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傅蓉的目光,江月低頭看了眼手裏的信隻拆了一半,緩緩搖頭。

她險些忘了正事。

也沒避著她。

就站在原地直接拆開信。

江月會認字,隻是開了信,卻和她想的不同。

信裏沒有一個字,反而都是一幅幅的畫。

傅蓉也看到了,麵色微微一凝,手裏的扇子都停在空中,僵持了半天才淡淡僵笑道:“這,倒是稀罕。”

手裏的帕子碎裂成兩半,她似笑非笑看著江月,一字一句解釋起來:“他想你了。你不在的日子,他想你了,期待你不日當歸。”

手指指著藥材。

解釋了一通,江月才反應過來這藥盒子裏畫的當歸。

當歸當歸。

君當歸來。

江月將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

江月右眼皮跳個不停,心裏總暗暗覺得不好。

飛快的轉身聽到這些話,膝蓋發軟,

“將軍!”

府中的事還沒弄清楚,江月就收到鴻鳶的帖子。

蕭雲笙帶回來的,隻說是今日夜裏就開業,連恭賀的禮物都準備好了。

“聽說,這酒樓的老板娘是沈府出來的姨娘。”

“女子做生意,也不知是正經生意,還是帶著皮肉。”

“聽說,是女子先前是沈大人的丫鬟,爬**了位,當了姨娘,沈大人的正妻如今有孕,遣散了府中所有妾室,每個妾室都拿了豐厚的補償,要我說這低賤的女子到底比不上別的,其他女子都拿著錢自己躲著過日子,偏她不安分非要拋頭露麵,焉知不是為了找下家呢?”

“我聽說,是她寂寞偷偷找了小廝**,被沈大人捉奸在床趕出府裏,又憐惜曾經的好處,送給她這份家業,你看看這女子隻要出賣色相就能飛黃騰達,被人玩弄夠還能賺落得這麽一出家業,是你我苦讀多年都遠遠比不上的。女人啊,隻要張開腿,就是容易改命啊。”

幾個男子路過暗暗嗤笑,衝著裝潢搶眼的酒樓說著酸溜溜的話。

“你們渾說什麽!”

江月聽的生氣,上前怒罵幾人。

“你們隨意幾句聽說,就渾說一通,也不去論證,反而在這眼吃肚飽的造謠生事。

要知道說出的話,就該和個釘子一樣,落地生根,事實為證。你是親眼瞧見了,還是府衙的老爺親自斷的案。

若隻是胡咧咧的話,嫉妒別人兜裏的二兩銀子,覺得女子輕鬆男子不易,不如求神拜佛祈禱自己能下一世也做女子,出門立刻跳河投胎試試。看看你能不能做一番家業。”

幾個翹首以盼看熱鬧的人被江月的樣貌驚的眼前一亮,被這樣嘲諷一番的火氣也沒了。

說話都不利索起來。

一雙眼隻盯著不放。

平日裏江月從不上妝,都是清麗可愛,今兒為了來找鴻鳶出府前特意打扮了,更顯得眉眼如畫,一舉一動都讓人挪不開眼。

“這位小娘子是哪來的,這般憤憤不平莫不是也想學她?”

“我隻知道,如今局勢動亂,若是當真想要立一番事業,如今京中軍營正在招兵買馬,去戰場廝殺一番回來也能立功建業,遠比過你們一群長舌亂叫來的痛快!說著自己讀聖賢書,也不知那書到底讀在誰肚子裏去了!”

“沈大人的府邸隻要是有姿色的,不管是女子還是男子都願意收入府裏,各位若覺得我這番家業賺的容易,不如也去試試,看看憑著各位的姿色能不能也賺這麽一棟酒樓來。”

鴻鳶從樓裏走出來一身豔紅的衣裙在燭光裏明豔耀目,她目光澄淨,站在那落落大方,讓原本還想說陰詭穢語的幾人自慚形穢,又見樓裏的管事拿著棍棒出來,立刻灰溜溜的離開。

“月兒。”

看著鴻鳶欣喜的招手。

江月回過神,快步上前,將準備好的賀禮遞過去。

額頭被她水蔥一樣的指甲點著額頭,嗔笑起來:“怎麽這般傻,來了也不進去,站在這和他們費口舌。”

“這是將軍拿來的,說祝你開業大吉。”

