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策麵色平靜地看著孟廣平。

孟廣平唇邊扯著很淡的笑容,“遲早有一天,整個信隆集團都會完整地交到池越手裏,他需要的是一個溫柔賢惠的太太,陪他一同出席重要的社交場合,為他生兒育女。愛情對於他來說,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許策沒有講話,安靜禮貌地坐在孟廣平對麵。

孟廣平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我以為,六年前我就已經把話講得很清楚了。聽說池越回國後,是你一直在糾纏他。許策,我希望,你能像六年前一樣,站在池越的立場為他多考慮一些,趁著現在知道的人還少,早點分開,對你們兩個都好。”

“許策,你覺得呢?”孟廣平久居高位,視線看向許策的時候帶著凜冽的壓迫感。

許策站起來準備離開,說了見到孟廣平後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話,“孟總,當年我離開池越,並不是因為你對我講過什麽,或是你看到過什麽……您不必把自己想得這麽重要。我和池越之間的事,隻有我們自己可以決定。”

許策將手放到門把手上,“我想,池越也是如此。”

因音樂廳遇襲事件,許策在施塔特鎮的最後一場戲沒有拍完,上周唐湉收到劇組通知,請許老師抽一天半的時間到鷺島補拍。

鷺島的綠地覆蓋率超過50%,植物種群豐富,有許多在二十世紀初建造的樓房源自於奧國建築,這也正是劇組選擇在鷺島補拍的原因。許策在鷺島的那兩日,天氣晴朗,拍攝過程很順利,參加完簡單的殺青儀式後,唐湉為許策改簽了早一班的飛機回江川。

頭等艙的乘客雖然不多,但短途飛行時許策一般都不會摘口罩。飛機降落前乘務員做例行檢查時,有位乘務員一直有意無意地偷看許策。自從做演員以來,許策早已習慣了各種目光,但總覺得這位乘務員偷偷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唐湉放下手機,臉色發白,冷汗沿著鬢角流了下來,許策發現後小聲問他怎麽了,唐湉搖了搖頭,說有點暈機。

許策:……

許策就從來沒見過唐湉暈機、暈車、暈船……身體比專業運動員還要好,正想再問兩句,見到唐湉閉上了眼睛,握著手機的手背青筋凸起,看上去確實很不舒服,許策輕輕將膝蓋上的毛毯蓋到唐湉身上。

飛機降落後,唐湉一反常態,伸出手臂將許策牢牢攬在身旁大步往外走,邊走邊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扣在許策頭上。

許策被唐湉帶得踉蹌了兩步,有些不解地看向唐湉,唐湉的側臉陰沉得可怕。

池越站在要客通道旁,見到許策和唐湉出來後,笑著給了許策一個溫暖的擁抱,許策心裏的不安稍稍減輕了一些。

唐湉看著池越,言簡意賅地說道:“公司有事,我先回去了。”

池越點頭。

唐湉看向許策,聲音溫和道:“策兒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過兩天公司要送一批劇本來,收到後別偷懶,抽空都看一看。”

許策說好,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唐湉,“甜甜哥,你臉色不大好,忙完了也早點回去休息。”

唐湉點頭,坐上公司的車先走了。

池越先幫許策拉開門,把人塞進車裏後才將行李箱放進後備箱。

池越上車後,許策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小崽,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池越笑著揉了下揉許策的腦袋,無奈道:“哥,今天是星期六。”

許策笑道:“原來是星期六呀!原來星期六,信隆集團的首席行政官是不用上班的呢!”

池越:……我哥現在可會揶揄我!

池越不滿地看了眼許策懷裏的毛絨玩具,忍不住說道:“它身上怎麽多了件衣服,不會是你親手做的吧!你都沒給我做過衣服!而且,怎麽到哪兒都帶著它,不是該帶著我嗎?我才是狼崽本崽!”

許策笑到不行,把鼻尖放到玩偶的絨毛裏蹭了蹭,“和毛絨玩具吃醋,可真有你的。”

許策把玩偶放到一旁,伸出手臂輕輕地抱了抱池越的腰,腦袋在池越肩膀上靠了靠,柔軟的頭發蹭過池越的臉頰和下頜,觸感很舒服。

池越心裏立刻樂開了花。

許策打開音樂,池越看了眼後視鏡,眉頭很輕地擰起來,一部深灰色的SUV從機場出來就一直跟著他們。

上高架後,SUV突然加速開到了池越前麵,後座的車窗放了下去,一個狗仔毫不避諱地端著相機探出頭來對著他們的車頭拍照,許策見到後下意識地伸出手擋住臉。

池越的聲音很冷靜,“哥,別擔心,我會處理。”

為了拍到獨家照片,SUV又退回到和池越的車並駕齊驅的行駛狀態,他們把車窗搖下來對著許策大喊著什麽,許策蹙著眉心看了眼狗仔,把帽子和口罩重新戴起來,池越見許策情緒還算好,安慰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許策點頭,伸出手很輕地抓住了池越的衣擺。

此時又開過來兩部摩托車,後座坐著另外一家媒體的狗仔,摩托車竄來竄去擋住了SUV,狗仔掏出相機,幾乎是懟著池越的車在拍。

池越雙手握住方向盤,車速極快但開得極穩,聲音也很穩,“我車有防窺膜,他們拍不到你,哥,別怕。”

許策心裏有些不安,這麽多狗仔,是…出什麽事了嗎?

