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能找到對症的解藥,不然隻怕要削骨拔髓……從脈象看,蕭將軍吃過各種解毒的丹藥,說不定有一日這毒就被壓製下去了。將軍平日莫要動氣傷身。”

聽到太醫的話,蕭雲笙默了默,緩緩站起身對著幾位老者再次行了個晚輩禮,彎下的腰久久沒有直起。“還請各位老先生保守秘密,不要傳出去。”

幾個太醫咬牙:“這是自然,這是自然,我們都是受太子殿下的旨意,隻是,蕭將軍您這毒……實話實話,要麽突然消失,要麽,將軍也會突然壓不住毒暴斃。切記心緒平莫要著急動怒,否則隻怕我們還未研製出克製的方法,您的身體先被這毒掏空了。”

蕭雲笙仰頭,不但沒有懼色,反而露出笑來。

“大概還有幾年。”

“這……”

“多則幾十載,少則,幾日幾月也為可知……”

屋子裏傳出一聲輕嗤的笑,不等幾個太醫去安撫,蕭雲笙緩緩站起身又恢複了冷淡。

“毒的事煩請各位老先生用心,想來,我運氣應該沒那麽差。”

話畢轉身離去。

見到坐在廊下靠在柱子邊清甜的睡顏,眉眼冷硬盡數消散隻剩下溫潤的柔軟,目不轉睛盯著她的睡顏。

日頭正好籠罩著她的周身,宛如最溫暖的畫卷讓蕭雲笙的心漸漸暖了起來。

若隻得片刻寧靜的日子,也值得了。

就算沒有十年,二十年。

總該有五年,兩年。

也怕隻有月餘,也算給他寂寥的人生多了些暖意。

嗅到從江月身上傳來的氣息,蕭雲生呼吸才重新平穩緩緩。

“將軍?”

等著人,江月就這麽睡著了,這些日子在宮中越是安寧,她反而越是睡不安穩。

低喃睜開朦朧的眼還未看清他的神色,就被抱在懷裏,頭也被按下靠在堅實的胸膛上。

蕭雲笙就這麽抱著她離了宮中。

回到蕭府大門,正巧和傅蓉一前一後下了馬車。

“如此招搖,倒不像夫君的性格了。隻是就這麽把人弄回來,當真不怕奶奶怪罪了?”

目光橫著掃了過來,原來傅蓉盈盈的笑意在落在江月臉上時,驟然消散。“看來蛇毒解了,夫君盡可放心了。”

江月下意識就要下去,被蕭雲笙按回到懷裏,瞥了眼傅蓉的目光微微頓住:“你今日的裝扮……”

傅蓉心裏一動,下意識拉攏起衣襟,不自在的轉過頭。

“難得夫君今日在意妾身穿了什麽,夫君回京也沒說一聲,妾身也沒好好裝扮……”

“太豔了些,日後隻在自己院子穿就好。”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晚些,我和你有事商議。”

蕭雲笙落下一句,便直接跨門進去,徒留傅蓉捏著蘇嬤嬤的胳膊跺腳不甘。

看著熟悉的院子,江月跟在蕭雲笙身後的步伐不由得愈發變慢,抬起右腳卻遲遲跨不進這院子。

“怎麽?”

蕭雲笙察覺出她的異樣,側過頭詢問,江月露出一抹淡笑,若無其事錯開了話題:“隻是想到我該先去和老太君請安。”

“不急。”

蕭雲笙麵色閃過一絲遲疑,江月有些疑惑還沒等看清,他又恢複了淡然:“這些日子她舊疾犯了,連我都不見,也不必急著這一時,等我差事辦完帶你一起去見她。”

懵懂地點了頭,從前蕭老太君也一向喜靜,江月也便沒多想。

跟著進了屋,還是之前布置好的那間西廂房,蕭雲笙之前讓人布置的物件好端端的放在原位,屋子裏一股子冷意,顯然這些日子屋子一直空著。

江月瞥了眼床頭,見蕭雲笙的枕頭不在,咬了咬唇沒有開口。

還欲要說什麽,突然院子裏傳來安嬤嬤的聲音:“老太君請二位過去一趟。”

江月下意識捏緊了指尖。

到了蕭老太君的院子,不僅方才沒跟著一起回院子的傅蓉在這,就連二皇子也在。

身後伺候的老太監,手裏還捧著一卷聖旨,還跪著一個陌生的麵孔,看不出本來的模樣,顯然被用過大刑。

“二皇子怎麽有空來我蕭府了?”