“將軍在哪呢?我給他留了上等的廂房,送這麽多東西來,讓我怎麽好意思呢?等你們二人辦喜事,這酒菜定要從我這裏出才是。”

鴻鳶脆生生的嗓音提高了幾分,立刻引著門口還在排隊登記名冊的人側目。

江月生怕她太張揚,急忙拉著她的袖子提醒:“小聲些。”

鴻鳶含著笑,壓著嗓音嗔道:“傻丫頭,既然蕭將軍願意捧場就是給我麵子替我撐腰,不過我自然知道這是沾了你的光。”

指頭點在江月的頭上,將她目光落在一個個被捧著進了府裏的禮盒上。

禮盒一個個捆著紅綢,上頭貼著的蕭家的標記,江月後知後覺。

將軍平日不喜張揚,今日這樣的確是有意為之。

江月心裏壓著別扭,想解釋那句沾了光的話,可見鴻鳶笑的開心,賺足了麵子,又不好這時候掃興。

鴻鳶目的達到歡歡喜喜拉著她進了樓。

“隻是可惜,若是他肯進來不說嚐嚐菜,隻坐一坐,隻怕明日大街小巷都要談論我鴻鳶的名字了。你可不知道,如今你家蕭將軍,那可是大將軍王。”

江月見她掰著手指算計,隻覺得好笑。

“你給將軍也寫了請帖?”

“你這話說的,你又和是那樣的關係,我自然先給他寫的請帖,而且,我有私心想請他幫忙。”

鴻鳶做事一向周全,怕江月多心,拉著她走到僻靜的地方,開口解釋。

“雖說離開了沈家,但到底千絲萬縷,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麵,還得麻煩你的蕭將軍。”

說起這些,鴻鳶臉上有些不自然,江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

“都是一些求人的事,小妮子吃味了?你放心,一個沈金榮就足夠讓我神傷許久,你的將軍還是你的,我可不敢有什麽想法。”

瞧著她眼裏的調侃,江月不自在的轉過目光,看向酒樓廂房。

雖然開業急匆匆的,但處處精細看不出絲毫趕工的跡象,又有唱曲的台子,也有說書的茶室,用輕薄如蟬翼的月影紗層層疊疊的垂落在地上,既給戲子保留了神秘感,又不影響嗓音傳出來。

微風浮動,輕輕搖曳的紗幔讓原本就嬌軟的歌聲更加婉轉。

府裏大多采用的還是揚州的風格,輕紗飄舞,燭光輝映。

絲竹和茶香伴隨著窗子外吹進來的瑞香花氣,讓人如癡如醉。

隻是裝潢的奢靡和場地之大遠遠超出了江月的猜想,這比羽衣樓還要多幾個廂房,更奢華。

“鴻鳶姐姐,有了這裏,從此也能安身立命了。隻是,你和沈大人,到底是如何了?”

好端端的突然出來打理酒樓,還這般敲鑼打鼓大肆張揚,怎麽看都透著怪異。

“他此刻就在樓裏。要不要我帶你去他麵前,你去問問他我倆到底如何了?”她雖含著笑,燭火下眼兒水蒙蒙的,到底透著神傷。

江月咬了咬唇。當真就要上樓找沈金榮理論,又被鴻鳶一把拉了回來。

“傻丫頭。若不是沒辦法,我一個女子何必拋頭露麵被人非議,那幾人說的不全錯,主母的確有孕,府裏也的確遣散了一批資曆比我久遠的妾室。但那也是因為府裏,又進了十幾個新麵孔,老人半年也不得見沈金榮一麵。”

江月呼吸一窒,下意識捏住鴻鳶的手。

入手的涼意哪怕做足了準備,還是冰的江月渾身一顫。

她在傅家時,見過那些被傅候棄之如履妾室姨娘。

大多喜歡養些雀鳥,或是鴿子。

這樣對著四四方方的天,發呆也不算寂寞。

沈家的女人沒有三十,也有二十了。

就算鴻鳶說的豁達,她還是看出其中的真心和灰心。

“我倒沒被冷落,但也不想做那樣的女子,一直盼著等著,最後沒了指望灰溜溜的離開,所以我就主動請辭。也萬幸,沈金榮哪哪不好,有一點,就是他不差錢。

反正我就算熬也等不來正妻,身為妾室有孕,孩子也是抱給主母養育。”

見江月下意識摸著小腹。

鴻鳶捂住了唇自知失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轉頭岔開話題:“說起來也多虧羽衣樓的台柱子戲子消失,羽衣樓大不如前,不然,我還真不一定能和她們家打擂台。一會你聽聽,我從外麵尋了一些戲子,也收留了一下從羽衣樓出來的戲子,那聲音當真讓人如癡如醉。”

江月跟著往裏走,腳步微微一頓,“台柱子不見了?”

