耿光硬著頭皮道:“英雄任事,一言取決,若首鼠兩端,直傖父耳,君其毋慮。”

唐紹儀和馮耿光二人邊說邊行,倒也不覺疲倦。這一日火車眼看走了一天,風雪也住,西邊竟然還出現一輪紅日,緩緩落下白雪皚皚的山頂。

火車上已經開飯時間。

唐紹儀笑道:“不知不覺,已是晚飯時間。”

一行人來到大臣們用食的餐廳,一看,桌上麵除了一應細巧宮點,竟還有花生米、炸蝦子、幹蒸蟹和一包鹵得鮮紅的牛肉條!雖然是快餐,卻也蠻豐富的。

唐紹儀一下子笑起來道:“賢弟,咱們在這火車之上,也能享這樣的口福,比起在美利堅,好太多。”

兩個人吃罷晚飯,天已黑定,寂寥的寒星在湛藍無垠的天穹上隱隱閃爍。

唐紹儀乘京漢兵車,連夜遄行。過保定、正定、彰德、信陽、廣水,北洋軍沿驛均設之兵站。其兵站長,多陸軍速成學生,見議和大使唐紹儀,紛紛鹹來問詢,途中與唐紹儀,討論時局,謂滿清於數年前,果能立意振作,易漢姓廢旗製,化除畛域,實行憲政,蕩滌積弊,與民更始,人心不至渙散若是;乃計不出此,匪獨因循玩忄曷,又複變本加厲,致令貴族專橫,怨毒日甚,致釀成今日革命之禍。

唐紹儀沿路蠱惑,所謂天時人事者非耶。可見一國之君,必有正當之資格,如英、日國民,皆能忠愛發於天性,我國皇統雜出,愛根已除,倘再乏君人資格,不亡何待。現在欲改政體,寧改國體,與其戴漢人為君,又不若易立憲為共和,庶國基可期鞏固,不至複轍相尋。所患人民程度不足,尚恐另生枝節,將來大局奠定,民國肇新,必宜多方提倡,間取急進主義,俾人人皆具國民資格,始足以立於競爭之世,而永保生存也。

唐紹儀言談之中,早無清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