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漆,一座被戰火毀滅的大城廢墟如同鬼域,在這座死城外圍卻是一座龐大的軍營,軍營中點點燈火浮動。營地廣闊,蔓延出去好幾裏。

一張軍帳內,一燈如豆。

這裏隻能聽到寒風在帳外掠過的聲音,像似那座死城鬼域飄過來的怨恨嗚咽。這夜安靜詭異,睜著眼睛一直不能入眠的段祺瑞突然心中一動,披衣坐了起來。

按照漢口傳來的消息,葛福那個金毛鬼子又回到了漢口,帶著可笑而心懷鬼胎的和平,而段祺瑞也應該收到蓋著黎元洪印戳的停戰協議,也許正在劉園開慶功宴喝著歐羅巴洋酒聽天後巨星唱曲。

他自從率領江北大軍入鄂剿匪,似乎就一直為了這個目標而拚殺奮鬥。剿匪的目標卻不是為了維護清廷統治。清廷的腐敗,已達不可救藥的程度,除了滿洲人自己和少數頑固黨外,不論知識分子和普通人民,對於清廷有一種不期然的厭棄情緒,幾乎大家都希望換一朝代來重新興起國家.唐才常在漢口的運動,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的運動,以及廣東、湖南、浙江等省的革命人士的運動,雖然機會未熟,時起時倒,然一般人心,都是盼望革命一派成功,而暗中表示痛惜,希望有人再起.最後張紹曾在灤洲的進兵,遂使清廷發布十九信條,所有皇族不許問政;吳祿貞在石家莊的舉動,一麵固然是對袁世凱的不滿,本來也是想自己動手把清廷推翻;至於袁世凱本身自被罷黜後,在彰德待時而動,更是顯著的事實了。

可是中間經曆了太多的波雲詭計,太多的波折起伏。一開始的武昌城裏新軍作亂,牽動滿清朝廷內部宗室黨爭,到北洋利益團體的傾紮,至袁世凱借機推波助瀾的上位,後來全國省份的獨立風潮,再是東郊民巷那不安的空氣…………這一切的複雜變化,使得他當成率軍入鄂的目的也不斷發生著變化。到了今夜,自己這個一直在變化的目標終於能夠實現了。他完成了袁世凱的目的!

武昌起義後,清廷立即派陸軍大臣蔭昌率領北洋軍隊趕往武昌鎮壓革命。然而北洋軍是袁世凱一手培植起來的,大部分將領是袁的心腹,不聽從蔭昌的調動。馮國璋在接受命令的當天,就秘訪袁世凱,袁授以"慢慢走,等著瞧"的秘訣。麵對日益高漲的革命形勢,清廷束手無策。在這種局勢下,朝野內外一致要求起用袁世凱,以挽回危局。

宣統三年八月二十三日,清廷發布"湖廣總督著袁世凱補授,並督辦剿撫事宜"的上諭,要袁世凱率北洋軍南下鎮壓革命。而袁以"舊患足疾,迄今尚未大愈"為借口,故意延宕不肯出山。同時指使北洋將領暫時采取觀望態度,不要貿然進軍。九月六日,清軍進攻武漢受挫,湖南、陝西、江西等省又相繼起義,清廷不得不任命袁世凱為欽差大臣,節製湖北水陸各軍。但袁世凱仍不滿意。他通過徐世昌向清廷提出召開國會,組織責任內閣,授與他軍事全權,保證供應充足軍餉等條件。清廷不肯輕易接受袁世凱的全部要求。正當袁世凱與清廷討價還價,相持不下之時,武漢革命軍已光複湖北大部,繼湘、陝、贛之後全國又有十餘省相繼獨立,革命形勢不斷高漲。這時,資政院也上奏清廷,主張速開國會,取消皇族內閣。駐紮直隸灤州的新軍第20鎮統製張紹曾聯合第2混成協協統藍天蔚等電奏政綱12條,並與第6鎮統製吳祿貞密謀起義。資政院的呐喊,張紹曾的兵諫,都與袁世凱遙相呼應。在這巨大的壓力下,清政府被迫屈服,連忙下"罪己詔",頒布憲法"19信條",下令釋放政治犯,解散皇族內閣,任命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組織"責任內閣"。清政府的軍政大權便落入袁世凱手中。於是袁世凱立即出山南下,指揮北洋軍隊猛攻革命軍,先後攻克漢口、漢陽,並在龜山上架起大炮猛轟武昌。可是,袁世凱隻是隔江炮擊,並不想立即攻占武昌,企圖利用南北對峙的局麵,逐步竊取全國政權。