她自然沒忘蕭府那夜指征傅蓉**,那高大的戲子成了女子。

說起來,傅蓉從前最愛去羽衣樓,最近這些日子也隻在傅家蕭府來回奔波,許久沒有去聽戲了。

咬緊了唇,江月心裏隱隱覺得有些地方不妥,鴻鳶用手扇著風,隨口應付著,絲毫沒有察覺江月的情緒有什麽不對。

一路上鴻鳶輕車熟路的招呼著往來的客人,不管是誰,她臉上的笑都是明豔動人,既讓人覺得親近,又不會生出其他想法。

江月隻看著都覺得厲害,又覺得這麽多事隻放她一人身上什麽辛苦,看來在沈家,鴻鳶當真是學到了真本事。

不由審視自己,她在傅家,在蕭家,唯一會的也就是做飯和聽話了。

到走到她休息的廂房,轉身鴻鳶笑意微微凝了些,露出眼底的疲憊,走到廂房一側掀開一角招呼著江月上前。

見她這麽小心,江月輕手輕腳靠近。

那屋裏幾個身著華服的男子正在推杯換盞,其中一個樣貌最好的,可不就是沈金榮。

合上了門洞,鴻鳶揉著太陽穴輕聲道:“那幾個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想要日後煩心事少,少不得四處維係關係。

這酒樓雖是他給我的,但還得托沈金榮管著外頭,不然京中扔塊磚頭都能砸中貴人的地方,實在難以立足。

今日讓你來,還請你幫我看看菜式,把你的手藝教教廚房裏的那些人,畢竟我這裏來往的,都是見過世麵的,能進廂房的,也都是吃個雅趣的。”

江月點著頭。

還在好奇看著那隨時可以打開的門洞,思索這東西的用處。

鴻鳶整理著頭飾,又對著銅鏡檢查了一番。

“鳶姐姐,你這是要去陪客?”

“做生意,總少不得應酬。”

鴻鳶麵露險些的尷尬,隻能輕聲哼了兩句小調,江月這時才聽出氣息孱弱。

就連臉色也是用脂粉蓋住,滿臉的疲憊。

樓下又傳出爭吵好,大致是原本約定好唱戲的小戲子不知躲到哪去了,今日開業就圖個吉利,若今日出了差錯,被人詬病,日後都是笑話。

“沒事,我去唱。”

鴻鳶看著她臉上不讚同的模樣,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在意。

“沈金榮原本在朝廷的差事被暫時按下,又查出賬上的虧空,這樓一開始為了就是補虧空。我提了要走,才給我作為補償。

前三個月要賺回本,後麵才是屬於我的立命之本。”

江月原本就看出這酒樓開的莫名,聽著這話頓時急的臉脹的粉紅:“怎麽這些日子出了這麽多事我都不知道了。我回去問問我家將軍請他給你出出主意。”

鴻鳶不自然的搖頭,苦笑:“這事,你的將軍還真不會管。也管不了,他如今也不容易。”

江月皺著眉,明明將軍剛封的大將軍王……

瞧著鴻鴻鳶擦著淚默不作聲,背過身,江月心揉碎掰開沉甸甸的,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旁的她不懂。

但有一句她明白。

不是想躲就能躲得開的。

她剛進蕭家的那日,不也沒想到會牽扯會將軍和傅蓉之間。

喉嚨滾了滾,江月輕聲開口:“鴻鳶姐姐,我替你上台演一出戲吧。”

她雖沒學過專業的,但也算曼妙。

鴻鳶抿著唇,靜靜看著她。

江月緩緩點頭。

這一次多了些堅定:“我去唱。”

鴻鳶嘴上說著不用,轉身將她拉到銅鏡前認真替她梳妝。

還從櫃子裏拿出一件嶄新的戲服,不論是尺碼還是顏色,都和江月從前的一模一樣。

“這?鴻鳶姐姐是早就替我準備好的登台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