“蕭將軍抱得美人歸,這腳力就是比我慢一些,喏,聖旨你都忘了帶,我給你送來,順便給蕭老太君賀喜,這宮裏又要辦喜事了。”

滿堂沉默,隻有傅蓉撥弄著銀勺替蕭老太君喂著杏仁銀耳羹,甜膩的氣味彌漫開,竟讓人生出一股煩躁。

見沒人應聲,二皇子也不在意,指著地上跪著的男人微微一頓。

那老太監立刻扯起地上的人,強製把頭拉起,分明是邊關替江月診脈的軍醫。

“饒命啊將軍,是我吃昏了酒,老眼昏花診錯了脈,誤導了江月姑娘和將軍您。”

江月還未看清,身邊刮起一陣風,蕭雲笙將那老太監一腳踢開,親自彎下腰將軍醫扶起。

軍醫顯然被折磨的失了神誌,滿嘴的求饒和痛呼,江月想起她還在昏迷的爹娘,腳下好似被釘子釘牢,除了顫抖一下都動彈不得。

因為若是此刻能動,她定然會忍耐不住,不顧一切衝上去和二皇子拚命。

“二皇子好手段,我的軍營,我的人,你這麽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邊關把人帶到了這兒。”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誰讓我和小月兒是好朋友,看不得她受了委屈。”

話音落下,二皇子還衝著江月眨了眨眼,那模樣要多風流有多風流,要多明目張膽就有多囂張。

胃裏好似攪和在一起,江月死死咬住牙才忍著沒吐出來。

渾說!

她什麽時候成了他的朋友!

若不是為了和太子的計劃,她是斷斷不會和他多說一句,更不會多看他一眼,隻日日祈禱能將他千刀萬剮的才好!

知道他這話分明就是故意讓她處境更加尷尬,屋子裏幾道目光都落在臉上,火辣辣的,江月剛張開嘴,蕭雲笙就擋在她身前,擋住那粘人作惡的目光:“二皇子開玩笑要適度。”

“看到將軍這麽護著這丫頭,我也就放心了。既然人已經送到,話也說明白了我就先走了。”

二皇子肆意一笑,好似終於看到想要的反應這才心滿意足站起身,慢條斯理擺弄著袖口上的刺繡,上挑的桃花眼朝著江月微微一勾,帶著人大搖大擺的離開。

“將軍,我沒有讓他這麽做,更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江月慌了神,想要解釋,老太君大手一揮直接打斷她開口,

“安嬤嬤去拿藥匣子來,笙兒先帶人去後麵側房好好檢查一番。”

蕭雲笙點頭,垂下眼,落在她放在袖口上的手緩緩推開,隻扶起地上的軍醫,腳步匆匆去了後麵。

江月想跟上去,傅蓉幽幽一轉到了她麵前攔下來人。

“這聖旨寫了是二皇子提議讓夫君納江月為妾,夫君和奶奶明明說過春獵之後再提這事,江月,你怎麽把這事捅到了陛下那裏。”

“誰都知道二皇子一向眼高於頂,到底你用了什麽手段,能讓他據尊降貴幫你的忙。”

“我什麽都沒用,也不知道二皇子為什麽幫我。與其問我,以夫人您侯府與他的交情隨便問問不就知道了?”

“你混說什麽。”

江月站在那,也沒避著傅蓉的目光,這麽沉穩讓傅蓉眉頭一跳,下意識否認去看蕭老太君的臉色。

見蕭老太君並沒有動怒這才放下心。

江月抿了抿唇,上前恭恭敬敬給蕭老太君行了個禮。

“今日陛下宣旨,奴婢也是措手不及,奴婢對蕭府從沒算計,更沒有奢望,一顆心日日夜夜盼望的都是將軍的平安和順心,知道老太君對奴婢有所誤會,隻求日久見人心。

不過,也許奴婢也不會讓您煩心太久。”

畢竟,也許到了魚死網破那日,她會先被氣急敗壞的二皇子拉進地獄。

她說的清楚,不卑不亢,從前那股子小心謹慎,唯唯諾諾的窩囊模樣從眉宇間一掃而空,整個人好似看破了一切。

但依舊沒丟掉恭敬,這些日子她都沒在自稱奴婢,麵對蕭老太君也是因為她是長輩,更加敬重。

“你救了笙兒,我本該謝你。”