後麵呢?後麵他究竟該怎麽辦?段祺瑞是一個心計非常深沉的人,自然很清楚心計更是深沉的袁世凱的野心。清廷雖不問政,但清帝名義還沒有正式取銷,袁世凱以國務總理地位,總管軍事和一切政權,他所最關心的問題,就是中國的中央政府如何由他來帶頭,清帝當然要退位,南方的獨立,如何使它取銷,服從中央,這是他的盤算,而現在南北議和,不能對外說出來的.

既然已經追隨袁世凱到了這個份上,他也想有個結果,混個開國功臣,上淩煙閣,封萬戶侯。和議開始,馮國璋已經走在他前頭,以後再見步行步,未嚐沒有超越他的機會。北洋內部到底有什麽樣的糾纏危險,外人很難看得清。

天下已經大亂,段祺瑞自問,還會有什麽樣的風波在未來等著自己?他已經直覺的感受到,未來的日子,恐怕會更讓他覺得驚險刺激呢。天命更替,正是英雄奮起的時候。

他拉開脖子上的風紀扣,想著袁世凱的心思,無論君主立憲,還是共和民主,這些都不重要,隻要他隻能做總理大臣,做大總統,一切就都有的談。

這個時代已經變了,已經不再上一家一姓之天下。他嘴角浮出一絲笑,他也有機會接掌北洋家業,做總理大臣,做大總統。

但是從頭到尾,都有一個人擋在他麵前,馮國璋是他最大的競爭對手。至始至終,他也沒把同盟會和李想當成他的阻礙。亂世當中,槍杆子出政權。如今馮國璋在漢口替袁世凱辦下這件大事,今後有的威風了。

正在段祺瑞認真思考問題的時候,就聽見自己住處外麵有人報到。聽聲音就知道是在江北就做他總參謀的徐樹錚,北洋皖係的第二把手。段祺瑞正愁沒有商量的對象,智囊就來了。

他身子一震。站起來就道:“快進來!”

徐樹錚的作風,半夜突然找上他一定有什麽機密的事情?漢口的風聲不斷傳過來,他也在心急了。在北洋,段徐本是一體,馮國璋風頭勁的時候,壓的就是他們兩個。

徐樹錚大步走進了帳篷裏麵。轉過身來,眼中閃閃的全是精明,屋子裏一燈如豆,在他高大的精壯的身子背後映出了一個堅定的剪影。好一個人物。

段祺瑞攤手道:“恐怕我們有困難了。”

徐樹錚冷冷的看著段祺瑞:“是因為馮國璋?還是煩心一直在北邊騷'擾的李想殘部?”

“都有吧。”段祺瑞長歎一聲,“北洋的格局隻有這麽大,彼長即此消。而李想殘部,實在是煩心討厭之極,整天虎視眈眈的在背後盯著我們,覷見縫隙,不時招惹一下我們,就像一隻蒼蠅一樣惡心。”

一直足智多謀的徐樹錚終於沉下了臉,“和馮國璋鬥了這麽久,還在乎爭這一時之長短?今後有的是時間和馮國璋鬥。李想這個疥癬之疾,是該根除的時候了。我怕再這樣縱容下去,會釀出不測大禍。”

燈火照耀下,段祺瑞的眼中反射著幽幽的寒光。“李想殘部最多算是一群螞蟻,還能掀起什麽風浪?除了添惡心,我不覺得他們還有什麽本事。要消滅他們,還不是反掌之間的容易。我在想,能否把這惡心移嫁給馮國璋這個老匹夫?”

徐樹錚猶豫一下,也許是自己太過小心。有心思去擔心李想,不如想法子去整倒馮國璋。其實把李想這個惡心移嫁馮國璋的事情他們一直在做,不就是借口李想背後突襲,而掐馮國璋的補給?