SUV和摩托車緊緊跟著池越的車,相互之間還在搶奪最佳拍攝位置。

當池越的車駛進過江隧道時,SUV為了搶右邊第一根車道,突然拉了一把方向盤,因車速太快,方向又拉得猛,SUV失控撞上了隧道內的一根支撐柱,隨後又反彈撞向隧道另一側的水泥牆,緊跟著它的摩托車沒刹住,也猛地撞翻在地。

池越一路上始終保持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見狀立刻將方向盤往防護帶打了一把,驚險萬分地把車刹在了原地,然而後方高速行駛的一輛小貨車根本來不及刹車,在許策的餘光裏摁著喇叭朝著他們飛快地開過來!

許策下意識地解開安全帶,猛地撲向駕駛室,把池越牢牢護到自己身下。

小貨車避讓不及,撞上他們的車尾,許策的額頭被直接撞到了車窗上,碎掉的車窗玻璃渣沿著許策的胳膊和脖頸飛過。

劇烈撞擊中,不知是誰的手摁到了中控台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的音樂切到了電台,失去意識前,許策聽到娛樂台的主持人正在播報一條剛剛收到的重磅消息:“影帝許策不雅視屏曝光!入行多年從未傳過任何緋聞的許策,六年前在S酒店被拍到的不雅視頻首次曝光,視頻中,許策……”

狗仔手裏的閃光燈此起彼伏地閃爍著,四周是嘈雜喧囂的汽車鳴笛聲,許策的麵色一寸一寸變得慘白,喉頭湧起一股腥甜的血沫,劇烈跳動的心髒似乎要衝破胸膛,耳膜鼓噪的囂鳴聲裏,他隱約聽到了急切焦急的聲音,是誰在喊他的名字?

身體裏流淌的血液似乎正在逐漸冷卻,許策像是回到了大雪紛飛,寒風料峭的那日初春,他緊緊抓著手機,想給池越打一個電話,想對池越說“我愛你”,然而直到闔上雙眼,他也沒能說出口。

漫天大雪中,世間靜寂無聲,隻餘他一人。

許策閉上眼失去了意識,而這一次,終於有人將他用力地抱在懷中。

無人的墓園,鵝毛般的大雪從彤雲密布的天空中飄落下來,許策手持一捧顏色豔麗的玫瑰,沿著高高的石階一路向上,每座石碑都覆蓋著極厚的白雪,不知道走了多久,許策才終於來到父母的墓前。

墓園地麵濕冷,許策卻毫不在意地坐了下來,他眼中帶笑地看著雙人墓碑上爸爸媽媽定格在三十歲的模樣,雪花紛紛揚揚,石碑上風華正茂的一雙璧人,也微笑地看著他們最愛的寶貝。

許策轉過身背靠在冰冷的石碑上,慢慢仰起頭,看向陰沉的天穹,碩大的雪花像鋒利的冷箭密不透風地朝他刺過來。雪虐風饕,每一片雪花都像背負著沉甸甸的重量,越來越大,越來越重,越來越清晰狠戾地砸在許策的臉上身上,然後悄無聲息地穿透每一寸皮膚和筋骨。

許策覺得有些冷,他用手臂緊緊抱住自己,天地間黑壓壓的一片,他的視野裏出現了許多黑白色的顆粒,漸漸地掩蓋住了漫天的風雪,掩蓋住了他所能看見的全部……整個空間像是在不斷地壓縮,賴以呼吸的空氣被逐漸抽幹。

許策唇舌皆麻,胸腔劇烈起伏,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無助地睜著雙眼,一瞬間五感全部喪失,看不見也聽不到,也許在下一秒,心髒也會停止跳動……他掙紮著往前爬,混沌的大腦裏隻餘一絲清明,他要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他才重新找回他的愛人,怎麽可以現在就死掉。

身體深處的疼痛讓他禁不住想要**成一團,然而他仍然拚了命地往前爬,即使看不到也聽不到,他也要一寸一寸地爬回到池越身邊。

寂靜無聲的世界裏,他見到無數的嘴在他眼前蠕動,他雖然聽不到聲音,但他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數不清的嘴無聲地,一遍一遍地告訴許策,“因為你,池越身敗名裂,一無所有,你滿意了嗎?你高興了嗎?你如願以償了嗎?”

許策驚恐地回頭,見到由無數黑白顆粒組成的池越正站在他的麵前。

池越的胸口被由千萬張口舌匯聚而成的利劍,剜出一個巨大的血肉模糊的洞,卻依舊向他伸出了手。

池越對許策說:“哥,不要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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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閃回內容,不入V。

追連載的寶子請半小時後再來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