呼吸一窒,江月下意識抬起頭。

就聽見蕭老太君輕嗤一笑:“但我蕭家一向不和皇子來往,更不牽扯立儲,你和二皇子來往過密,別說是妾室,就算是丫鬟,如今也容不下。

這旨意雖然下了,但老身怎麽也有幾分麵子,蕭家怎麽也有些臉麵,就算得罪了官家,我也要去殿前爭上一爭,用我這條老命,你,自求多福吧。”

堂裏恢複安靜,不過短短幾瞬,蕭老太君眯了眯眼,轉而看向傅蓉:“我累了,扶我進去休息。”

“是。”

傅蓉重新勾起笑,還不忘得意瞥向被無視的江月,原以為能看到她被打擊,失落麵色蒼白的樣子,沒想到她還是那副模樣,恭恭敬敬彎下腰行禮送人。

眼底沒有分毫受傷。

傅蓉重新打量起江月,斷定總覺得眼前的丫頭定是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才變了。

屋子裏就剩下江月。

挺直的背脊終於緩緩彎下。

撐著膝蓋,江月大口大口的呼吸,每一個字都如同響亮的耳光落在身上。

“可是奶奶為難你了?”突然腰身被人扶著,一股溫熱支撐著她站起身。

回頭看到蕭雲笙擔憂的目光。

江月又揚起明媚的笑緩緩搖頭。

“軍醫如何了?”

“吃了些苦,我讓人把此事告知太子,二皇子如今行事愈發不管不顧,我懷疑……”

蕭雲笙突然語塞,按下心裏的猜想。

“將軍是猜春城那些蠻人的動亂,是二皇子惹得?”

見蕭雲笙雖麵色不動,但扶在腰上的大掌果然收緊,江月心裏歎著氣,“我也是猜測,那些蠻人心思狡詐多疑,卻對他萬分信賴。”

甚至奉為座上賓。

還有那些春獵出現的蠻人刺客。

就想二皇子那噤聲的動作,那股異樣感又湧上了心頭。

“你可有,和他交易什麽?”

“什麽?”

江月臉色一僵,不動聲色迎著他的目光。

兩人正好走在一處紫藤花下,新發的嫩芽遮住了日光在他臉上倒印出枝蔓的影子,也正好擋住了他眼中的神采。

“二皇子可有讓你做什麽,或是拿著什麽**你替他做事?”

“將軍,您覺得我有什麽能讓皇子來交易的?”

沉吟一瞬,江月不達反問,兩人心裏都想到了烏月鎮那山脈下的金礦。

江月在心裏思量,隻要蕭雲笙開口,她便把太子密室,太子的吩咐,這一切一切都告訴他。

心開了一處口子,設定好了答案,就等著蕭雲笙開口。

蕭雲笙眸光錯落在其他處,伸出手折了藤蔓插在她的發間,淡笑:“是我糊塗了。”

“將軍,太子來信。”

阿靖匆匆進了府,將信件遞給蕭雲笙,目光落在江月和他並肩而立的影子上,微不可聞的一痛,又很快若無其事的打著招呼:“江月,還未恭喜,日後隻怕就要叫你一聲小嫂子了。”

“阿靖,多謝。”

官家賜婚賞人原本就是人人議論的事,傳到軍中阿靖他們耳朵裏也不算太快,比起之前的羞澀,江月這次沒有躲避隻淡淡露出笑。

這幅樣子反而讓阿靖多看她一眼,有些擔心的撓了撓掌心。

那準備好的吉祥話和玩笑橫在心口怎麽都說不出了。

蕭雲笙一目十行看完信函,指腹在在紙上微微摩挲思索著什麽。

見傅蓉正好從蕭老太君的院子裏出來,徑直走了過去。

“借一步說話。”

傅蓉不明所以,還是停下腳步,眼神示意蘇嬤嬤停下,便走到走廊盡頭。

正好對上江月好奇看過來的視線,滿臉嘲弄。

“夫君和江月都心意相通了,怎麽還避開她呢?”

“因為事關你傅家。”

傅蓉麵色一僵。

既是意外,也為了這話蕭雲笙沒有否認和江月的心意相容,更像附和了這話。

“我隻問你,你之前說過對你父親的那些話,可是認真的?”

傅蓉沉默片刻,身上的氣質陡然變化。

沒了刻意的笑,“自然。”

她連做夢都想將那帶著父親的靈牌親手篆刻,再踩在腳下踐踏。

“我隻要我母親無恙,我的體麵不變,至於他,死活我都不會在意。隻是他死了,傅家的爵位必須是我弟弟的。”

蕭雲笙思索了片刻,淡淡點頭。

將手中的信函遞了過來。

“如今就有一個機會,隻是要你這次和我一起出發去春城。你可願意?”