“幹脆來點狠的,讓李想把這條補給線給掐斷。”段祺瑞麵露猙獰。

徐樹錚突然睜大眼睛,半響才道:“無毒不丈夫!也隻有這樣。”

轉念一想,他又繼續說道:“咱們最好把和議權拿到手,通過和議而為袁大人鋪路,這擁立之功還不非我們莫屬。給袁大人去一封秘電,就說洋人和民黨反感馮國璋在漢口暴行,這都見了洋報紙了,他在漢口,而和議頗有曲折。”

段祺瑞的眼睛雪亮的,“妙!還有什麽功績能大過擁立之功?這封電報,非把他拉下馬不可。”

正不可開交的時候,帳門外又響了起報告來。頓時將兩人驚醒。

一個親兵嚴肅恭謹的姿態朝他行禮:“稟總統官,靳雲鵬漏夜求見。大人見麽?”

靳雲鵬什麽時候到了孝感?還這麽急的來見他?

段祺瑞被這個消息一驚,和徐樹錚兩人交換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他最後隻是淡淡道:“請靳先生進來吧。”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以下位而謀國事,以書生而靖兵戎。這些書生,也還是很有一下膽氣。”

“嘩眾取寵!”

段祺瑞正袖手站在如豆燈下,就見親兵沒有帶從人。一臉喜色的大步走來。靳雲鵬離得還有幾步,就大聲的道:“段軍統!段軍統!天大的好消息!”

段祺瑞一怔,還能有什麽好消息了?這個北洋軍閥的家給老子當?就見靳雲鵬手舞足蹈的道:“段軍統,丁此存亡絕續千鈞一發之際,段軍統,正宜萃精竭力,急起直追,亟籌和平解決之方,共負旋乾轉坤之責,挽回劫運,化漢滿為一族,杜外族之覬覦,實行民主立憲,不血刃而天下平,此其時焉。此乃功在千秋,這還不是天大的好消息麽?”

段祺瑞眼珠一轉,冷笑一聲,“和議?南軍有什麽本錢和我們和議?”

靳雲鵬哀歎一聲,“南北兩軍,戰禍愈演愈烈,其影響所及,足以覆亡中國者,約有數端:戰端一開,金融驟滯,外債期限,迫於燃眉,且南北多一次戰爭,人民多一番塗炭,即經濟界多一層損失,農工商販,常陷於不確實之地位,精華既耗,元氣大虧,此戰事之影響於經濟者一也.各省盜賊蜂起,假革命之名義,擾亂治安,農事失時,哀鴻遍野,閭閻塗炭,民不聊生,民軍本欲弭亂,而適所以召亂,此戰事之影響於生計者二也.各國陽號中立,陰主幹涉,如接濟軍火,灌輸外債,助拿租界革黨,占據海關稅權,且各處陸續進兵,以圖有所劫製,是以蒙藏之噩耗方來,滇遼之警電踵至;而日皇對於議院之憤言,其心尤為叵測,瓜分之禍,逞於目前,此戰事之影響於外交者三也.各省分崩離析,已呈無政府之狀態.試以現象觀之,或一省各舉都督,政出多門;或內部互爭主權,自相殘殺;或朝推而夕貶,如孫都督之取消;或既戴而複仇,如焦都督之被殺.擾擾攘攘,秩序已紊;雖欲恢複,無從著手,徒授北軍以口實,此戰事之影響於內政者四也.四者有一,已足以亡其國,況俱備乎.”

這些可不是段祺瑞所關心的,但是和議的主動權卻是很想拿到手。

靳雲鵬似乎也明白他們的心思,仁義大言過後有些自告奮勇的道:“北軍之主動在袁,北軍將士之感情亦在袁.倘南軍果能讚成推袁之舉,則最後之問題,某雖不敏,尚可以利害陳說當道,從此迎刃而解,亦未可知。”

段祺瑞有點心動。

靳雲鵬看著段祺瑞還有些猶豫,又蠱惑道:“吾等所籌之計畫,果能如願,匪特中國可保,皇室克存,即項城與北軍諸將士之生命名譽,亦不至有所喪失,所謂一舉而三善備焉.”

“也罷……靜待明日吧。”段祺瑞無所謂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